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灯光亮着,他抬头小心探望,发现有个人站在窗边的时候,赶忙头就缩回来。这一慌张举动可笑又可怜,后来想
想他也嘲笑着自己的不知所措。
再次抬头看的时候,却是一片漆黑。然后就听到敲门的声音,却是一缕烟味随着车门打开而入。
「嗨。」医生随意的说。
「载我回去吧。」
他则是一脸警戒的看着把车子当自己,把他当司机的医生。
医生看他动也不动,斜眼看他。
「干嘛?难道你希望我睡在上面?」
不敢多有迟疑,男孩马上发动车子离开。
医生一脸平静的看着滑行的道路,舒服的靠在椅背上,再度斜眼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男孩,然后转头再度看着正前方,
打着哈欠。
「放心好了,死不了……」
然后拉高衣领,缩着肩膀,闭上眼睛。
「到了叫我。」
医生全身躺着舒服,就要入睡,却也没漏掉男孩放松的轻微叹息,还有细小的声音:
「……谢谢……」
他没说什么,倒头大睡。
18 故事
无线电通话机,好老旧的东西。
正如它名字带给人的沉旧感,它的历史也早已被新兴机器给取代。也许在过去的某一段2到3年,它曾给予人们触摸到高
科技边缘的喜悦,就像施展了魔法的死物,活生生的出现在大家面前。而现在,20年后,所有的喜悦都已经因为电脑以
及其他机器的产生所淹没,消失在老一辈科学家里的梦中。
他抚摸着眼前这台无线电通话机,自嘲的笑着。
破烂不新潮,旧得毫无历史的光环围绕,如果把它丢去回收厂,可能连一块钱的成本都没有。就如他自我中心的喜欢,
得不到别人的一丝怜悯跟回报。完全没价值的被丢弃腐烂。
沙沙的无线电干扰音波充斥整个空间,单调烦躁的声音回荡在他脑袋,他却只是任其尖叫撕吼,心中平稳的好像能跟这
样的音符飞扬运动。他闭上眼睛,听着对他来说很熟悉的音乐。5个月前,他趴在同一张桌子上,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同
样的沙沙声,同样期待的心情,但是现在却得不到同样的回应。
突然他想到,其实他也有在那段时间里,一两个月并没有听到“那个男孩”的声音。似乎是因为他开了一个其本人并不
觉得好笑的玩笑,对方间接对他冷战了好久。实际上也并没有很久,可是对他来说却是难熬的时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就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他心里。每天晚上期望他的声音,两分钟的等待都像是两个小时。
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对他念念不忘了?
还是从那个时候,才发现对他念念不忘了?
好笑的是,不管是20年前还是20年后,却总只有他等候在通话机前,渴求对方。是其人不长进,还是他太不会从失败里
去学习教训?
「我好想你……」他自言自语的说。
「我更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出生20年?为什么你的心里只有我妈?为什么我不能有权利喜欢你?……就算只是朋友,我
也可以陪在你身边,而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了忘记你而在挣扎着。」
电波持续沙沙的声音,突然间就停止下来,沙沙声变成背景音乐,像是为他的主人可怜,从而短暂间留个像是接受到其
他人电波的回应,安静的等着他吐露心声。
「其实我不敢忘记你的味道,你的所有一切。因为我怕过去所有的美好都会随着味道的消失而不见。」
「……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
通话机继续缩小沙沙声,可是他无法再说下去。
关掉电源,他趴在桌上,一夜无眠。
男孩仔细的看着,眼睛没有办法移开。
他现在正躲藏在众多的学生当中,光明正大,却又必须小心翼翼地从遮盖自己的脸的帽子边缘偷瞄在讲台上,口沫横非
的人。
眼前的男人没有他所记忆中的柔弱,痛苦,跟悲伤,也没有上次脸色苍白的怒吼表情。他舞动自己的手,在宽阔的黑板
上用力敲响着粉笔,一条条白色的线就从握着扎实的细长手指的控制当中被绘画了出来。男人的脸上有着认真的神态,
藏在镜框背后的眼睛,锐利的扫射所有的学生跟黑板上的公式。
那瘦弱的身躯似乎在这间教室里强大起来,从如此躯体爆发出来的声音却也是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沉稳有力。
那是男人在工作上的另外一面,加注热情下的力量让他不得不惊叹。
他从来没有来看过男人上课,等他意识到这一点,却是两人分手后的今天。所以他就心血来潮,鸭舌帽遮挡得低低的,
躲藏在众多学生之后,窥窃。
真可笑,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看着男人,而不用怕他会向自己怒骂或逃跑。
这间教室很大,学生却没有坐满一半,分为上下两层的地方没有麦克风,男人尽力大喊,仔细分析期末考的重点,可似
乎只有一些人在埋头笔记,多数人大概瞧望手表的次数比正眼看笔记的次数还多。
最近学校弥漫一股竞争气息,原因无他,让人担心的期末要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要上战场的悲愤,白晃晃的报告
跟厚重的课本满天飞,就看哪些人在屏气凝神的准备,哪些人在临阵磨枪了。而他虽然也为了期末跟出国的申请准备,
搞得两头忙,但似乎还比别人轻松那么一点点。毕竟期末再烂,对他都已经毫无关系了。
他记得男人的课在学校里是有名的。虽然不容易拿到高分,却也不容易当掉。大多数的人只要考前拼个两三天总能低分
安全过关,就是所谓的营养学分。因此才有这么多人在上,可惜出席率却没有成比例。他看到另外一边的女孩,严肃的
盯瞧着白线条所构架的公式。全神灌注的模样令他有点想笑。他转回头,继续看着男人。
男孩突然觉得自己很悲伤,居然就这么看着他也很开心。他也许更不该一时性起跑来,要嘛就不要,要嘛一进去就陷得
很深。等到自己有意识的时候,发觉眼睛已经离不开他。
追随那瘦长的身影,一上一下。
可他还是必须要离开的,从男人身边滚去天的另外一头,远远的不要再去想他。一想到这个,看着男人兴奋的表情,那
神态似乎都变成一种讽刺。
意识就瞬间回到某天,他跟朋友们一起躲在酒吧的晚上。
周围的人一个个去搭讪美丽的女孩,却又一个个无功而返,在旁边看着他们表演的他,心里觉得很好玩。
在大叹现在年轻女孩子眼光越来越高时,其中一个朋友却反道而行的说,与其找年轻的,倒不如找成熟美丽的女人来得
好。
「姐弟恋?!不要吧!……」其他人马上反驳这个蠢点子。
有什么不好?现在每个年轻女孩子美其名说在找浪漫,其实都在找凯子。说什么男人本来就要多担当,没经济能力就是
没用。所以刚入社会的新鲜人,如他们,就被唾弃成没有断奶的白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女孩子跑入其他人怀抱中
。
而且她们总说同年级的男人比他们幼稚,所以宁愿去找老男人依靠。没看某些男明星反而是越老越有价值吗?既然女生
都可以去找比她们老的,为什么男生不可以?
朋友理直气壮的大声吆喝,越说越起劲。
成熟女人就不同啦。虽说她们眼光利,经验多,大学新鲜人在她们心目中就跟没长毛的小鸡一样。但她们就是需要学生
的纯情啊。多数她们因为远离了单纯,反而会被单纯所折服。而且女人们经济能力稳定,对相反毫无工作经验的他们来
说,刚刚好。
再说根据生理条件,女大男小才配合呢!
朋友鼻口出气的得意大笑,被他们众人唾弃。
那不就是小白脸吗?!一些有骨气的人骂道。另外一些人则是对身材脸蛋要求的高,拒绝那些已呈衰老状态,带不出去
的情人。
朋友摇摇头,觉得孺子不可教也。
男孩身旁另外一个朋友倒是跳了出来,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平时沉默寡言的他,倒是暴出了大家都掉下巴的过去。
原来他曾经跟他高中的老师热恋,甚至差点到私奔的地步。
两个人相差10岁,短暂的情感也还是被双方家庭发现,父母亲爆炸的极力反对。他们虽然曾努力抵抗,但因为他本身的
学历经济,跟年龄,想想如果到时候真的逃出来了,也可能沦落到只能靠女方养的程度,于是打消念头。
他曾经跟女方保证说,等到他有能力的时候,绝对会完成两个人的承诺。现在三年过去了,伊人却早已远嫁他人,而他
心里的那些热情也已消却,当初的誓言,只能是这个忘年恋的唯一证明罢了。
「别想得这么简单,其实跟自己年纪大的人在一起的感情是很痛苦的。男大女小孩还可以得到些谅解,如果是女大男小
的话,就真正很难熬了。毕竟这个环境还是觉得男人必须要负责更多的责任。」朋友很悲伤的说。
每个人人皆知的故事都有完美的结局,但在镁光灯下的背后,又有多少如此的情人得以天长地久?
把这故事听完,大家全部对这个朋友肃然起敬,一个个撒狗血抛热泪的称赞他勇气可佳,为他们这群人塑立榜样。
在一旁没有发过言的男孩脸上带着笑,心里也在苦笑着,
也许他是里面,恋爱谈的最痛苦的一个。
「……喂!」
小声的呼唤在耳边轻吹,他顿时从自己的幻象中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女孩放大的脸在自己面前晃荡。
「起床啦!」女孩嘻笑着。
他才发现学生已经走了一大半,安静的教室如今只剩下他们,还有正在收拾的男人。
女孩站起身,拍拍裤子,不理会他直接走楼梯而下,跟男人攀谈着,手指却指着他的方向,男人也就顺着方向望向他。
该死,她在说什么!?
男孩艰难的站起来,也走下楼梯,拉低帽子,快速离开。
「表弟别走啊!」
手臂却被一拉,女孩用力的把他拽到男人面前。
「教授,这就是我表弟,正榜考生。就要参加考试了,可是还不知道要读哪一所,所以我就带他来参观我们学校,顺便
让他来听听教授的课。」
女孩编谎一流,毫无停顿,一气呵成。她拍拍男孩的背,大声的说。
「教授可是我们学校里很有威望的人之一哦,今天听了有没有收获啊?」
装做一副好表姐的样子,男孩心里大骂。他却没法反驳,只能假装害羞的低头,耳朵听见男人谦虚的声音,接着是脚步
声的接近,一双皮鞋出现在眼前,上头的西装裤是卡其色的。相交的地方裸露出白皙的脚踝。
「你表弟好高哦。」男人赞叹。
「这笨蛋除了吃跟运动以外就没有别的优点了。」女孩大笑。
趁着其人不能回嘴的时候,赶快加油添醋的亏他。
「希望今天给他的印象还不错…」没有看到男人的脸,但他能想像,男人在羞涩的微笑。
他猛力甩开女孩的手,大步朝门口走去,碰的一声把门关得惊天动地。
摘下帽子,猛力的大步跑离教室。
19 试探
有一天,他看着玻璃橱窗的无线电通话机。
灯光的角度令他无法看清楚,他就打开窗门,轻轻拿下,再轻轻放在桌上。擦拭掉上面的灰尘后,左看又看。
手在伸出去的时候,不确定的抖了抖,最后还是打开电源,沙沙的嘈杂声马上扩大的出现在客厅里。他调整音量,听着
那单纯的音调里有着其他音波的怪声,不知不觉居然有一股暖流伸展到心里。
他露出微笑,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那些被埋藏在回忆深处的事,一点点的就被这些声音给勾了回来。于是他就拖着腮
帮子,闭上眼睛,任由那难听的电波起舞,想着青春的符号。
一个人的声音就突然从通话机中冒了出来,他顿时吓了一跳。
对方似乎没有发现有人可以窃听他的声音,没有回覆的说话声,表明了对方只是在自言自语的说着。
很简单的结构,很用力的语言。
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心里掏出来的刻印,
任何人都能了解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真的很痛,椎心刺骨。
而后就像是发现他的偷听似的,对方突然关了通讯。沙沙的音波又从回到他的房间,他的耳朵,他的脑袋中。而他则被
瞬间的震荡撞击的无法思考,沙沙的声音就盘旋在他的心里,沙沙,沙沙,沙沙。
2分钟短暂的意外,再度漂浮的符号,却不是青春美丽的回忆,而是骇人的海浪,一下扑到了他,身后的暗礁猛然敲破他
的身体,从胸膛贯穿而出。
血,混杂着泪,悄然地从脸颊滑下,一个晚上没有间断。
一碗小小的红豆雪花冰。
上面红豆一颗颗的鲜艳红丽,就如碎掉的暗红宝石,沾染上乳白色的炼乳,平均铺撒在如白钻般闪耀洁净光芒的雪花冰
上。捧在他已经变得宽大的手心上,如此的渺小,却让他有种感动的感觉。
「很惊讶吧,我也是在偶然之下才发现这家店换到这里来了。」
女人笑看着男人一脸的高兴。抬头看着年轻老板温和的笑。
男人拿起汤匙,小心翼翼的从小山般的冰里挑出一点,夹带红豆的冰融合在一起,他张开嘴巴,轻轻的含住。只有一点
的冰很快的就因热气消失,剩下的红豆环绕在舌头一圈,也跟着吞到肚子里。
这家店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摊,但历史悠久了。记得在大学的时候,总看到秃头老板推着摊子沿着他们学校围墙跑着。没
有课的时间,在炎热的夏天,什么地方都没有冷气的情况下,这个小摊子总是满满人潮。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围着打转。
只是一碗小小的雪花冰,而且口味还只有三种,却因为便宜好吃的情况下,受到学生广泛欢迎。
只是后来有一天小摊子突然不再来了,接着因为其他冰店的开张,这只是属于大学四年里短暂的插曲就消失在炎夏的回
忆里了。
他回头看着年轻的老板挖着冰,探听一下才知道原来的老板早已经去世,而继承这个摊子的他是到最近才开张。不过他
拍胸脯保证,绝对是一样的祖传秘方。
他笑笑,跟女人一起离开。
人事尽非。小摊贩的主人换了,他也不再是以前流着汗大叫的年轻人了。心里这么一想,似乎连夏天的味道也没这么热
了,冰也不再如回忆里的甜。
是他变了,还是东西变了?
女人突然说想去以前的大学看看,然后就载着他到学校去。
金黄色的光纤满撒在门口的大道上,给所有的绿叶度上一层截然不同的颜色。夕阳西下,学生们陆续离开,背着书包的
身影看来单薄,但嘻笑大骂的声音却始终传来。他笑看着属于年轻人的举动,然后再看着在前方的女人。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时间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变了好多啊。」
她睁大双眼,指着远方多出来的新兴建筑物。
对阿,已经跟我们之前的大不相同。男人热心的带着她闲逛每一个变动的角落,哪些地方扩建,哪些地方拆除。又有哪
些地方从教室变成了储藏用具的地方。每个每处,他都一清二楚。
最后,他们来到大楼的楼顶,那个他们曾经最喜欢的地方。当然,也是现在学生幽会的场所。在他打开门的时候,一对
热吻的男女大叫一声,在男人还来不及看清楚面目的时候就直冲出口而下。
他一脸尴尬,女人倒是一脸兴趣。
「我还以为这里的风景永远不会变的。」
女人张开手臂,环抱迎面吹来的风。低垂的夕阳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从地平线上方延伸的红云,分开沉重浓密的天空,
散发淡淡的鲜红色。而平时总是高高在上的太阳,现在也只是一团红色物体,如息了火的煤炭,只在内部燃烧着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