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身子,瞬间变得淡了。
当时自己的那一掌,蕴了十二分的功力,又是正中要害,若非凤帝贴身穿着天蚕宝衣,化去大半的掌力,早已魂归九重
天了。
即便如此,头几日仍煎熬得厉害,昏迷中不停咳血,隔不到一个时辰,衣服便被冷汗浸得湿透,好几次都差点醒不过来
,十几名太医整整守了三个日夜,才勉强救了回来。
只是醒来之后,身体却怎么调养都补不回来了,人一日日的瘦下去,精神也越见不好,一天中有大半时间是睡着的。
太医说他功力早已散尽,多年来身子耗损得厉害,他惊疑不定,然而问起,却只得了一句「不关你事」。
「今天接到军报,说是月隐已经点兵三十万,自曜月围起兵勤王了。」顾明非坐在床沿,慢慢地道
凤逸天抬眸看了看他,「黎泱执掌天下兵马,又是天生的将星,你守不住这片天下。」他神情淡漠,事不关己似的。
顾明非听着,虽觉并不顺耳,却知他说的是事实。黎泱手中兵马是他数倍,兼有沈栖桐、韩照影两人相助,仅凭三凤使
的名号,便足以让各州郡属国云集回应,举兵相从了,何况还有一个凤帝!
然而纵是心头透亮,他却仍有些不是滋味,「黎泱反了,你很高兴?」
听在耳里,凤逸天差一点笑出声来。明明是他自己谋反,到头来竟变成黎泱反了?
看了看他,他摇头,「你不适合做个皇帝。」疲倦地闭了闭眼,又慢慢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要生气。」云淡风轻
的,也不是讽刺。
顾明非竟点了点头,「你的确比我适合。」不单是适合,而且游刃有余,帝王之术,恩威并施,让人明明恨透了,却又
狠不下心恨到底。
望着跟前人,他接着道:「我一出生,就不是你的对手,就算不是先皇亲生,你也是光明正大的太子,而我却只能顶着
永王世子的身份,被带入永王府抚养。若能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就罢了,你却一把火毁了整个永王府,既然忌惮我
的身世,又为什么不趁机一起把我杀了呢,而且还是把我留在身边?」
「你想说什么?」安静地倚着床榻,凤逸天神情淡淡的,眼底却都是倦意。
「这阵子,我心里一直不好受,江山握在手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在瞎折腾什么。」摇了摇头,顾明非苦
笑。
凤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要怎么样呢?江山已经还给你了,能不能守住,都是你自己的事,至于我,现在就是
你要杀我,我也无力反抗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咳嗽起来,额头都渗了细汗,半响才止住,又接着说:「已经这样了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看他咳得厉害,顾明非心里就像针扎似的,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背脊,谁知却被避开。
「你不是恨我吗?何必这么惺惺作态?」
被他堵得一愣,睑色变了又变,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隔了一会儿,他才闷闷的收回手。「你就非得这样,不能好好和我
说话吗?」
凤逸天唇色透白,倦倦一笑,「怎么才叫好好说话呢,陛下?」
一声陛下,听得顾明非心头一震,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他只觉有什么重重地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蓦然闭了闭眼
,再也不愿待在这辰仪宫中,掉头就往外走。
然而踏到门口,却听榻上那人问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要当这个皇帝,为什么又杀了三王?」
若是三王不死,以他们的身份,联合一些老臣,当可证明他的身世,逼宫自然变得名正言顺,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按
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更何况三王手头兵力不弱,若是果真为他所用,称得上是难得的助力。
「顾明非还不屑于凭藉别人成事。」微微一哂,顾明非转头看他,「何况,你手中的江山,岂能便宜那些老匹夫。」
凤逸天心头一动,缓缓又问:「你可知,若无足够的名份,这皇位你坐不下去?」
「知道。」他毫不讳言。
「那你是自己送死了?」就为了把他囚禁在这辰仪宫中,自己当几天皇帝过瘾吗?那未免太过可笑!
顾明非身子一僵,没有回答,迳自踏出门去。
正月十五,上元节。
宫中大宴群臣,远远的有歌舞声传来,透着热闹的喜气。
风逸天半坐起身子,倦极地低眸,望见搁在被上的手,苍白的肌肤紧紧贴着腕骨,淡青的筋脉份外清晰,手指慢慢地曲
起来,极简单的动作,指尖却轻微颤抖着。
眉峰紧紧地蹙了起来,他支撑着扶墙站起,挺直背脊,顺着寝宫边沿慢慢地走,偌大的宫殿绕着一圈走下来,整个人就
像虚脱似的,只想在床上躺着。
凤逸天身子一晃,却立刻稳住了,怔怔望着远处,就是不肯躺下去,隔了一会儿,又慢慢地往前走,全然不顾冷汗已经
湿了内衫。
「你这是在干什么!」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叫,随即身子被腾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
他蓦然一惊,紧接着一阵恼怒,望清了来人,不悦的骂,「我走得好好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忽然觉得冷风从顶上灌进来,抬头一看,屋顶竟平空多出一个窟窿,眼前之人--堂堂日隐沈栖桐,便是从那个窟窿里跳
下来的。
沈栖桐好不容易避开侍卫,潜入辰仪宫中,谁知一进来就见好友毫不爱惜自己在那里折腾,心里不禁有气,「你如今什
么身子,不好好躺着,是嫌伤得还不够重吗?」
「难道就躺一辈子吗?」连走几步路的力气都没有,成天只能躺在床上,想起来就不舒服。
沈栖桐虽已得了密报,早知他挨了顾明非一掌,却没想到竟是折损至此,心里一痛,柔声说:「景璇,我这就带你出宫
,只要好生调养,不用多久就会好的,到时候要跑要跳还怕没机会吗?用得着现在折磨自己?」
凤逸天看了看他,好笑的摇摇头,「你这是把我当孩子哄了?」轻轻咳了几声,他才问:「不是让你去西疆了吗?怎么
反而来宫里了?」
「西疆的兵马已经交到黎泱手里,自然用不着我操心。勤王大军已从曜月发兵,用不了多久就该兵临城下了,自然不能
再让你留在顾明非手里。」
今天乃是上元佳节,辰仪宫的防卫远较往日松懈,又有内应借着皇帝旨意,送了御酒犒劳侍卫,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正
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只是想到好友伤势,沈栖桐眉间便透出煞气,咬牙迸出一句,「姓顾的小子竟敢伤你,我一定不饶他!」
凤逸天微微一哂,「这里毕竟是皇宫,你以为那么轻易就闯得出去?」
「唉,好歹也是师出同门,你就这么信不过我的武功?」他抱怨,好像有多么委屈。
摇了摇头,他低笑,「我这样的身子,你怎么带我出去?」
「抱着、背着、扛着,怎么都行,要不你挑一个?」认真地想了想,沈栖桐道。
「......怎么都不行。」凤逸天面色一白,毫不犹豫地道。
眼睛一转,沈栖桐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眼下可不是皇帝,我可用不着听你的。」
还来不及恼怒,凤逸天已经被抱了起来。沈栖桐蓦地提气跃起,转眼便穿过头顶的窟窿,站在琉璃瓦的屋顶上。
守着宫门的侍卫早已喝得醉醺醺的,谁都没有发现宫里的动静,更没有发现宫里的人竟已到了屋顶上。
沈栖桐一笑,顺着屋檐一路纵跃,凤逸天被他护在怀里,竟感觉不到丝毫颠簸,眼前景物飞也似地倒退着,转眼间已能
望到皇城北门。
只要出了皇宫,外头自然有人接应,到时候行事会方便许多。沈栖桐转过一处死角,借着侍卫换班的机会,正待悄然逸
出宫门,忽然足边一记轻响,脚下琉璃瓦竟啪地一声落了下去,在地上砸得粉碎。
目光一转,他隐约望见一人着宫女装束,似是朝这里迅速瞥了一眼,转瞬便失去了踪影,紧接着远处便有女子高声叫道
:「抓刺客,北斗有刺客--」
北门的侍卫立即涌了上来,沈栖桐当机立断,一手抱紧好友,袖中暗器齐出,瞬间便有四个侍卫倒了下去,足下用力一
跃,眼看就要跃出皇城,耳中忽然听到箭矢破空之声,但见一支漆黑的铁箭朝自己射来。
他避无可避,身子蓦然向后一仰,虽是逃出箭势范围,人却也力尽落下了地。宫里的禁军已经赶了过来,将宫门围得水
泄不通,四面都是明晃晃的刀剑,数十名弓箭手隐在暗处,早已将弓拉得满弦。
廊下一人着墨金皇袍,面寒如铁,缓缓收起手中巨弓,望着他沉声道:「堂堂的日隐大人,什么时候竟改行当了刺客?
」
「堂堂的震远侯大将军,不也改行当了乱臣贼子?」沈栖桐淡淡一哂,立刻回以颜色。
看了眼他怀里的人,顾明非眸光一沉,「带着他,你以为你出得了皇宫吗?」摇了摇头,冷冷接道:「放下凤逸天,我
立刻让你离开。」
沈栖桐哈哈一笑,将人护得更紧,「你是没睡醒吗?竟开始说起笑话了。」
「刀剑无眼,你也不想伤了他,是吗?」顾明非缓缓地道。
沈栖桐面色一沉,再不说话,朝前跨出一步,数百禁卫立刻应势逼近一步,兵刃破空而出,掠起一道道寒芒。
推开沈栖桐的护持,凤逸天缓缓站了起来,「顾明非,你就非要留下我了?」
被问得一怔,再迎上那冷漠的眼神,顾明非忽然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去,却听那人淡淡地续道:
「这辈子,我最对得住的人,就是你了,无论你怎么想,我问心无愧。」
听见这话,顾明非一时间胸中翻腾,无数情绪涌了上来,握紧了手,望着那人漠然的神色,一阵悲哀一阵绝望,半晌才
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放你离开。」
一言既出,场面顿时凝滞下来,沉寂得让人发慌。
凤逸天忽然目光一闪,定定望着他的右手,眼中掠过一丝怔仲,隔了一会儿,在沈栖桐的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沈栖桐睑色立刻变了,抬眸朝顾明非右手望去,就见他掩在衣袖下的手里,隐约可以看见一颗圆珠,淡淡红芒波光
流转。
「我就不信他真下得了手!」他恨恨地道。霹雳堂的雷火珠,一旦引爆,方圆五里灰飞烟灭,难道他是疯子,为了留住
景璇,竟不惜把自己的命都赔上去吗?
凤逸天缓缓抬眸,只说了两个字,「我信。」
沈栖桐顿时无言,隔了一会儿,恨恨望了眼顾明非,「我走!」
第七章
好端端的宫宴被打乱得彻底,宫女侍卫文武大臣,眼看着沈栖桐飘然逸去,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去看主子的脸色。
唯一神情自若的便只有凤逸天。顾明非看他安然闲适的样子,想到自己方才的愤恨绝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拽过
他的手腕紧紧握住,这才真正心安下来。
凤逸天并没有挣扎,只觉紧贴的肌肤都是冰凉,不禁伸出另一只手,触了触顾明非的指尖,果然凉得吓人。
顾明非迅速抽回手,恼怒地瞪他一眼,转头吩咐宫人送他回宫,自己一声不吭地拂袖走了。
待到登上车辇,凤逸天已是倦得厉害,一路半睡半醒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停了下来,竟是到了朝阳殿。
他刚露一丝异色,已有机灵的宫人迎上来,恭敬地报告,「主子,陛下吩咐说,辰仪宫住不了人了,从今往后您就住在
朝阳殿里。」
凤逸天闻言一怔,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自顾走进寝殿,却忽然闻到淡淡桃花酒香,只见顾明非独自站在窗前,
手里握着一只琉璃杯,正闷头喝着东君酒。
目光自他身上掠了过去,凤逸天也没心思理他,倦极地住榻上一躺,眼睛已合了起来,片刻工夫便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里,仿佛有谁凑近,轻悄地触了触他脸颊,手指顺着眼睫掠过,有点微微的痒,恍恍惚惚的,颈间倏地一阵酥麻,
像有什么攀了上来,醺醺然,带着温热的气息,桃花般的酒意在方寸间弥漫开来,似有若无地飘来一缕甜香。
「放肆--」他睡得沉了,迷迷糊糊地轻斥一声,随手拍了出去,谁知竟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落在某人脸上。
凤逸天蓦然惊酲,睁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睑,左边脸颊犹带着淡红的指痕。
顾明非靠得极近,一张脸在他上方不到一寸距离,几乎就要压上他的唇,只是熟睡的人忽然醒了过来,还顺手给了自己
一巴掌,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身下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凤逸天终是忍不住的出声斥责,「你发
什么疯?还不给我起来!」
顾明非像被骂醒了,眸光一闪,忽然低下头去,蓦地含住他的唇,舌尖用力一顶,纠缠着吻了上去。
凤逸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竟由着他长驱直入,在自己口中翻搅缠绵,等到回过神来,牙齿猛地一咬,耳边听到哎呀一
声,随即尝到淡淡的血腥。
情生意动之际,忽然被咬了一口,顾明非自是又惊又恼,立刻沉下了脸,恨恨地瞪着他,片刻之后,忽然又凑上唇,在
他耳垂轻轻啮了一口,眼神朦朦胧胧的,像是有无限情意无限委屈。
凤逸天侧头避过,望着他的眼睛,知道这人恐怕已是醉得彻底,心头蓦然一沉,随即凉透了。他十八岁那年,也是醉得
胡涂了,跑到自己面前说什么喜欢,使他全然沉溺下去,至今不得解脱。
而今又是一醉,醉得人事不知,然而自己却是清醒着的,绝容不得他这般放肆无状,一念至此,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踢了
过去。
顾明非身子一翻,竟跌下了床,怔怔地摔在地上,绝世武功全不知忘到哪里去了,隔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忽然扑上塌,
压着凤逸天的手脚,整个人凑了上去,轻舔一下他的唇,紧接着眼神黯了下来,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凤逸天大吃一惊,蓦然挣扎起来,膝盖向上一顶,正好撞在他的下腹。
顾明非面色立白,抬手压着他的膝盖,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他自从重伤了他,害他几死还生之后,便时刻记得绝不能
与眼前人动手,眼下虽是醉得厉害,绝不还手这一条还是记得牢牢的。
他一手压着凤逸天膝盖,一手仍不忘去解他衣襟,却忘了他武功虽失,认穴却是极准,便是他全然清醒的时候,也不一
定能避得开,何况如今醉得胡涂。
凤逸天手腕一睨桎梏,立刻朝他睡穴点去,顾明非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意识全无地倒在他身
上。
凤逸天惊魂未定,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抬脚便把他踹了下去,闷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想又是恼恨,站起来踱了几步
,望望趴在地上睡得人事不知的男人,又狠狠朝他屁股上踢了两脚,才算稍微消气。
然而看他蜷在地上的样子,又觉得可怜,只得气闷的抱起床上锦被裹在他身上,自己则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新被褥,和衣
躺下睡了。
这时早已过了正月,天气冷得厉害,朝阳殿里虽是四角点着暖炉,地上却仍寒气逼人。凤逸天闭着眼睛,想到下面躺的
人,就怎么也睡不安稳,翻身起来,摸了摸他被子里的手,果然凉得厉害。
他索性揭开被子,勉强扶起顾明非,吃力地把他往榻上拖,不料才拖到一半,他整个人便没了力气,一身冷汗地跌在地
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明非身子一斜,咚地一声撞在床头。
谁知这么一撞,竟将封着的睡穴撞开,顾明非身子晃了晃,睁开了跟睛,一眼望见了他,忽然弯眉一笑,叫了一声,「
大哥。」凌厉的轮廓立刻柔和下来,像个无辜的孩子。
凤逸天心真恼怒,没好气的骂,「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吗?」扶着床榻勉强站起来,却忽然一阵晕眩,身子晃了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