三人成虎 上——悠雨

…因为我终于又让小兰开心地笑了。」

季真望闭了闭眼睛，他的心和他的眼泪，已经全被夏瑾的那一段话绞干。

「我还记得以前有个男人问她，为什么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夏瑾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继续说道，「她说因为我们都

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望，你说她该死吗？……她明明知道当妓有多惨，还把女儿推进和她一

样的坑……你说这样的女人难道不该死吗？」

「该死……」季真望痛苦地咬紧齿关，给出自己的答案，「她该死。」

「我错了吗？」夏瑾凝视着他问。

「没错。」季真望哽动着喉咙。

「但是为什么……」夏瑾缓缓闭上眼睛，「为什么每次想起她，我都觉得很难受……」

「那就不要再想她了。」季真望把夏瑾紧紧抱在怀里，他后悔为什么在夏瑾最需要自己时候，自己却不在他的身边，为

了弥补，只能更紧地抱住他，用力抚摸他的头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你也不要再想，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那天我带着小兰逃出来以后，我和小兰走散了。直到第二天晚上，我在井字巷的尽头，发现她缩在垃圾堆里，紧紧捂

着耳朵，身体还在不停发抖。我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发生了枪案，死者就是季伯父。我本想去

找你们，但你们却早已被人带走。」

「如果十年前我可以多在家里留半天，也许我们就见面了。」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季真望就悔恨得心痛不已，「如果当

年我们可以见面……也许一切就都变了。如果当年可已经见面，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这么后悔……痛苦无法安慰

你，后悔无法帮助你……」

夏瑾摇了摇头，推开他，低声道：「你根本没有必要自责。」

「我想帮你，哪怕只是扶你一把。」季真望无法想象十年前的夏瑾是怎样带着他弱智的妹妹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存活下来

。

夏瑾对了他笑了，反倒安慰起季真望来：「自己站不起来，谁扶也没用。」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我想听你的那句话。」夏瑾对着他温柔一笑，「你说你一直在等我回来。」

季真望点点头，认真地说：「我一直在等待重逢的机会，等了十三年。此时此刻在这里，才总算等到你归来。」

「十三年前我杀了那个女人逃出来，一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夏瑾抓紧季真望的衣服

，在他怀中垂下了头，「有人等待的地方，才是我应该回去的地方……十三年了，真望，你让我找到了我应该回去的地

方。」

在带着妹妹流浪的日子里，那些如影随形的不安和绝望，好像都已变成遥远的过去时。

在这个男人的怀抱中，在对方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低沉的吐息中，夏瑾感到自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围。他

知道，这里，才是他最渴望的地方。如果早一点重逢，只要再早一点……命运也许就将改变。

想到这里，夏瑾的心口传来一阵紧窒。

他知道自己无法留恋这种温柔，也无法让自己沉浸在对方的保护之中。

他还有秘密……而那个秘密，就是他必须离开的原因。

「当年你还那么小，是怎么带着小兰活下来的？」季真望低缓的问话从夏瑾头上传来。

「你想听吗？」夏瑾擦干眼泪，露出一抹干涩的笑，开玩笑似的提醒道，「会哭哦。」

季真望的喉咙哽了哽，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别开了头。

即使夏瑾不说，他多少也能猜出一些。因为当初阿超调查过夏瑾，季真望知道他的工作性质和男妓没什么差别。

「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怕你会难受……」夏瑾今晚仿佛打定主意说出这些年他所有想说的话，根本收不了口，低声道，

「一个半大的孩子，偷扒拐骗，包括卖身，只要能吃饱一顿饭，什么都做。不过好在后来终于长大了，加入了炎龙堂。

虽然就像你当初打听的那样，我不是什么清白的人，但好歹……有能力保护小兰了……只要她不受气，我就觉得什么都

值。」

「夏瑾，等我们找出证据制裁了李南海，我就脱离贤门，你也脱离炎龙堂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发言，令夏瑾微微一愣，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季真望翻了个白眼，「难道要一辈子和黑社会打交道？迟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顿了顿，按住

夏瑾的肩膀，认真说道，「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命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好像忽然发现了这条命新的价值——就是保护

你，也保护夏兰。把这十年的分量全都弥补回来，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高兴又痛快地生活。」

夏瑾听后只露出一抹非常无奈的笑，「我们还回得去吗？」

「当然回得去。」季真望对此非常肯定，「既然你和小兰都回来了，我们当然能像以前一样。我们去找一份正当的职业

，不给大哥脸上抹黑。白天我们努力工作，晚上回家就吃小兰煮好的饭……嗯，不过那丫头会做饭吗？唉，算了，还是

你留在家里照顾她，我出去挣钱，然后等有了钱，我们就把这间房子重新整修一下。」

「你还想住这里呀？」夏瑾觉得季真望对未来的规划实在太过简单。

「当然，谁让这里是我们长大的地方。外面那条长长的巷子上，有多少宝贵的记忆呀。每次看着这条巷子，仿佛都能看

到小时候我们三人满身伤痕相互搀扶的身影。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但是那天回来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放不

下这里。」季真望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静静的窄路上，望着巷子的尽头，「虽然这里也有很多痛苦的回忆，但我…

…就是想住在这里。」

「真望……」夏瑾跟在他身后，几次张嘴，但都没能把想说的话讲出来。

「夏瑾。」季真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夏瑾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在哪里发现的小兰？」

「记得。」夏瑾低声回答。

「带我去看看。」季真望一把抓住夏瑾的手，拉着他向巷子尽头跑去。

果然不出所料，当年小兰躲藏的地方，就和季真望父亲被杀害的地方相隔不到二十步。

十年前的那天晚上，夏兰和夏瑾走散了。夏兰凭着记忆，回到井字巷，但可能迷路了，就缩在这个垃圾堆边睡着。谁知

就在那天晚上，李南海和季真望之父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起了争执。夏兰被争执声吵醒，害怕得不敢说话。

但忽然，李南海抠动扳机，杀害了季真望之父。

听到枪声后的季真希和季真望感到现场后，其实夏兰就在离他们相隔不到二十步的垃圾堆中。不过当时夏兰吓得不敢出

声，真希真望两兄弟的全部注意力又都集中在死去的父亲身上，所以谁都没有发觉夏兰的存在。

那个时候，头部中弹的父亲拉住季真希的手说「警察」。

他不是让季真希报警，而是在告诉季真希凶手的身份。不过当时的真希和真望都是孩子，根本没有理解父亲的意思。只

到不久前，季真望倒在街边听见那些路人不停说「报警报警」而不是说「警察警察」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

「我爸死后不久，李南海就收养了我大哥。」季真望站在当年父亲死去的地方，低声说道，「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是好人

……但现在想来，恐怕他当时杀了我爸后并未走远。他躲在暗处看到我和大哥跑来，听见我爸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

是为了监视我大哥才领养了他……如果当年的大哥悟出了『警察』那两个字的含义，只怕他早就惨遭毒手。」

当年小兰听到的枪声，一定就是李南海杀人时的枪声。

十年后，李南海发现炎龙堂的陆风笙和他的养子季真希住在一起，他不知道炎龙堂有什么阴谋，才派阿超监视。而阿超

从夏瑾每天晚上拨打的电话号码中，找到了井字巷的房子，见到了夏兰。他把夏兰的一些奇怪言语告诉了李南海，于是

李南海让他绑架了夏兰。

其实那个时候，李南海肯定就已打算杀了阿超和夏兰。只有他们死了，十年前的一切才能永远成为秘密。十年前他犯下

的滔天大罪，才能真正被时间掩埋。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李南海既然想杀夏兰，但为什么夏兰身上只中了两枪，而其它子弹都射到了阿超身上？

照理说，李南海最在意的应该是夏兰的生死，而不是阿超呀。如果李南海当时再对夏兰补上一枪，也许夏兰就死了，但

为什么……他要把子弹浪费在阿超身上？

这一点，是季真望还未想通的一个地方。

但忽然，夏瑾的一声轻呼打断了季真望的思路。

只见夏瑾紧张地抓住季真望的衣服说：「真望，你听，什么声音？」

经夏瑾一提醒，季真望才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不听不知道，一听之下，全身都已僵了一层，因为他听到的是——警

车的声音！

「好快……」夏瑾担心地皱起了眉，他没想到警察竟会这么快就找出他们的行踪。

「不要急……这条巷子很窄，警车进不来。」季真望低声安慰夏瑾，扭头四望，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真望。」夏瑾又焦急地喊了他一声，绝望地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季真望蓦然抬头，这才发现，巷子的两头都传来刺耳的警报声。他们就像老鼠一样，被封死在这巷子之中。而更可怕的

，是他居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向这个方向走来。

抬头向脚步声传来处望去，季真望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李南海……」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季真望的双拳不自觉地捏紧。

然而在李南海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定睛望去，竟是——季真希。

警方虽然堵住了季真望和夏瑾的出路，但这条狭窄的巷子警车却无法进入。

最后来到季真望和夏瑾面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南海，还有一个——就是季真希。

季真希的手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绷带，那是为了放季真望和夏瑾离开医院时，他自己开枪打伤自己时留下的。

但他也没有想到，季真望和夏瑾的行踪会这么快就被李南海掌握。

警方迅速将把季真望和夏瑾堵在巷子中后，但作为局长的李南海，却提出让他和季真希两个人去和凶徒谈判。这也就是

为什么来人只有李南海和季真希两人的原因。

「大哥……」季真望下意识喊了一声，但季真希却不予回应，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真希，一切真相都已大白。」夏瑾也向季真希喊去，指着近在咫尺的李南海道，「他就是凶手！不仅是杀死阿超的凶

手，也是十年前杀害伯父的凶手！」

「什么？」季真希一愣，下意识扭头望着面不改色的李南海。不知道十年前父亲的死和李南海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夏瑾

会指着李南海说他是杀害自己父亲的人？

这时，只听李南海嗤笑道：「你们除了血口喷人还会什么？证据呢？你们找到证据了吗？」

「真望。」季真希向季真望使了个眼色，似乎是想叫季真望冷静。

但此时季真望面对杀父仇人又怎么冷静得下来，只见他冲上前去，揪起李南海的领子，右拳高高扬起，正欲一拳挥过去

，谁知李南海却突然拔枪指住了季真望的头。

前额被枪口抵住的瞬间，季真望的动作停止了，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僵硬在半空中。

「真望……」季真希很想冲过去拦住他。

这时李南海慢慢打开保险，摆了摆枪口，态度傲慢地示意季真望放开揪住他领子的手。

「……」季真望气得浑身发抖，但面对漆黑的枪口和对方冷漠的表情，他不得不乖乖放开李南海，退回原位。

「真望……」季真希担心季真望的安危，不想看养父和弟弟动起手来，急忙提出建议道，「你先认罪，和我们回去吧。

只要你无罪，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哼。」季真望由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指着李南海道，「我当然无罪，因为所有的罪，都是这个拿着手枪，穿着警服

的畜牲犯下的！哥，如果我拿出证据证明他是凶手，你是不是可以立刻在这里杀了他！」

「真望，你在说什么。」季真希紧紧蹙眉，「你冷静一点！」

「我非常冷静，哥……」季真望吸了吸气，露出一抹含义很深的笑，目光由季真希慢慢移向举枪的李南海道，「我已经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而且也知道证据在哪里……李南海，我终于找到证据了！」

李南海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扬高声音道：「哦，那我倒要听听，你说的证据是什么。」

「真望！」季真希怕他乱讲话，急忙低喝一声。

但此时的季真望眼里已经只剩下李南海一个，只见他直直盯着那个近在咫尺却无法手刃的仇人，用清晰的声音慢慢揭穿

他伪善的面孔，道：「有一个地方我一直想不通，你的目标是夏兰，但为什么却把子弹都浪费在阿超身上。但就在刚才

，看到你拔枪指住我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我一直陷入一个误区，我以为一个人拔枪的理由就只是为了杀另一个

人而宜，但是刚才我知道我错了，一个人拔枪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就是自卫。」

李南海冷笑一声，什么话也不说。

季真望把声音压得更低，显得更有魄力，「我刚才挥拳的时候，你为了自卫而拔枪对准我。那么当时……你是否也为了

自卫，把本应该用来杀夏兰的子弹，全都打在了阿超身上！」

「真望……」季真希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没有说错吧，李南海！」季真望指着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怒吼道，「当时我以为夏兰死了而跳窗逃跑，听见身后响

起很多声枪鸣。那声枪声不仅仅是你的，还有阿超的。」

在季真望的怒吼声中，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李南海那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这时也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季真望由此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更加自信地讲道：「阿超虽然中了一弹，但他却未立即死去……我跳窗之后，他也

拔枪向你开枪……而你为了自卫，当然已经忘了要杀夏兰，而和阿超对射起来！……很幸运，你赢了，阿超死了……但

就算阿超枪法再差，我也不信他连一枪都没有射中你！……你要证据是不是，好！我现在就给你证据，证据就在你的身

上！——李南海！你敢不敢把衣服脱了，看你身上有没有枪伤！」

第十章

季真望的一通大吼之后，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不仅是季真希，就连夏瑾也因刚才季真望的发言而变得沉默。的确，最好的证据就在李南海自己身上。阿超留在他身上

的枪伤，就是证明他是真凶的有力证据。

李南海脸色变得青灰，不发一语地盯着满腔怒火的季真望，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冷笑。

季真望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你身上肯定有枪伤。正是因为你打完所有子弹而自己也受了重伤，仓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