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读月

楔子
「我想死……」
一个身影在暗巷中跌跌撞撞的行走着。此时正下着倾盆大雨，刺骨的冬风在小巷中更形寒冷。他没有任何雨具，只是任

由雨水打在身上，全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嘴唇及指甲皆透出青紫的颜色。
哗啦！脚步一个踉跄，跌在积水的水洼中，泥水溅了一身。
「哈…哈哈……」那跌在泥水里的身影，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但笑里似乎又有着哭声。
毫不在意的躺在地上，看着豆大的雨水从天而下。车子及霓虹灯的光芒从巷口闪过，再熄减，亮起，再消逝。
『我会死吗？』
无止尽的黑暗包围着，尽管外头有着灯光，但那是他所不可及的，也是永远不会照进来的。
「同性恋？我养你养到这么大，你给我跑去当同性恋？」
『我就是个同性恋？我只爱男人，那又怎么样？就算你不养我，我也还是个同性恋呀！』
想起爸爸的怒吼，嘴角无奈的牵起苦笑。
「正云，你在骗妈妈吧？」
『妈…我多希望我是骗你的…可惜不是……』
「你滚！滚出去！我们家丢不起这个脸，你从今以后不要再回来！」
「阿国！你疯了，你要把我们唯一的儿子赶出去？」
「我没疯！我们的儿子死了！在国外生病死了！以后我们就没儿子了！」
「爸！」
「滚出去！」
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回过那个家了。他毅然的抛下父母，与爱人离开，因为他相信爱情。尽管无法改变性向，过着所

谓的正常生活，但是，他相信两人的爱可以克服这些。起初是愉快的，但抛弃父母的罪恶感常在他空暇时，如针一般的

刺痛着他。很轻很轻，但很明显的痛。
这样的选择，错了吗？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我走了，谁来照顾他们呢？一甩头，这份痛便消失了，但又会在不知不觉

中升起。
「我们…分手吧！我要跟一个女人结婚了。」
不放心父母，最后仍是偷偷的跑回老家探望，却看到了父母的灵堂。听着邻居们絮絮叨叨的念着：「…儿子一离开，两

个人都不对劲了，平时也恍恍惚惚的，一起骑机车出去，就出事了，真可怜喔…儿子也没法为他们送终……」
呆呆的开着车回来，望着不住来回摆动除水的雨刷，脑袋里一片空白。
下了车，打开家门，却见到爱人眼神闪烁的看着他。
他好想求他抱紧他，因为他觉得他已经踩在一根孤立的岩柱上，周围是万丈深谷，他进退不得，只有这个立足点了……
「我…不能让我父母失望…我决定…结婚……」好象背好的台词，在开玩笑吧？
「这栋房子，就留给你吧！」随着背影离去，脚下唯一的支柱在霎那间崩溃！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赤着脚跑出房子，

在大雨中走了许久。
起初还有冷的感觉，现在……已经没有了，就连声音，影像，也都冻结在感官之外，自己陷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中。
黑暗并不可怕，他从不畏惧，但，曾几何时，那陪伴在身边的人却一个个远离，如今只剩他一人。
好孤单。
好寂寞。
谁…谁来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出这里呀……
「喂，想死也不要倒在泥水里，好歹到别的地方，死得漂亮一点吧！不过，最重要的是，不要死在我的店的后门！很麻

烦的。」
好刺眼！有光？光里头有人…我要死了…有人来接我了？啊！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吗？
「喂！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呀！」眼前的人动也不动，死了吗？可是刚刚还睁着眼呀，怎么这会儿眼睛就闭上了？

「啧」的一声，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
「还活着嘛！」不过看他冻成这样，离死也不远了。
救他？不救他？啊！真他妈的！
「算你倒霉！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呿！救一个想自杀的人，我脑袋已经开始出毛病了

。
「喂！阿B，过来一下。」朝着店内大叫，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顶着金色挑染短发的男子走了过来。
「哇！老板，你杀人了？」
「杀你个大头鬼，帮我把人抬进去！」
「老板，这人摆明了就是想自杀，救他干啥？」
「我心情不好，他想死，我偏不让他如愿！还呆在那？快过来！」
「好！这不就来了！哇！好冰！」摸到地上那个倒霉鬼，却发现他浑身都是一片冰冷。
将人抬进屋里，连忙将他身上的衣服换下。
「喂！阿B，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好。」阿B走到另一个房间。
老板拿出一条毛毯，里住已昏迷不醒的人。
「醒来，可别怨我呀！」看了一眼，转身离开，将仍大开着的后门关上。
「砰！」光线被隔断了。巷子里又回复本来的黑暗。
雨…仍在下着…仿佛泪水…无停歇的时候……

第一章
酒吧里放着慵懒的爵士乐，仿佛要酒吧里的客人，个个都软了骨头，待在酒吧里出不去似的。
「Louis，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去？」一个男人跨在吧台前的椅子上，邀着在吧台内安静工作的酒保。
Louis拿起酒瓶，熟练的耍起花式调酒，只见酒瓶在空中抛出漂亮的弧线，一把接住，将酒倒进摇杯里，再加进冰块，一

杯Louis自创的金色沙滩便出来了。将金黄色的酒液倒进宽口高脚酒杯，插上吸管，他把酒递给这个向他发问的男人。
「我十二点下班。」漂亮的眼眸看了一下开口邀约的Tom，随即又冷然的转回身，习惯性的开始擦起略湿的台子。
「Louis，我从没见你笑过。」Tom抱着Louis赤裸的身体，伸手从床边的柜子上拿出烟，点上火，躺在床上开始抽起烟来

。
Louis下班之后，Tom就开着车，载着他到山上看夜景，两人安静地看着山下点点灯火，直到下山，一句话都没说。然后

来到了Tom的住所，在浴室洗完澡后，两人便在床上开始做爱。
等到结束，Louis闭着眼，躺在Tom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
在极度寂静的夜里，Tom打破了沉默。
「我有笑过呀！」Louis不带情绪的回答。
「那是职业性的笑，要不就是怀有愁绪的笑。我指的是完全开心的笑容。」吐出烟雾，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闭上眼睛的

Louis。没有回答。Louis仍是没有睁开眼。
「怎么不睁眼？怕被我看穿你的心事？」Tom笑了出来，胸口不停的震动。
还是没有回答。
「真是的，我又不会吃了你。要不要说一些心事，会舒服点喔！」他试着用温柔的语气诱使他说话。
「我下次找Kevin好了。」Louis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Tom脸色一变。他无奈的苦笑，举起双手投降。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当初就已经说好了，只做爱，不问私事。」转过头，原本一直闭着的眼睛此时睁开了，从下面

往上看着Tom。漆黑深邃的眼睛，带着惯有的淡然的眼神，直直的看进对方的眼睛。
「再抱我一次。」他伸手，将Tom的头拉下，形状优美的唇拉开了一抹魅人的微笑。
「啊…真受不了你的存心诱惑。」Tom抱起他的身子，两人深深的拥吻着。舌头彼此缠绕，探寻着对方的唇齿。缓缓的吻

下Louis的颈子、锁骨、胸口、小腹，然后在他的大腿处流连。
「嗯…啊…啊啊……！」闭起眼睛，感受着男人在自己体内的存在。
放纵着自己享受性爱，那热度似乎融化了身体，但冰冷的心却依旧冰冷。
嗒！嗒！嗒！……哗哗……在不住的律动冲击中，Louis听到了雨声。
下雨了……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还是那么冷呢？Louis再次的闭上了眼。
早上是在Tom的房内醒来用餐的。他起床的时候，只看到Tom在床头留了字条，上面写着『我去上班了，冰箱里的东西自

己拿来吃』，因此他也毫了不客气的取用了冰箱内的食物，再在Tom的浴室里冲了个澡，离开前，在桌上留了些钱，算是

伙食费。离开房间后，想起他今天答应了小玲，要跟她去选购她男友的生日礼物，看了看手表…十点……。
「约了十二点半，还有时间……」他自言自语着。
Tom的住宅在敦化南路上，离捷运很近，所以搭乘捷运系统到台北车站，他先到重庆南路的书店上，看了些新出的书籍，

再翻了一下最新的财经杂志，看时间到了，再步行到新光三越。
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显目的红色身影。
「Louis！这里这里！」一个头发及肩的俏丽女子，站在新光三越站前店门口的狮子雕像前，快乐的招着手。
等不及男子慢吞吞的步伐，索性拎着小提包，踩着小碎步跑过来。
「小玲，我不是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Louis，叫我小叶就好，Louis是在酒吧里叫的名字。」
「哎呀，叫习惯了嘛！我大部份时间都是在酒吧里遇见你呀！」一把挽过男子的手，她笑嘻嘻的寻视着他全身上下，还

故意瞄了一下他的颈子。
「你在干什么？」
「嘿嘿！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昨晚看到你和Tom出去了……你今天不会累到走不动吧！」
好笑的看了她一眼，Louis只是带着几不可视的笑容，带着女子走进百货公司。
小玲是Louis工作的酒吧老板的女朋友，今年二十一岁。
因为Louis是在酒吧后门被老板救起的，之后老板看他心念俱灰的样子，就问了他一声要不要在酒吧工作，结果他就一直

待在酒吧里头了，至今也快半年了。
小玲是后来经由老板认识的，这一对情侣相差了八岁（老板二十九岁）。
有趣的是，当他提出身份证件时，小玲看到上面的出生年份，不可思议的大喊着：「天啊！你也二十九！？怎么看起来

像是二十二岁刚出大学的样子啊？」听到这句话，总是板着脸的K也露出了讶异，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跟他一样大吧！
「小玲！」
「嗯？」她将埋在面碗里的头抬起，灵活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
「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是…对女人没兴趣的人……」这个疑问埋藏在他心里很久了，直到今天，他才问

出来。
「你怎么问跟K一样的问题？」
「因为，普通…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连K都没看出来，还是在她说了后才晓得的。
「直觉！」很干脆的回答。
「直觉？」吞下面条，她坐正身子，回答说：「第一眼看到你，就有个念头，『这个人对女人没兴趣！』我向来都是依

着直觉走的，所以很快就认为你是个gay啰！」
「你不怕直觉出错？」
「我的直觉从没出问题过，从小到大，靠着这项直觉，我躲过很多危险，所以我很信任它。」她信心满满说着。
像野生动物一样吗？Louis思忖着。
他对她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老板K的女友，目前就读T大哲学三年级，嗜好是赚钱…但从外表及态度上，可以很明白

的感觉到她是个相当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你…不觉得我…不道德…恶心？」清晰、缓慢的说出了自己最害怕的字句。
小玲歪着头，看着他垂下头去。
「你后悔了？」
「……」
「你想改变？」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看着汤汁在碗里卷出一个浅浅的漩涡。
「我并不在乎对方到底是同性恋或异性恋，最重要的是，要把握住心中最重要的事以及不伤害他人。假如今天自己的所

作所为令我所珍爱的人感到难过的话，我自己也不会好受的。你年纪比我大，读的书比我多，我相信在你勇于表达自己

的性向前，一定也想过许许多多，有所觉悟后，才做下决定。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丧失了当初的勇气与决心，但，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丧失了当初的勇气与决心，但是，相信自己吧！你必须要相信当初百般考虑后所做下的决定，

因为现在的你，已经被痛苦与后悔占满了思考，只是一味的想逃避，而那是于事无补的。」
被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女孩戳到痛处，Louis只是苦笑。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在那个寒冷的雨夜里，某一部份的

感情就已经在无形中牢牢的上了锁，心也迷失在泪海中，尽管理智不时的告诉着自己：振作起来，振作起来……，但是

，疲累的身心却再也无法负荷，只是想找一个人温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我…很累……」
「很累就休息一下吧！」小玲轻轻的说着。
「也许现在就是要你放下一切，好好休息的时候呢！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就得再度面对了，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所

以，趁着现在，讨人厌的事还没来的时候，就好好的休息，顺便省视自己的心吧！」女孩又再度低下头，努力的解决自

己的午餐。Louis则是食不知味的舀起盘子里的咖哩饭。
付了钱，小玲回头问他说：「你要不要也买点东西？」他摇摇头。于是二人步出百货公司。
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酒吧是5点半开门，此时过去还来得及。于是小玲问Louis说：「你现在要过去吧？」看了

一下手表，他点头。
「那一起走吧！」
「好。」
K所开的酒吧，名称是「遗忘」，是家虽然小，但是格调很好的酒吧，常是客人介绍自己的朋友来的。各式各样，三教九

流的人都有，但是来到这里的人，都很安分，不敢在吧里闹事，似乎是顾忌着K。
有时也会看到一些看来高深莫测的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喝酒，偶尔K也会前去寒喧一番。
漆黑的眸子如一潭死水，直直的望入Louis的眼里，令他大受震撼。因为在那里头，他看到了比他更深的孤寂与悲哀。
金发活泼的阿B，阴沉安静的小唐，对老板的出身背景都不明白，也无意明白，只是待在这间名为「遗忘」的酒吧中，遗

忘了过去，活在现在……与他相同……
向小玲问起认识老板的经过，她撅了撅嘴，嗤之以鼻的说道：「那只变态沙猪，有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是想转移话

题，还是当初见面时的印象真是恶劣到令人难忘，她开始说起男友的坏话，滔滔不绝。
连听了两个小时的抱怨，Louis决定再也不问她这事。
「Louis，给我杯酒！」小玲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左右旋转着。
他笑了笑，替她调了杯酒精浓度较低的酒，放在她面前。
咕噜咕噜的灌完了酒，小玲啧了啧舌。
「再来一杯。」一个大手从旁伸出，硬是将她手上的玻璃酒杯拿起。
「你不能再喝了！」K不悦的看着女友。
「为什么？我酒量很好的。」她不服气。
「对，可是你的酒品很糟。」想起上次她在这里喝醉酒的模样，他就一肚子气。
小玲的酒量很好，但她一但喝醉酒，便会亲热的拉人亲吻。
「你不是爱得很？」小玲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只限与我独处的时候。」拉过女友，拥着她的身子，两人肆无忌惮的当场热吻起来。
习惯了两人的举动，酒吧里的员工见怪不怪，倒是有几个客人极具兴味的看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