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把一只一直拿在手上的袋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相模先生请你的。他说你喜欢吃甜食。"
"哇......这是什么?"
弥看了袋中一眼,立即高兴得大叫:
"哇,是木村屋的红豆饼耶!"
"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否则会挨某人责骂说‘不许吃这种平民吃的点心'。"_"姐姐,我可以全部都吃光吗?"
"可以,我已经吃过了。"
环耸了耸肩,喝着弥泡的茶。
"姐姐,请帮我向相模先生说声谢谢。我最喜欢吃这种红豆饼了。"
弥大口的咬着点缀着樱梅的红豆饼,对着环露出了孩子般的稚气笑容。
环伸手爱怜的摸了摸弟弟的头。
"樱花季节快结束了。"环抬头看着樱树,对着身边的相模悠悠的说。
"是的。不少樱树都已经抽出新芽了。"相模牵着环的手看着樱树,谈论着季节的更换。
"......一大早就来叨扰,真不好意思。环小姐。"
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名男子悠闲的声音。
"啊,原来是亨少爷啊!突然光临城崎家的院子,不知有何贵干?"
"原谅我擅自闯入......我想请你带句话给弥。"
"喔,你真聪明,竟然会想到找我传话。如果写信,恐怕他还没看到信之前,信就给丢了。"
亨点点头,同意环的看法。
"我......我先告退了。"
相模十分机伶。可是环和亨都同时摇了摇头。
"请你告诉弥,今天傍晚6点,上野公园见。"
"不够清楚。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的,我会找到弥的。"
"就只有这样吗?"
"简单易懂就行了。"
两人的对话平静的出奇。
"能够认识你,弥显得很高兴。所以......"
"所以怎么样?"
亨撩了撩前额的浏海微微一笑。
"希望你不要让弥哭泣。如果你让他落泪......我不会饶你的。"
环的秀发、衣衫在风中飘动。
"我绝不会这么做的。"
"......在这个家中,和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只有我和相模医生。连佣人都与他为敌......
只要不下雨,这个时候我都会和相模医生一块儿散步......我们先走一步了。亨少爷。"
环优雅的行过礼后,和相模医生相偕返回屋里。
"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哭泣的。"
亨微微一笑,悄然低语。
为了替亨传话,环匆匆忙忙赶到弥的房间。因为今天早上除了必须练钢琴外,还排了德文课程。在下午之前,环是见不
到弥的。
"弥。"
忘了敲门,环直接闯进了弥的房间。
"姐......环小姐。"
"环小姐,你怎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弥的房了已经有人了。他就是训练弥杀人技巧的相川。
相川一面温柔的抚摸着弥的头发,一面对着环微笑。
"......又要去杀谁了?"
环鄙夷地瞪了相川一眼,喃喃低语。
"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弥是在帮老爷做事。"
"......这次又是谁?是政府官员?还是某个军官?后是工作伙伴?相川先生,请你不要对弥这么残忍。他是我的弟弟啊
!"
"......弥,顺序都写在纸上,别失败了。"
相川无视环的责备,递给弥一张小纸条后,匆匆离开了房间。
"......亨托我来传话。他说‘今天傍晚6点,上野公园见'。"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弥锐利的眼神稍稍缓和之后,随即拿出一条红白相间的布,包着小型的西洋刀。
"......那个人根本就把自己的孩子当工具。"环气得把自己的父亲称为"那个人"。
"我也是个工具。为了他......我必须和自己不爱的人......"
"别哭了,姐姐。我不要紧。"
环一直衷心祈祷,从小即命运坎坷的弟弟能够得到幸福,可是偏偏事与愿违。
等到环有所警觉时,弥已经被迫成了杀人的"工具"了。
"怎么会不要紧啊!"
环咬着牙搂着已成为杀手的弟弟。
亨提早到了上野公园,选择了接近不忍池畔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开始吞云吐雾。
"下回把那个叫"弥"的孩子带到我这儿来吧,让奶奶看看你选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亨点着烟,想起了来这儿之前奶奶所说的话。
(奶奶真是大胆。)
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奶奶了。没想到一见面,奶奶就不动声色的对着亨说"亨啊!你交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了。"
(奶奶摆明她管定这桩闲事了。)
亨一面弹落烟灰,一面苦笑。
一片片花瓣随风飘落在亨的头顶上。
"可别全都落光了,让弥扑了空哟!"
亨用鞋跟踏熄了一小截烟后,重新点燃一根新的香烟。
接着拿出怀表,盯着指针瞧。
为什么人都这么不堪一击?
弥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右手,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
(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完成任务的弥,嘴角浮现出自暴自弃的笑容。
"弥,快上车!"
相川在背后叮嘱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现场,是为了要确定弥是否完成了使命。_"现在......几点了?"
"嗯?为了诱他到这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着实花了不少时间......已经5点多了。"
"喔!回去再出来就来不及了。"
弥突然把手伸向依着车门正准备收起怀表的相川。
"做什么?"
"外套!把准备让我穿的外套给我。"
满身血污直接上车的确不妙。于是相川拿出了一件破旧的长上衣。
"先把刀子给我。"
弥打开车门,随手把刀子扔向后座。
"弥,你会把车子弄脏的。"
"我脏了无所谓,车脏了你就心疼。"
弥一把抢过大衣,穿在身上。
"你这个样子要到哪里去?"
"我去哪儿与你无关吧!"
"......这么重要吗?去见松宫的儿子?"
听到相川夹杂着叹息声的低语,弥的心揪了一下。
(......这个家伙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件事应该只有我和姐姐及相模医生知道,他怎么会......)
"弥,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只要在工作的时候听命于你,其它的时间......"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栽培到这种程度,谁也休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相川的话让弥不寒而栗。
因为他了解相川对自己阴沉、淫靡的感情。
"......让我像从前一样替你把肮脏的身体洗干净。你不是最喜欢我陪你一块儿洗澡吗?可爱的弥。"
相川拉着弥的手臂,企图把弥拉到自己身边。
"那是小时候的事。"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弥奋力挣脱相川的手,朝着相川背后的方向直奔而去。
(我要见亨。从青山到上野......有多远?我这个样子既不能叫车,又不能搭电车。只能走小路......)
"弥!"无视于相川的叨念,弥急着赶往有"友情"等着他的上野公园。
亨看了看怀表,叹了口气。"已经8点......40分了。"
一轮明月已经挂在天际。公园四周一片沉寂,只有亨还独自坐在长椅上。
(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亨点上最后一根烟,继续靠在椅背上。
(幸亏今天晚上的气温还很暖和。)
他吐着紫色的烟圈,抬头望着因月光而呈铁灰色的樱花。
沙沙沙。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踏过草地而来的声音。
(......在我背后。是流浪汉吗?)
亨慢慢的回过头,口中的烟无声地掉落在地面上。
站在亨背后的是弥。
他的脸颊、头发和藏在大衣之下若隐若现的衬衫、长裤都染成了可怕的红黑色。_(......是鬼吗?)
(是个迷路的灵魂吗?)
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弥双手握拳,脑中闪过一连串的问号。凝固的血迹让他的拳毫无力量可言。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模样。
(只顾着赶路......我不应该这个样子来的。)
鼻头一酸,弥双眸含泪。
(一切都结束了......是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弥看着亨,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
拭不完的泪水和血迹相混之后,将弥的脸渲染成一片但红色。
"为什么哭?"
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的搂住不停抽噎的弥。
行动总是比思考快一步。
在亨的拥抱下,弥也搂着亨的背。
"别哭了。"
亨再次轻轻耳语。
弥点了点头。
"听说鬼魂都栖息在樱树下,你突然这个样子跑出来......难怪我会吓呆了。"
亨一面说着小时候奶奶告诉他的故事,一面亲吻着弥的耳垂。
这种亲密的接触,教弥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亨碰我,我觉得好舒服,一点都不讨厌。)
"孤独的鬼魂在寻找同伴吗?"
亨搂抱着弥,缓缓地坐下后,喃喃自语。
弥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因为樱树作祟而变成鬼的......是我的母亲。"
第三章
"我的母亲曾是新桥地区数一数二的名艺妓。"
弥开始断断续续的诉说着自己的成长历程。
与志美第一次见到弥的母亲,即以残酷的手段占有了她。
也因此生下了弥。
"我是个男孩......所以他要我。因为当时城崎家只有姐姐一个孩子。他要我继承香火。但是......那只是做表面工夫。
因为他已经为姐姐订下了婚约,准备让女婿入赘到城崎家,以免城崎家后继无人。"
亨不发一语,轻轻抚摸着弥的头发。
"他......只需要一个杀手。从小他就训练我做一名杀手。因为母亲会碍事,她就把母亲给杀了。"
弥的声音突然变得好深沉。
"你叫什么名字?"
一名穿着蕾丝洋装的女孩,张着粉红的樱桃小口,盯着眼前枯瘦的男孩。
"弥。"
"我叫环。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姐姐商量。如果一个人不敢睡觉,姐姐可以陪你。弥......我真高兴有个弟弟。让我们做好朋友。"
弥红着脸点头一直盯着环。因为环像极了橱窗里的洋娃娃。
这些年来为了躲避与志美的追捕,弥一直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弥除了母亲之外,从未牵过其它女人的手。
再加上母亲身为艺妓,能够象环如此温柔对待弥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弥,我母亲已经过世了。现在......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再寂寞了。"
"环......姐姐......"
弥年纪虽小,但是知道自己被需要之后,不禁流露出亲切的笑容。
"好可爱的笑脸......我好喜欢你的这张小脸蛋。"
环略弯着腰,回报弥甜美的笑容。
"那一年......我十岁,姐姐十三岁。姐姐又美又温柔......我全身脏兮兮的......可是姐姐紧握着我的手,一点都不嫌
弃我。"
说到这里,弥激动的加重了环绕在亨背部的双手的力量。
"是的,环小姐是个好女孩。不仅男生喜欢她,连女生也都仰慕她。"
"......姐姐懂得好多好多的事。"
"是的。只要参加宴会的人都有耳闻,但是我竟然不知道你的事。"
"我很少参加宴会......上次去的时候,还和强邀姐姐跳舞的人发生了争执。"
亨无言的点了点头。
(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宴会上的人都说弥是狂妄的小鬼了。虽然那些人大都是亨所熟悉的朋友,但是为邀舞被拒而争吵
还真是丢脸。)
"我没什么亲人,所以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姐姐。"
"说的也是。"
亨噗哧一笑。
弥也微微一笑。
"我压根儿没打算让弥住在这里。我不会把宝贝儿子交给你这种人的。"
一个穿着艳丽和服的女子,站在风中大声呐喊。
"那你为什么把他带来这里?"
男子面无表情地反问。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让弥填饱肚子,让他上学。"
"......原来是来乞讨的!你以为你们母子一块儿来,我就会松开荷包了?你太天真了!"
"不!你刚才也看到了,弥长得又瘦又小。你一点都不怜惜他吗?他是你的儿子啊!"
女子咬着唇,降低了音量。
显然她已经后悔到这儿来了。
"城崎家会领养弥。这样就可以减轻你的负担,你也可以再回去当艺妓。"
"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不会把弥交给你的......我不该来这里。对不起!妨碍你‘工作'了。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将弥抚
养长大的。"
女子的身边飘落片片的樱花。
"等一下,把弥留下。我的工作需要他。"
女子准备掉头走人,对男子的声音听若无闻。男子从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一名年轻人身上拿起一把枪。接着枪口对准了逐
渐离去的女子背部。
和环牵着手在樱树下散步的弥,突然被一声巨响吓呆了。
"好可怕的声音......好像发生事情了。"
环带着不安的表情看着弥。
"弥,我们去看看。"
"嗯......"
于是姐弟俩循声而去。
"愚蠢的女人。......相川,这儿就交给你了。"
"是,老爷。"
这时候两个孩子正好赶到现场。
"妈妈......?!"
看到熟悉的和服,弥企图扑过去搂抱躺在血泊中的女人。
"不准碰她。"
弥被年轻人温柔的抱住了。
"......爸爸......?"
环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只见她一脸惊愕,声音颤抖。
"妈妈!妈妈!"
"别叫了!你母亲已经死了。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明白吗?"
弥狠狠的瞪了抱着他又阻止他哭叫的年轻人。女人的身体......逐渐消失在樱花冢中。
"......你是谁?"
弥冷冷地询问着男子。
"我是城崎与志美,你的父亲。"
寒风卷起了散落的花瓣。淡淡的红霞带来了低垂的夜幕。
"我杀了很多人,死了之后一定下地狱。"
弥悠悠的说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为什么不逃呢?"
亨再次重重地搂着弥。
"如果我逃了,他们一定会杀姐姐的......就算这是他们骗我的借口,丢下姐姐一个人,我也不会快乐的。"
弥笑着直起身子和亨相对,笑容中满是悲怆。
"亨......你不怕我吗?我是个杀手。"
"你就是报章杂志争相报导的‘罗刹'吧!我当然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