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到别人的反应,满屋子的人加上道士全部目瞪口呆,如果说刚才那个红衣少年额间发出的红光像初生的朝阳照亮
了整间屋子,而此时他额间发出的黑光则如同最浓最深的夜色,不但笼罩了所有人,而且光线从屋内延伸,向著碧宵深
处射去,如同一条笔直而飞的黑龙,一闪而没。
还是刘颀压住了侍墨,用下巴把黄纸从他额上蹭掉,侍墨终於停住,大口大口的喘气,满头满身的汗不住地向外淌出,
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
侍墨也被带走。
他们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里,与其说是屋子,还不如说是牢房,因为除了一个石门,别的什麽也没有,对了,门顶上还
挂著一个铜镜,正正地对著门。
屋内只有连侍墨在内,只有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抱著一只小狐狸。
没有错,一只金毛的小狐狸,正是金毛。
水宝宝躺在一边,那个第一个说是能见鬼的少年抱膝坐在一个角落,小羊妖恢复了人形,缩在另一个角落,剩下一个就
是抱金毛的,侍墨一见就瞪大了眼──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居然是邢宣。
侍墨惊奇地叫著:“你不是去找你娘了吗?怎麽会到这?”
邢宣苦笑著说:“我是找我娘了,不过路过这里的时候借宿,稀里糊涂地就被关在这了。”
侍墨惊奇地看著他,问:“他们也给你头上贴黄纸了?”
邢宣苦笑地点点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又不可思议,又古怪有趣。
邢宣说:“我知道他们为什麽关咱们,说咱们有什麽灵力,练成丹可以延年益寿。可是我一个凡人,哪有什麽灵力?真
是胡扯。”
小金狐抢著说:“谁说你们没有灵力?你们不是吃过神仙给的仙桃吗?就是我想附到墨墨身上吃你的那次。”
侍墨和邢宣都不吭声了。
小金狐问:“宣宣,咱们又见面了,这叫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这次你不能再拒绝我了吧?”
水宝宝这时恢复了灵力,在侍墨的帮助下坐了起来,看到邢宣,也很惊讶:“咦?宣宣,你怎麽也在这里?”
邢宣看著他,不知怎麽就生起气,板著脸说:“我想墨墨了,所以就来了。”
侍墨苦恼地说:“你们别说话了,想个办法出去吧,你们愿意被人烧成丹,我不想呢。”
小金狐就问:“你还记得刚才的事吗?”
“刚才?刚才不就是我被那张纸烫得受不了吗?”
“刚才你的额头发出黑光,我们都吓坏了,你……你是不是人?”
侍墨说:“你看花眼了吧?我又不是妖,还黑光,你当我是什麽?魔?”
正说著,门口传来动静,门上突然出现一个方洞,露出一个人的半张脸,向里张望一下,然後又露出个什麽镜子,那镜
子照到谁身上,谁就发出一声惨叫。
能见鬼的少年、羊妖、小金狐、水宝宝无一幸免。
但是侍墨、邢宣却没动静。
那人又露脸看了看,换了一样东西照,四个惨叫的人和动物连滚带爬地窜到门口处躲著,侍墨邢宣刘颀还是没动静。
那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叫人开了门,进来瞧他们三个。
侍墨也看清了那人的脸,满脸的皱纹,不知活了多少岁数,但是身板还挺直。
那人看了他们几眼,又拿出个不知什麽东西,对著他们晃了晃,这时侍墨和邢宣有了反应。那人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表
情,然後就让人把他们带到一个小院里,叫人好好看住他们。
打这时候起,那些道人对侍墨他们就客气了许多,还让他们洗了个热水澡。
侍墨感觉一下轻松许多,可是不自由,脚上缚著个铁链子,一动就哗啦啦地响。
而且被关在屋子里,门口院子都有道士看著,他和邢宣被关在一个屋,水宝宝、金毛、见鬼少年和小羊妖关在对面一个
屋,只能隔窗相望。
每次向外看,都能看到水宝宝顶著个苦瓜脸,可怜巴巴地瞧著他们的窗子,一见到侍墨看他们,他就装哭。装了几次,
连小金狐也学会了,一看到邢宣出现在窗前,就学著用小毛爪抹眼睛。
每次看到他们这样侍墨就想笑,笑完了就发愁──难道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那些道士一个个凶神恶煞,看守极严,
有次他想对水宝宝说句话,刚大声叫出一个字,一名道士就冲了过来,威胁著他若再吵,就把他们关进地牢。
吓得侍墨连大气也不敢出。
邢宣这几日有些异常,黑漆漆的眸子里偶尔闪过一道光,以前的平和温柔渐渐地消失,面目也显得几分深沈,举止也不
同以往。
侍墨有点害怕,这种目光令他不安,邢宣的样子像是在极力控制著什麽,那脸一会苍白一会胀红,目光一会狂躁一会沈
静,连睡觉也是翻来翻去,睡不安稳。
侍墨很怕这样的邢宣,他的目光有时望著自己,就像要把自己吃了一样。可是他俩被关在一处,想逃也逃不开,那脚上
还有儿臂粗的铁链锁著呢。
侍墨不敢看邢宣的目光,每天站在窗前看表情丰富的水宝宝和越来越像人的小金狐,有时感觉邢宣站在身後,身上的汗
毛直竖,却强忍著,装得很平静。
关到第六天的时候,侍墨早上起来,又往窗外看。对面窗口水宝宝和小金狐可能还没起来,一直没露面。
身後有了动静,然後是邢宣的声音:“你今天起得真早。”
侍墨没敢说他一晚上没睡,害怕邢宣夜里做什麽,含糊地说了声睡不著,就再也不吭声。
身後半天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浅浅的呼吸声渐渐加重,侍墨的身体顿时一僵,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邢宣已经开口:“你就这麽怕我?”
“你就这麽烦我?”
“你就这麽防我?”
三句话像是三块巨石,砸得侍墨半天说不出话。
邢宣强压著怒气,一把捏住侍墨的肩,五指如钩,深深地陷入侍墨的肉中。
侍墨疼得半拧著身,偏装著莫名其妙的,笑著说:“你怎麽了?怎麽一大早这麽说?我干吗防你?”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邢宣喘气的声音更大了,双目血红,眼中似要滴出泪,却又干干的,什麽也流不出来。
侍墨笑著说:“你捏疼我了,快松开,一会就该送饭了,你饿不饿?我是饿了。”
邢宣慢慢松开手指,慢慢退回床边坐下,锥子似的目光依旧直直盯著侍墨。
侍墨的脖子都僵直了,强撑著保持脸上的笑,慢慢地转过脸,继续望著窗外。
一阵风袭来,邢宣猛地跃起,从身後用力搂住侍墨,狂乱而低促地说:“又是这个模样,明明怕得要死,却装著没事似
的……你什麽时候能真正对我笑一次?把你给浅红的笑也对我笑一次?”
侍墨很想拿出以前的威风骂他或者打他,但是邢宣脸上那种破釜沈舟的决绝让他从心底感到害怕。
“我不管了……我反正马上就要死了,你就算恨死我,我也认了……明明是我先认识你,先喜欢你,为什麽你会喜欢浅
红?他什麽也不懂,只会淘气惹你生气,你为什麽要喜欢他?……我这麽喜欢你,喜欢到宁愿走开成全你和他,可是…
…你偏偏又在我面前出现……我不管了,过几天咱们就死了,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不然枉我喜欢一场
,死也不会瞑目……”
侍墨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推打,只是邢宣不知为何力气突然特别大,同时左脸生疼,被邢宣硬搬著向後扭,又湿又热
的吻印在他的脸上。
恶梦一样的从前又清清楚楚浮现在眼前,那种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无助和绝望沈甸甸地压下来,重新笼罩在
心头。
这一刻,他恨死了邢宣,後悔为什麽要救他,让他死在野地里多好?
一边徒劳地用力推邢宣的脸,一边嘶哑地叫:“邢宣……你要是这样……我死也不原谅你……”
水碎珠般滚落,落在邢宣紧紧箍住侍墨胸前的手臂上。
冰凉绝望的泪水渗进他的袖子,沾湿他的手臂。
邢宣一怔,手臂一松。侍墨趁机用力挣开,窜到屋角,途中不忘拎起一个小马扎,举在胸前,惊怒惶恐地盯著邢宣。
邢宣呆呆地站著,呆呆地望著他满眼的防备,神情由激动狂乱渐渐变得忧伤悲惨,眼神凄楚到极点。
慢慢地,他举起一只手,捂住了眼,仿佛全身没了力气,慢慢地後退,一直退到床榻坐下,手一直捂住眼,低下了头。
许久,他哑声说:“我不会再这样了……”
侍墨哪里肯信,死死地盯著他,泪水不住地向下淌,眼睛却连眨也不敢眨一下。
邢宣再也没说话,默默地躺在床上,面壁而卧。
第一百四十二章
邢宣说话算话,真的没有再碰过他一指头,甚至连看也很少看他,偶尔目光接触也是很快躲开,更多的时候是随便望著
一个地方发呆。
神情愁郁,眼神凄然。
看到他这样,侍墨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天深夜里他低低地唤自己名字的情景,恨得要死的憎怒不知不觉消褪了,涌上心
头的是莫名的情绪,有点怜悯,有点酸涩。
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可是总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
每次想到这,侍墨都把心里的苦涩化做无声的叹息──这种时候,还是想著如何逃命才是正理,他还没活够,这些烦恼
事等逃了性命以後再想吧。
侍墨很害怕,他不想死,想著自己有两次的愿望成了真,就拼命求著上天把这些道士全用雷劈死,或是让他们得瘟疫,
可是无论他怎麽求,那些道人连个喷嚏都没打一个。
又过了几天,道士们不给他们送吃的了,每餐只送点水,还加紧对他们的看守。
饿了三天,带著饿得头晕眼花的他们去洗浴,然後换上干净的白衣,又带他们来到一个院内。
青石铺道,路的尽头有个高台,高台上有间屋子,屋外四周堆满了禾柴。
阳光照在高台上,照进屋中,侍墨眼尖的看到,那里面有个大大的铜炉。
最後一刻终於要到了吗?
怀著绝望而恐惧的心理,被人推搡著来到高台下。
侍墨看看水宝宝,水宝宝很害怕的样子,再看看邢宣,邢宣脸色惨白,直直地看著他。
道士们已经拖著那个能见鬼的少年往里走了,少年哭著叫著喊著,拼命地挣扎,结果胳膊被卸开,投进铜炉。
第二个是羊妖,他一边哭一边认命的向上走。不走不行,他身上贴满了符纸,稍一反抗就痛得直哆嗦。
小金狐和水宝宝也被揪著尾巴拽著胳膊准备要上去了,一个道士拧住了侍墨的胳膊。
侍墨死活不肯上,拼命挣扎,道士不耐烦,一个大耳刮子扇了上来,打得一头撞在青石阶上,半天爬不起来,两个道士
一手抓著他一只胳膊,拖著向上走
同样饿得站不住的邢宣突然发了狂,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抓住他的道士,用力推开那两个道士,紧紧地把侍墨护在
怀里。
“你们放了他们,让我一个人上去,我吃过仙桃,我还喝过仙人血,把我一个人炼成丹吧,放了他们!”
邢宣不顾一切地嘶喊起来,然後被打倒在地。
侍墨都能感受到那个护著他的人身上传来的一记记重记。
一滴滴的鲜血飞溅到他身上,雪白的布衫上染上一点点红色,像雪地里的红梅,又是凄豔,又是残忍。
他心里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血往上涌,一挣扎著从邢宣的保护下挣脱,反过来护住邢宣,忍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拳脚,
眼泪一滴滴掉到邢宣的脸上,“邢宣──”
邢宣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哽咽著说:“我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我不想让你死,可是又救不了你……我该怎麽办
?墨墨,我该怎麽办?”
侍墨忍受著背後的拳打脚踢,拼命地抱著邢宣,颤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喜欢你!咱们一起上去,就算死,咱
们死一块!”
邢宣哭著抱住侍墨,带血的嘴唇颤抖地吻上去。
侍墨想躲,又停住,让邢宣深深地吻住,直到道士们把他们强迫分开。
水宝宝一直站在上面几级台阶,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傻了一样盯著他们,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望望满脸是血的邢宣,又望望想靠近邢宣身边的侍墨,晶莹闪烁的目中慢慢露出痛苦的神色,一滴浅红色的泪珠慢慢
从眼中凝结。
侍墨抬起头,看到水宝宝的神情,心里一紧。
这时抓住水宝宝的道士猛地一推,水宝宝向後坐倒在地,那滴浅红色的液体凌空飞起,落到地上,碎了,再慢慢地渗入
台阶的缝隙中。
侍墨心中痛得像有人拧住,忍不住叫:“浅红──”
水宝宝慢慢爬起来,眼睛落在邢宣身上,脸上除却震惊和痛苦,慢慢地露出思索的表情。
侍墨一点也不喜欢他这种表情,好像一瞬间,水宝宝像个大人,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了。
侍墨的手被人拽住,回头一看,是邢宣。
水宝宝的眼光又落在他们的手上,以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的、令侍墨为之心动的那种幽怨,此刻又出现在他脸上,只是
这次,这种幽怨令人心碎。
侍墨看到水宝宝的哀伤,第一个反应是想甩开邢宣的手,可是邢宣的痛苦也同样让他无法拒绝。
当道士拖著他们来到铜炉前时,水宝宝突然说:“等一等!”
可能是他们马上就要死了,道士们也没那麽凶恶了,停下手让他们最後诀别。
水宝宝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已经不是那个老是惹人生气的水宝宝,看著侍墨,问:“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如果说是,邢宣会带著伤心死去。
如果说不是,水宝宝也会带著难过而亡。
侍墨无法回答。
水宝宝等了一会,脸色一点点灰暗下来。
“墨墨,我好喜欢你,只是我当人时间不长,不知道怎麽才能讨你喜欢,老是让你生气,那次还在你答应让我在上面时
离开你,雨师说你很生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麽这麽生气。”
侍墨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子还是说了出来,还在邢宣面前说了出来,他他他真的是记吃不记打!
水宝宝继续说:“我试了好几次也没有把火神雨师他们叫下来,仅有的一点点法力也因为变成人消失了,不能再像以前
那样帮你。”
侍墨想起在那次别人发现他们是通辑犯,水宝宝刮起旋风,把他们卷上天的事。
“你是神仙,不可以被炼成丹,不然就会魂飞魄散,再也当不成神仙。邢宣喜欢你,可以为你去死,我也喜欢你,所以
说什麽也不能让你死。既然你不能死,那就只有我死了。墨墨,如果我死了,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侍墨开始哆嗦,训斥道:“你胡说什麽?咱们马上就要死了,你别再说些有的没的好不好?你要是害怕,就过来,让我
抱抱你,抱抱你就不害怕了。”
水宝宝一听,立刻偎依过去,嘴唇也贴了上去,一边亲一边说:“我好後悔,那次真不该离开你的,不然咱们也不会这
样,还会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我真的後悔死了。墨墨,如果我让你恢复神仙的法力,你不要忘了我,我不想让你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