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飞卿,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她?」他问道。
「谁?」他疑惑。
「在你刚来这里的第一天,你看到了紫儿,表情很惊讶,是不是因为她很像你心爱的人?」他很不情愿地用到「心爱」
这个词。
「原来那时候你在门外。」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要岔开话。」他闷闷地说道。
伸开手,他抱住他,淡淡地说道:「我那时只是觉得惊讶而已,毕竟紫儿真的很像她。不过我和她注定无缘,而且已经
过去了,我现在只有你,以后我想的也只有你。今天我把话都挑明了,就是为了不让这件事成为你心中的疙瘩。」
赵熙明白,为了不让他耿耿于怀,钟润决定忘记过去的一切,包括过去的人,他知道,这对一个重感情的人来说是不容
易的,甚至是违心的,但是为了他,他情愿使自己负罪。
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尽在无言中,他低头吻上他。
这个吻,不带情欲,浅浅的,却温暖,似在安慰他,又似在向他述说他的爱。
在不断的亲吻中,钟润平稳地睡着了,在他的梦中,小河缓缓流淌,夏花盛开,赵熙站在花丛中对着他笑。
没有了愤世嫉俗,没有了迷惘,没有孤寂,他的心灵平和无比,他知道,因为他找到了他。
一生的至爱!
——全书完——
番外:前面的故事之一
祥泰五年夏。
天边斜斜地挂着一轮弯月,路边草丛里的小虫快活地鸣叫着,城外的小径上传来「答答」的马蹄声。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均衡的肌肉,有力的四肢,结实的马蹄,潇洒的白鬃毛。骑在上面的是一位英俊不凡
的男子,他三十岁上下模样,面冠如玉,衣镶金边紫袍,头戴金冠,从他的打扮可看出他的身分甚为尊贵。后面跟随着
十多匹马,马上人个个威武无惧。
一行十余骑在小道上奔驰着。
一单骑从前面奔来,「相爷,城门已经关了。」
紫袍男子拉住缰绳。
「相爷,要不跟守城的参将打一下招呼?」旁边一名高壮的男子说道。
「算了,不用为难人家了,今晚且在城外过一宿吧。」紫袍男子随意道。
「是离城四五里地有座寒山寺,就在附近,不如去那暂住一宿?」高壮男子说道。
紫袍男子颔首,「秦觉,带路。」
「是!」唤做秦觉的男子领命。
不过多时寒山寺就在眼前了,早已派人前去报信,得了信的方丈开了迎接贵客的山门,匆匆领了众僧前来迎接。
「老纳智言见过相爷。」方丈行佛礼。佛门中人虽然跳脱尘世困苦,但到底还是领朝廷度堞,归朝廷所管。
「智言大师不用多礼,天色已晚,不忍多加打扰,还是请大师速为我等安排住处为宜。」紫袍男子说得客气,却自有一
份高贵风度。
方丈深深做了喏,不做他言,领了他们在清静干净的后厢房住下。忙碌了半天,众人纷纷歇下了。
厢房很干净,虽然床铺简陋了点,但是别有清幽朴素的乐趣。赵熙却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素静的弯月,他愈发有精神,
索性披了薄衣出门去。开门的细微声响惊动了护卫,他微微摇头,挥退欲跟上的护卫。
禅院里很安静,四周的人都睡下了,与他做伴的唯有天上明月,一阵凉风拂过,轻轻地吹起薄丝织成的宽袖,霎时好是
快意。目光随意四顾,一盏昏黄的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似乎是深处的厢房透露出来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显得格外醒
目。什么人在深夜犹未人睡?他好奇心顿起,随着那忽明忽暗的光源信步寻去。
沿着长廊而下,逐渐地,赵熙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那光正是从侧房中透露出来的。他趋步走近,房门虚
掩着,从门缝中看进去,一位书生左手支头睡得正熟,桌上油灯的油快燃烧殆尽了。
心一动,他推开门,门轴转动声响并未惊动熟睡中的人,他松了一口气。走进屋子,他缓步走向书生,书生的桌上摆着
文房四宝和各类书籍,除此之外,砚台下还压着一张墨清初干的纸。在不惊动的情况下,他轻轻抽出那张纸,展开一看
,只见字迹清瘦潇洒、风骨清傲,他暗暗称赞,接着定睛细看纸上诗词——
玉钩挂楼细,隔江独自语,弦静。
遥寄月中人,低眉无思,樽空。
碧凌波,匆匆行,波光炫起一叶愁。
默念完,心中大声喝彩,此词不媚不俗,自有风流韵味,感叹情事又不流于伤神,真真是难得之作。不知如此书法如此
才华者长相又是如何?
之前并无留意,此时好奇十分,当下低头看向那书生。他微微一震,那书生是相不俗,修眉斜斜向上,鬓角风流,挺直
的鼻梁下面是一张薄唇。果然是风流倜傥!只可惜他紧闭双目,不能窥明其中风华。赵熙暗叹。
灯光闪烁了两下,油尽灯枯,灯芯慢慢地暗了。
赵熙只得退身而出,打算等待明日再向方丈打听此人姓名。看书生所读之书,十有八九是考生,今年恰巧他担任主考官
,不将此人纳入门下岂不是可惜?
回到房间,窗外的弯月隐入云中,一天奔波,睡意很快袭来,赵熙进入了梦乡,等翌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梳洗完毕,整理衣冠,在方丈和众僧的陪同下,赵熙步出山门,赵府的马车已经备好。
正要登上马车时,他想起了昨晚的书生,于是问道:「请问智言大现,昨晚同宿于寺中的书生姓名为何?」
「书生?」智言皱起快掉光的灰眉,「回相爷,昨晚本寺接待的只有相爷一行,并无什么书生。」
赵熙微惊,难不成他昨天看到的是精怪鬼物?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于是断然否认。「真的并无他人?」他进一步问道
。
智言正待回话,身旁一个小沙弥悄然扯住他的袖口,小声说道:「师傅,昨晚确实有个书生投宿,只是当时已晚,便没
有通知师傅。」
赵熙听到了小沙弥的话,急忙问道:「那书生姓谁名谁?」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迫不及待地要了解一个连一面之
缘也谈不上的书生的姓名。
贵人发问,没见过世面的小沙弥偷偷望了虾仁一眼,咽了口唾液,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书生的姓名小僧并没有问起
。」
赵熙失望瞬间又转喜,「那书生想必还在寺内,不如方丈引我等相见。」
还地等智言说话,小沙弥嗫嚅说道:「他一大早就走了,他是昨晚错过城门开放时刻的旅人,说明只借宿一晚,今天一
早就收拾行李走了。」
赵熙大为失望,难道竟是无缘?叹息一声,摇摇头,道谢方丈,登上马车而去。
——完——
番外:前面的故事之二
祥泰五年冬。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十月刚过了初三便下起了雪,这雪下得大,纷纷扬扬没一会儿就给屋顶街面披上了银装,有经验的
人裹着厚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道,今年是个冷年啊!
雪下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停住了,街道的雪面上陆续出现了脚印,那是需要赚钱谋生的市井小民趁了雪停,一大早就出
门干活去了。
雪下了一天,其他地方都冷寂了很多,唯有天月楼照样门庭若市,客来客往,多的是达官贵人书生才子趁着雪过天晴赶
来消遣作乐。门口迎客的小二哈着气,忙得团团转,「大爷,请进!里面好酒好食候着呢,今天哪,是名震大江南北的
柳老六的说书,讲的是三分,好听着很,您请进!」店小二哈腰鞠躬,嘴里不停地招呼着。刚迎进一位客人,他眼尖地
瞅到了一辆刚在门口停下来的马车。
帘子掀开,从中下来一位华服贵人,他表情冷淡,透着一股不容仰望的威严。
店小二连忙迎了过去,「相爷您来了!天气冷着很,快请进!」
刚下来的人正是当朝相国赵熙,他微微点头,顺着店小二的殷勤走进楼里。
「相爷,照样还是三楼雅座?」店小二哈腰问道。
「不了,今天在二楼坐。」赵熙说道。
店小二的眼睛亮了,压低声音道:「今天相爷可是来体察士子情况?」一般而言,天月楼一楼是表演的场地,二楼是任
士子高谈阔论的寺方,三楼则是只有特别尊贵的客人才能上去。「相爷真是来对了,今天来了一大帮书生,都是赶考的
才子,个个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怀有大志。」店小二絮絮叨叨地说道。
赵熙扫过他一眼。
店小二机灵地不再过问,相爷最恨别人多嘴,今个儿怎么给忘了?他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迳自上了二楼,临窗前十几个书生正在评论天下局势,个个白衣素巾,气派却比朝官还要大,说的口沫横飞,愤慨地议
论那些尸位素餐者,恨不得取而代之。
一群愚蠢可笑的空谈者。自以为能改变这个天下,到头来他们会发现被改变的只能是自己。赵熙嘲讽地扯动嘴角,刚要
进入包厢,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眼尖地冲了过来。
「哟,这不是相爷吗?」然后自以为是地降低声调,「我省得我省得,相爷您是微服探查,自然不好张扬。」
眯眼想了一会儿,赵熙记起了这个男人是谁,「张大人,别来无恙啊?」带了淡淡的讽刺。
「托相爷的福,下官安好!」张大人一点儿没有意识到他的嘲讽,乐不可支地应道。忘了前几个月才因为受贿被罚了两
年俸禄。
看来朝中真的需要换新血了,如此蠢笨的人都能当官。他淡漠地想道。他不是一个抱着德比才高的可笑信条的迂腐之人
,有些人只要能干,即使有些小毛病,只要不妨碍做事,他依然会提拔。这种蠢笨如猪的人是他厌恶的,当然,更令他
厌恶的是那些无能又抱着所谓的伦理道德不放的老古董。不愿意眼这种人多谈,赵熙进入包厢。
张大人自来熟地也要跟进去,秦觉挡住了他的去路,「相爷没有邀请,请张大人不要擅闯。」
张大人陪着笑脸称是,相爷身边的人,每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包厢内已有人在等候了,「下官温清鹤见过相爷。」一名年轻俊秀的男子作了个长揖。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礼了?」赵熙坐下捧起茶盏,用茶盖拂去茶渣,轻啜一口。
「相爷教训的是。」年轻男子温清鹤咧嘴一笑,也跟着坐下也跟着喝茶,不过他是牛饮,「咕噜」一口将盖中热茶喝尽
。
赵熙放下茶盏,淡淡说道:「回到京中就别把车中的风气带回来,我可不愿意被别人说我的门下尽是粗俗之人。」
温清鹤嘿嘿笑着,「让下官过了今日再假正经吧。」他无谓地用衣袖擦去嘴角的湿痕。这原本是极为粗俗的动作,他做
来却只见率真。
赵熙视若无睹,他展开折扇,慢慢摇晃问道:「北疆的情况如何?」
温清鹤收敛了笑容,将自己在北疆所闻所见一一如实道来。
赵熙边听边思考,待他讲完后,针对他反映的情况吩咐了一些事务,听得温清鹤频频点头。
说完正事后,赵熙笑道:「好了,此次召你回京,至少是明年初春你才会回北疆,这个冬天里就尽情享受京城的繁华吧
。」
温清鹤的眼睛亮起来,笑道:「好极,京中的美酒美食好久没吃到了!」他一脸馋相。
「别忙。」赵熙合扇,「我还有件事情派你去做。」
「相爷的事就是我的事,请相你尽管吩咐,下官万死不辞。」他拍拍胸膛保证道。
「明知我不会派你去送死,这话就不要说了。」赵熙慢条斯理地说道。
温清鹤干笑。
「这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你从赶考的举子找出一个书生,今年五月曾投宿于寒山寺。」他吩咐道。
温清鹤点头,见他不再说,使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他写的一阕词,明天我叫秦觉拿给你。」
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相爷,就这么一点线索?太难了吧?」
「不难我找你做什么?」赵熙悠哉地说道。
温清鹤的五官往中间挤,看来讨价还价是不可能了,「下官遵命。」他苦哈哈地应道。
「不要哭丧着一张脸,给我说说北疆的趣事吧。」
说到这个话题,温清鹤神采飞扬地说起来。
两人正在说笑,一个略高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当今的朝政看似祥和,实际上已经陷入风雨摇曳之中。正道是文武兼修,我朝却只重文不重武,北疆西边又有异族虎
视眈眈,朝中大臣只懂纸上谈兵,毫无用处。当年太祖吸取唐亡的教训,严禁地方坐大,故设置层层监察,监视各官员
一举一动,又经常轮调各地官员,以致无一地方官,人人只图搜刮百姓,无心为民办事。朝中此种风气,实在是可悲可
叹!以我一人之力定不能改,又不忍见流弊丛生罢了,不如潜居山野,倒也逍遥自在!」
情慨激昂的话语让温清鹤坐不住了,他斜眼偷看相爷,相爷果然脸色微沉。
「秦觉,去探听一下此人的姓名身分。」赵熙吩咐道。
不多时,秦觉回来了,「此人姓钟名润,江东人士,是今年赶考的士子。」
赵熙冷然道:「好一个狂妄放肆的书生!我还以为是何方隐士,原来也是个汲取名禄的势利之徒,说是隐居山林,实际
上却是渴望功名利禄,妙极了!钟润,我记住了。但愿不让我见你试卷,不然——」薄唇扯出一点浅浅的弧度,扇子慢
慢收起,扇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他如此不屑朝政俗事,那么我也不勉人其难,遂了他意,永远让他做一个布
衣罢了。」
温清鹤暗暗摇头,为那个出言不逊的书生感到可惜。
祥泰六年初。
「相爷,这是下官同诸位大人初步拟定的一甲前三,请相爷过目,」负责审阅试卷的考官恭恭敬敬地捧上试卷。
把茶杯移至一边,赵熙展开试卷。
考官不忘在一边解说道:「此次的士子文采书法皆是不俗,尤其是这三位,这三位中又以一人令人赞叹不已,您看,他
写的文章不空不躁,不流于虚言,说的句句实在,清新嶲永,有别于他者之浮夸。」
他顺着考官的手势看向最上面的一强考卷。
「果然不错。」他点头。虽然有些书生的张扬稚气,但是审时度势的眼光难得一见。
得到上司的赞同,考官越发兴奋了,「相爷,您再看看他的诗词,更是精妙!」他热情地推荐。
这回不等考官献上,他自发抽出卷头点了红漆的卷子。
琵琶一曲酒一杯,罗衣香抹道缠锦,春梦里,无处寻是落愁生。
醉眼侧着花飘零,弦弦合情弦弦断,闹盈情,看柳絮尽压东风。
默念了一遍,「绝妙、绝妙!」他赞不绝口。
「我等也是这般认为,不知相爷认为将此子定为状元可妥当?」考官大胆说道。
粗略看过了其它考生的试卷,确实无人能比得上此人。赵熙点点头,执起朱笔,刚要圈名批点时,他看到了卷上的姓名
:钟润。
钟润?他的手停顿了下。
「秦觉,此钟润可是彼钟润?」他缓缓问道。
侧站一旁的秦觉一丝不苟地答道:「回相爷,是那个钟润。」
「狂生!」脸上难得地浮现起怒气,赵熙将试卷扔至地上,「既然不屑官场黑暗,又何必来当我朝命官?本官平生最不
好勉强人,你一世逍遥田园便罢!」
考官连忙蹲下拾起试卷,瞄了一眼满是怒气的相爷,又低头看了看试卷,不知所措。
「把他撤下,了却他的心愿!」
「下官遵命。」考官惶惶然地应道,不知这人哪里得罪了相爷,虽有不忍,也只能暗自为他遗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