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函却不依地抓着他不肯松手:“皇兄,臣弟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就求这一回还不行吗?你为小四做出那么多让步,难道成全我一次也不行吗?”
碧苍顿如雷击,盯着碧函许久才轻问:“……你知道?”
碧函似低嘲地笑了下:“能不知道么?这么大的事……我能活到今天也不是白活的,之前……皇兄一直怀疑臣弟吧?臣弟心里纵然明白皇兄对臣弟并不亲厚,所以故意找绊子把我软禁在京城,臣弟心中难过,却又无可奈何,我与皇兄果然还是比不上小四和皇兄的感情。”
碧苍僵直地瞪着他,直觉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他的所有心思,碧函都冷眼旁观地看得清清楚楚么?
他在为兄弟间情谊的脆弱哀伤时,碧函也跟他一样因着这样的原由心寒着?互相猜忌着?
哑声道:“你知道多少?”
“皇兄知道的臣弟基本也都知道,至于皇兄不知道的,比如说六皇叔的联姻背后……皇兄,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配合你端掉整个发动内乱的源头,事成后,皇兄将梅大人交给臣弟如何?”
“你?”碧苍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端阳王自来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主,在大蔺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碧苍怎敢相信,他有此等能耐?
碧函脸有色忿懑,不悦道:“皇兄!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臣弟是懒散了些,也不敢拥兵自重,但兵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我和阳三万将士绝对个个皆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没有秦将军曾经百万大军在手的威风,也没有六皇叔手中十五万兵士的势重,也没有皇兄手中十万护京……”
“够了!”
碧苍脸上黑线直冒,连忙打断碧函的话,再让他说下去,大蔺的底儿都快被掀完了,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倒是懂不懂啊?
秦将军曾经那可是一手重兵在握,无人能及,足见元英帝和仁英帝对他的信任。
而六王手中的兵权却是仁英帝在世时下的旨,并赐有金牌,任何人不得挪动碧葬花手下兵士,亦不得擅撤他的兵权,那时,六王还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娃儿。
“今晚朕夜审昊王,你来旁听吧,记住,千万不可让第二人知道你的去处。”
“……是!”
碧函搭着眉毛回答,又追问:“那皇兄是答应臣弟的请求了?”
碧苍哼哼在心里冷笑,想得倒美,嘴上不咸不淡地道:“朕先想想再说。”
碧函脸上神情哀怨,可怜状看着碧苍,却被拎着一起去上朝。
当天夜里,凌霄宫内密室里,烛光亮如白昼,近凌晨,密室门才缓缓开启,碧苍和碧函一前一后走出来,身后,刘瑞青押着碧遥北快速地出了凌霄宫,再回来两手空空,回凛:“回皇上,照您吩咐,一根汗毛也没留下。”
而此时刑部大牢一片混乱,重犯昊王离奇失踪,长皇子遇刺一案最后被处决的是宫中乐坊及清泠阁一干人马,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六王碧葬花大喜,奉天帝身体抱恙,由梅相和端和王主持婚礼,拜堂途中刺客闯入,造成一时混乱,幸得梅如晦机智应变,化险为夷。
第二日,端和王触怒龙颜,被奉天帝当堂下令赶出京城。
君有明珠(帝受)46
一个半月后,西南传来喜讯,灾情稳定,幸运地没有瘟疫发生。
再三个月后,西南局势已稳定再无大碍。
奉天帝大悦下令明当还回京复命,十天后,奏折传回,明当还请命镇守西薹,为了不大费周张地绕道,请求直接去西薹。
捏着折子,碧苍似笑非笑,表情十分难看。
刘瑞青在一旁惴惴难安地小声道:“皇上,要不再下道圣旨?”
折子已捏得变形,碧苍沈声道:“罢了,他和绫儿都不想看见朕,你退下吧,朕乏了,想静一下。”
刘瑞青自然知他是心里难过,静悄悄地撇退宫里所有人自己也退出宫门外守着。
碧苍在空荡荡的宫殿内呵呵地嘲笑两声,喃喃自语:“碧苍,亏你身为帝王……做起事来,还不及懒散的老三,连他都知道对心爱的人要力所能及地争取,再所不惜,可你却什么也不想付出,只想索取,天下哪有白吃的陷儿饼?”
折子后末尾处还有碧绫的笔迹,只短短一句父皇珍重,这四个字却又拦住了他想迈出的脚步,绫儿……绫儿……父皇该拿你如何是好?
父皇既舍不得伤你,又不愿放弃,这世间可有两全之美?
你我父女二人为何偏偏都爱上明当还?
他究竟怎样的耀眼,竟令得我们父女泥足深陷?
明当还究竟有什么令他沉醉,碧苍茫茫想来,也不甚清楚了,过往如云烟,朦胧不清,他亦忆不起来,只是觉得,需要明当还伴在身侧,替他分忧解难,与他能体己私诉。
一连数日,沉醉昏噩中度过,在繁杂的朝事中寂静度过,偶尔在批折子时,忍不住提笔写上两行,却最终删除重写,废弃的折子,刘瑞青悄悄收起来,看着奉天帝迷茫地又开始写着官面术语。
到最后,想出口的,还是未能出口。
不时收到碧绫来信,她近来极为用功,成绩大长,逼着驸马利用职权,女扮男装在军中谋了个官做,也做得有声有色,还有节节高升的架式。
如此度过春夏,一晃眼已是秋季。
边关急报,西北胡人进犯,秦琦立刻请命征战。
这次奉天帝终于准奏了,年事已高,久病体虚的秦琦终于再次骑上战马,上了沙场。
然而,不几日,便病情复发,病逝沙场。
奉天帝大悲,当堂洒泪,追封秦琦为外姓亲王,赐葬皇陵。
兵部尚书张郁琰请战接替秦将军。
奉天帝准奏。
这场战争持续三个月,入冬时捷战,而张郁琰亦因重伤不治而亡。
虽然捷战,大蔺却折损了两名大将,奉天帝倍受打击,消瘦十分,身体渐弱。
张郁琰师骨送回故乡安阳,张泽秀白发送黑发人,亦是一病不起。
明当还终于递了折子请求回京。
碧苍看着折子,握着朱砂笔,淡淡回了一句:明卿守好西薹,照顾好公主,朕就倍感欣慰。
刘瑞青送出折子后,不解地问,为何不让明当还回京。
碧苍此时显得消瘦的脸庞噙着淡笑:“秦将军逝在战场,张卿亦死在沙场,他们为国为民不惜生命,朕还有什么可怨言的?”
明当还便替朕照顾好绫儿就足够了,之前他试图想挽回明当还,可明当还没有给他机会,绫儿再三提醒着他不要忘了他与明当还之间的君臣身份,翁婿身份……
如今西北有胡人缕缕进犯,内有内忧,身为大蔺国君,他岂可再儿女情长。
碧苍话虽是如此说着,夜里批完折子,却总难入睡,反反复复,时常后悔当初的固执,迟到的醒悟,个性上的优柔。
凌霄宫时常烛火通明,宫侍进进出出,可听见刘瑞青小小的劝酒声:“皇上,该歇了,您喝多了……”
而此时西薹军营,明当还收到奉天批回的折子,那一行小楷殷红的怵在纸上。
说不上是再次被拒的伤心还是已习惯的漠视,只是无声地笑了笑,遥遥地望着京城的方向,大蔺国内传言,奉天病了,一日消瘦过一日,也不知是讹传还是真事?
心脏小小地抽动了下,不由按住,想:还是会担心啊,这一年,原以为该是学会了遗忘。
“驸马在想什么?”
正出着神,碧绫从身后走过来给他披上件外衣,道:“天冷,别受了风寒。”
一身蓝白的锦衣,碧绫显得仍是俏丽,却较之一年前成熟许多,脸盘却也消瘦了起来,尖尖的下颚。
明当还看着不由一阵恍惚,和皇上倒真是有七八分相似呢……
于是忍不住轻轻抚上雪肌一样的面颊,细腻的肌肤令他愣了愣,醒过神来看到碧绫晕红着脸,低嗔:“这是在外面呢。”说罢却又加了句:“驸马怎么舍得与我亲近了?”
明当还收回手当下微笑:“是看公主瘦了,怕被皇上责怪啊。”
“父皇……”碧绫怔怔地喃喃叫了句,脸色微变,“驸马在想父皇吗?”
明当还笑而不答,转身道:“夜深了,该回了,公主请。”
碧绫没有随着他往回走,看着夜色下,他挺直的背影,似有千斤重,心里一酸,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却又死咬着牙拼命忍回去,幽幽道:“其实你后悔了是吗?”
“没有。”
明当还回头,平静地回答。
“你就是后悔了,驸马,你是不是恨我当初逼你和父皇分开?”
“没有。”
碧绫猛烈地摇头,又哭又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肯定是后悔了,这一年,你的心都没在身边,驸马,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仅有的几次,是不是看着我,想念着父皇?”
明当还静静地看着哭泣的女孩,怜惜地扶抱着她,柔声安抚:“我不会后悔,以前没有,正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明当还答应要照顾公主,就一定会做到。”
碧绫闻言却哭得更凶,打着明当还怒诉地哭道:“这算什么?驸马,你回答我,这算什么?什么叫照顾我?我们本来就是夫妻不是吗?你没有照顾好我,我没有感到快乐,你是不是太失职了?!”
明当还露出苦笑,喃喃道:“是啊,我失职了,可……怎样才可以快乐?微臣也不懂,无法回答公主的问题。”
君有明珠(帝受)47
新年伊始,正月十五,正是京城宫中热闹时,六王府忽然大乱,据梅如晦回报,一个自称与六王爷私定终身的少年嫣无水是来要求六王爷履行约定的。
六王爷一阵大乱后,碧葬花压下迂论,将那叫嫣无水少年收入府中,做了男妾。
惘顾皇令悄悄入京的端和王坐在碧苍对面的软榻上咳着瓜子啧赞:“果然不愧是狂妄的六皇叔啊,明目张胆的收男妾的事也敢做。”
说罢连连赞了几声好,未了道:“皇兄,将来烦请皇兄为臣弟和梅大人赐个婚啊,那样臣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梅大人拐到和阳了,嘿嘿嘿……”说着便猥琐地笑得欢颜。
碧苍面无表情,冷冷瞥过,冷笑:“做梦呢。”
“什么做梦,我可清醒着呢,皇兄,你千万不能不答应啊,臣弟一生幸福就都在你手里了。”
“老三,你想幸福也得等朕幸福了再说,依你看,有多远?”
碧苍不冷不热地搁下一句,悠悠地便要起身离开这只聒噪的雀鸟,犹其他身边还总是跟着两只翠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啊?这可是高难度的问题,在臣弟能力范围之外啊,不过呢,也不是没办法嘛,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志者事尽成……只要有恒心铁杵磨成针……”
冷眼扫过去,碧苍忽然对刘瑞青道:“叫御膳房煲个雀汤,朕突然想喝。”
碧函一个寒颤打过,立刻闭了嘴,正色道:“皇兄,我们手中已证据确凿,兵力在握,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碧苍淡道:“梅相说,静观其变,小心防犯,不必主动出击。”
“啧……”碧函咋嘴,十分郁闷,“那要等到多久啊,臣弟等不及想抱得美人归了。”
碧苍哼了声,打击道:“朕可没答应把梅如晦送给你。”
“皇兄不可以耍赖啊,我们说好做笔交易的──”碧函委屈。
“那是你说的,朕可没答应……不过……朕到是可以下另一道旨。”
“什么?”
“收回你手里的所有兵权啊,撤消和阳的封地,允许你入京,你愿意么?”
碧苍紧盯着碧函的反应,想看他对梅如晦的爱有多深,倒底肯为他放弃多少。
碧函扬着毛眉,沉吟地问:“皇兄此话可当真?”
“君无戏言。”
“好!”碧函大声应着,眉开眼笑,“皇兄现在就下旨吧,我等不及想搬来京城了。”
碧苍心时犯犯一震,为碧函对梅如晦的情意所折服,为自己悲哀,他,就输在这里吧,老三可以为梅如晦入下一切,可是他做不到……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回转,最后叹息地道:“待六王的势力除去,朕就成全你。”
碧函虽然还有不满,不过也算能接受,当下高高兴兴地谢过因,急着却找梅如晦诉情了。
碧苍目送他离才缓缓坐下,胸口抽搐似的疼痛,如果他有老三一半的勇气……
眼前电石火光地闪烁着明当还的影像,但随接着便是绫儿的模样,还有陈萦的音容,眼神都极其幽怨地盯着他,叫着不行不行不行!
刘瑞青急促来报,长公主碧绫留书出走,行踪不明,驸马带人亲自寻找公主,西薹暂由副将统领。
碧苍听罢脸色苍白得如纸,呼吸浊重了几分,呆愣在椅中,过了许久才道:“传朕旨意,提西薹副将为西薹军将军,命人暗中寻找公主,找到后……给驸马送信便是,就暗中保护吧,不必打扰他们。”
当夜碧苍破天荒地喝醉了,在冷清的寝宫中闹着要微服私访,去找他最疼爱的女儿。
刘瑞青焦头烂额地一面给他喂着醒酒汤,一面劝阻,直折腾到丑时,碧苍才微微清醒过来,问着:“朕怎么了?”
“皇上醉了。”
“哦。”碧苍坐直身,下榻忽然吩咐道:“拿纸墨来。”
刘瑞青立刻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呈了上来。
碧苍叫刘瑞青研墨,他提着笔,蘸饱墨汁,几提几放,最后只写下一行:情天易破,恨海难填,与君千重,何时携手。
折好后命刘瑞青立刻就传了下去,待碧苍睡足酒醒后,登时面赤如血,下令追将那信追回,却终是晚了一步。
碧苍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月整才收到回信,拆开来,却是空白。
碧苍顿时面如死灰,暗自失笑。
明当还终是死心了。
是他的情衷诉得太晚了,已经没有必要了吧。
刘瑞青原以为奉天帝又会借酒消愁,谁知这次竟然没有。
随后而至的是长公主找到的消息,与驸马在车护一带逗留游玩了数日,而后碧绫写信到,要与驸马游山玩水,暂不回京。
碧苍收到消失后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应了声好,连信都懒得亲自回,命正在一旁的史官代笔回了一封信。
这边又收到回报,六王府的那个男妾又大闹起来,没几天居然孤身离去了。
碧苍和碧函,梅相及梅如晦四人面对而坐,对这事惊奇赞叹。
如此匆匆又过了一年,六王府上正办着满月酒却又闹了起来,还是那叫嫣无水的少年,第二日六王,王妃,及那少年嫣无水,居然齐齐消失了,王府一夕败落,六王失踪,兵权旁落。
碧函道,据他的探子回报,那孩子并非王妃所生,而是嫣无水以男子之身产下。
虽然不能让人信服,但反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梅相笑道:“不费不兵一卒,就耗得六王完蛋,这就是战术啊。”
碧函不服:“梅相运气好罢了。”
碧苍似笑非笑,看着梅相狡黠的眼神,坚信,梅相许是一早就将六王的底细掌握在手中,所以才有持无恐地静候其变,还是古人厉害,要攘外必先安内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