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鬼也不理他,转身又坐在刚才那块石头上,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什么……任务?」他的脚还在发软,等了好一会儿才迷迷惘惘地站起身来,挨到末鬼身边。这才发现泛着淡淡红光的
阿若之泪掉在水里,周围的河水都像沸腾一样啵啵的起泡。
他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瞪着末鬼,「你刚才说……任务?」
「你听得很清楚。」
「可是……」他摇着头,脑袋一片混乱。他的身体还在发胀,他还很想象刚才那样……
末鬼站起身来,「等会阿若之泪的光芒消失,你就把它捡起来,交给易读或是你哥哥。」
末鬼转身,经过他的身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把你的衣服穿好。」
他怔了怔,低头看着自己。他的上衣褪到手臂,底裤也湿了一片。他又看向末鬼,末鬼身上只有他抓出来的衣服折痕而
已。
他觉得脸颊发热,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让他紧紧握住拳头,「站住!」
末鬼停下步来,却没有回头。
他抿了抿唇,挣扎着迸出一句话来,「你刚说你喜欢我!」
末鬼沉默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末鬼!」
末鬼顿了一下。「骗你的。」
他楞在当场。
末鬼向前走去,脚步像平常一样沉稳。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站住!」濮阳少仲大吼一声,冲到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道:「你刚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次!」
「骗你的。」末鬼耸耸肩。他的肩膀很痛,痛得他可以忽略其它地方的异样感受。「你想听几次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砰」的一声,濮阳少仲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肩膀上。他失去武功,这一拳将他打得仰倒在地。
濮阳少仲赶过来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将他的上半身提起来。
他冷漠的看着眼前那双泛起血丝和泪雾的晶亮瞳孔,心中几近崩溃的一角坚定的武装起来。
「你在想什么?少仲,」他装出温柔的语气冷酷的笑,「你真的想要的话,我也可以满足你。怎么样?」他故意伸出手
去抚摸少年身上粉红色的斑痕,「你想要吗?」
「你、你混帐!」濮阳少仲气得一拳揍向他的脸,他被打得偏过脸去,牙齿咬到舌头,血沫溢出唇边,半边脸肿了起来
。
濮阳少仲原本还想再打,拳头抓到半空却揍不下去,末鬼安静的看着他,他没有办法打一个不还手的人。
「不打了吗?不打的话就让开。」末鬼伸手拭去唇边的血沫,轻松地道:「你挡住我的路了。」
末鬼慢慢地撑起身来。他的肩膀大概出血了,有一种温热的感觉渗流在他的肩上,他坐起来,推开濮阳少仲。濮阳少仲
半跪在那里,咬着牙,拳头握得死紧。
末鬼站起来。他的眼角瞥见少年全身都在发抖。
他向前走出一步,又停住了。「是我引诱你的。」他悄悄的闭上眼,说:「要勾引像你这种未经人事的少年,对杀手来
说,再简单不过。」
末鬼回到清醒时的小屋。屋里的一角有个小药炉,炉上温着一整壶煮好的药汤。炭火还有一点儿余烬,明明灭灭的闪着
最后的红光。
『老人家回去后,小兄弟每天给你熬的。』
他看着那药炉一会,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少仲。
他别开眼,看见一旁的柜子里有一角衣服漏了出来。他走过去打开来,看见原来放在老人茅草屋里的行李已经移过来,
衣物胡乱地堆在里头,皱成一团。
他露出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将缠成一团的衣服抱起,放到榻上。
粗布黑衣,是自己常穿的,他稍微折叠了一下,放在左手边。第二件同样布料,颜色浅的,是少仲的,他在榻上清出一
小堆地方,仔细的压平折好。第三件是自己的,他放在左边,第四件和第五件都是少仲的,缠在一起,他小心的将袖子
抽开,顺着纹路折好,整齐的摆放。
他想起少仲有次看他折衣服,对他说:『随便折折就好了啦,反正现在折好了,明天还不是要穿?干嘛那么麻烦?』
他又笑了,笑着摇摇头。
一块木雕的令牌掉出来,金粉镂刻着「宰辅」两字。
他的笑容凝在脸上。
『杀手是不需要情绪的。』严峻的老人这样说了后,沉默了一会,又道:『可是没有人能真正的冷漠,如果没有必要,
不要去考验自己的心。』
您说得对,师尊。他涩然一笑。他当初自以为的,早已封闭了所有感情的那个冷然绝情的杀手,原来不过是个提不起又
放不下的人。
「砰」的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濮阳少仲站在那里。
从推门的力道和急促的呼吸,他知道少年还处在气愤的情绪里。如果说少年会走过来揍他一顿,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他其实是希望少年能狠狠的揍他一顿的。
他背对着濮阳少仲,没有回头。
濮阳少仲踏着重重的脚步走过来,看见摊在榻上的衣服,声音有点拔高,「你要离开?」
他不回答,继续手上的工作。
濮阳少仲站在他背后看了一会,转身打开柜子,把末鬼刚刚折叠整齐的衣服全部堆进去。末鬼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濮
阳少仲心里生气,人往他身旁一站,手臂横过末鬼身前,又将他放在左手边的衣服都抢过来。
末鬼依然固我的折衣服。濮阳少仲气得索性把榻上剩下的衣服全塞进柜子里,转过头来气唬唬地瞪着他。
末鬼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像看小孩子一样的看他。
濮阳少仲怒道:「不是!」
末鬼看着他,表情有故作的困扰,像在等他解释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又像一点也不在乎。
「不是你引诱的我!」话一出口,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濮阳少仲脸上一片潮红。
末鬼笑了。「所以呢?」他揶揄道。
濮阳少仲楞在当场出不了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真可爱。」末鬼像在抚摸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一样抚摸他的头发,露出一个充满「抱歉,不能再陪你玩了」的表情。
濮阳少仲打掉他的手,嘴唇咬得死紧。瞪着他的晶亮眼瞳有一种欲泪的逞强。
末鬼又耸了耸肩。他的肩膀剧烈的抽痛着,支撑他继续特持那种纨绔子弟的笑容,「我没有比较好。耐不住寂寞的话你
可以找其它人试试看。」
濮阳少仲突然抓住末鬼的右膀,一把将他掀倒在榻上,双手一起按住他的肩膀。
濮阳少仲瞪着他,剧烈喘息着。
末鬼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濮阳少仲一咬牙,突然低下头来。
火热的脸颊磨擦着自己的脸颊,鼻尖碰靠着鼻尖,少年柔软的嘴唇擦过自己的,生涩的舔着、吮着、啃咬着,像要用尽
一切方法来发泄他的怒气和伤心。
这样也好。记得怒气,就容易忘记伤心。
濮阳少仲撕开他的襟口,一条才刚收口的鞭痕赫然出现在眼前。末鬼的肩胛有粗糙的挫伤,鲜血渗漏在包扎的纱布里。
濮阳少仲怔了一会。
他无助地抬头,看着末鬼,像是想问,但末鬼不理会他。
濮阳少仲低下头去,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纱布和渐渐渲染出来的血迹,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了下来,一颗一颗的滴在末
鬼的胸口上。
末鬼静静的看着顶上的天花板。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烫热的泪水几乎融化他所有冷漠的表情。
「对不起。」濮阳少仲按在他胸膛上的手在发抖,「对不起,末鬼。」
天花板上,一片陈年积垢,灰暗顽强的占据一隅,层叠又不可解的盘据在那里。他看着,想着当初,为什么要让少年跟
随。
「我给你惹了那么多麻烦,你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濮阳少仲抬手擦去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咧开嘴巴奋力的想
对他笑,「是我不好,请你不要、不要生气……」
为什么当初,他会那么理所当然的以为,当他们终于要分开时,他将带着一贯的冷漠,云淡风轻毫无牵挂的继续当他的
天下第一杀手?
「对了,我、我该去煮药了!」濮阳少仲说着连忙将双手移开,转身下榻。「老爷爷特别吩咐要每天煮给你喝的。」
为什么当初,他会那么自大?自大到以为……
「少仲。」
「嗯?」濮阳少仲已经冲到药炉边,听到这一声转过头来看他。
末鬼慢慢的坐起身来。
绑在肩膀上的白纱布渗出血来,濮阳少仲立刻回到榻边扶住他,「你别动,我替你去找药来。」
末鬼抓住他的手。
「上层的柜子里就有替换的纱布和药……」
末鬼只是凝视着他,静静的、深深的,灰色的眸子里有一种祈求。
濮阳少仲从来没有看过末鬼这么温柔的眼神,他直觉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
肯定都会让他心惊胆跳。
濮阳少仲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末鬼抓着他的手的地方变得很烫。
末鬼伸出手去拥抱他,他吓了一跳,想问,末鬼已经攀住他的颈子,缓缓向后倒去,他担心一用力就会伤到末鬼,只有
俯在末鬼身上,任由末鬼将他纳入怀抱里。
末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抱住他。他感觉得到末鬼的心跳。
肩膀的地方有一种湿湿热热的感觉,他想末鬼肩上的伤一定正在流血,他只好开口,「等会再睡好吗?」虽然末鬼好象
也不是要睡觉?「我先替你换药可好?」
末鬼搂得他更紧了。
他心脏怦怦的跳动着,勉强笑道:「你别这样,再抱下去,我、万一我又想亲你……」
有何不可呢?他们就要分开了。「你想亲我?」
「呃,我不是……」其实也不能说不是啦!濮阳少仲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样的末鬼比刚才更令他害怕。「我们先别
说这些,你先换药好不好?」
少年的眼睛充满对他的关心和恳求。
末鬼笑了,他的手指抚过少年英气的眉眼、轻蹲过少年挺秀的鼻端和薄红的唇瓣。
即使永远的回忆是一种令人害怕的孤寂,他也想记住他。
你也会,记得我吗?
「末鬼?」少年张大眼睛看他。
末鬼用吻来当做回答。
末鬼来见他的时候,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好象遗落了什么般的落拓,又好象摆脱了什么似的潇洒。
「我要走了。」末鬼说:「到修行之门去。」
濮阳柔羽并不惊讶,易读曾经告诉过他这件事,包括所有的理由。他只问:「少仲知道吗?」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不亲口告诉他?」
末鬼淡淡的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温柔的思念,「请你转告他。」
「你知道少仲的性子。他会追去的。」
「他服了一些药,可以睡上三天,那时我已经在修行之门里了。」
「知道吗?师兄。」濮阳柔羽移开眼,提起他搁下的笔,就像末鬼还没进来时一样,在纸上一笔一画的批示着。「你关
心人的方式,还和以前一样。」濮阳柔羽突然揉掉了那张纸,抬起头来愤怒的盯视着他,「都让人痛不欲生!」
濮阳少仲醒来的时候,屋里有一片温暖的金光。
他眨了眨眼,发现那是西斜的日头透过窗纸映进来的亮光。他记得他要睡着之前,天色还很亮,看来他至少睡了两个时
辰了。
他又闭上了眼睛一会,整个人都觉得暖融融的。他拉高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末鬼一直在跟他说话,可惜他实在太累了,听不清楚末鬼到底在说什么。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行,他等会得再问
问末鬼才行。
对了,末鬼呢?
他环顾室内。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只有药炉上方开了个通风的小窗口。
药炉!啊!对了,他要赶快去煮药才行!
他一坐起来,身体就传来一股钝痛,他想起他和末鬼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然后……
末鬼怎么敢、敢……他的脸一下子羞红到耳根。他想起那些炙热的吻和碰触,身体好象又烧起了一把火,某个地方变得
又痛又胀又热,他不由得扭动了一下身体──不、不要再想了──他甩了甩头,回忆还是一直窜进脑海。他只好咧开嘴
巴边笑边叫自己振作一点。
身上有一件干净的单衣,已经使他睡成皱巴巴的,他想起那是他临睡着前,末鬼抱着他替他穿上的。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红透的脸又更红了。他记得他有跟末鬼说不用麻烦,他睡醒后洗个澡再穿就是了,可是末鬼却去端
了盆热水来,从头到脚仔细的帮他擦拭一遍,当然,连那里也是……
他又笑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啊啊,不能再想了,正事要紧!
末鬼一定是有事情先去办了,也许马上就回来,他要赶快把药煮好,中午那次已经忘了──都是末鬼──一开始痛得要
死他都还记得要煮药,可是后来实在太舒服,他才会忘记的──
褐色的药汤冒起一个小泡,啵的一声。
濮阳少仲才发现自己抓着一株药草站在那里发呆。
可恶!他一边笑着咒骂一边把药草折断丢进药汤里,满脸笑容的看着那些小药株在药汤里滚来滚去。
末鬼真是可恶,他都快被逼疯了,末鬼还在那边慢条斯理的乱亲乱咬的──下次他一定也要如法炮制一番,让末鬼也尝
尝那种滋味。
真是的,怎么会那么舒服呢?太舒服了……
水气蒸着他笑得弯弯的眉毛和嘴巴,他吸进一大口药香。
啊!惨了!水快给他煮干了啦!
他一边加水一边傻笑,也不知道末鬼在他身上乱涂什么东西,凉得要死,害他好想揍人……
后来又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他问,结果末鬼笑得好可恶,说那叫什么「正好眠」?他奶奶的,听起来就像春药!都已
经那么、那么舒服了还要什么春药嘛!
真是,末鬼哪来那么多鬼东西?
等末鬼回来一定要好好问清楚,他身上带那种东西到底有什么企图!
嘿嘿,好了好了。
濮阳少仲小心翼翼地端起药壶,将药汤注入碗里。
他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可是却不是要进来的。
末鬼?濮阳少仲心里一跳,来不及把碗放下就冲出门去,脸已经红了,「末鬼,你的药!……」
濮阳柔羽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啊,是哥哥。」濮阳少仲两手捧着药汤,见是濮阳柔羽,虽然有点儿失望,但又高兴可以看见自己的哥哥,张着大大
的笑容,道:「哥怎么有空来?来了就进来坐嘛!」他突然发现自己赤着脚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濮阳柔羽慢慢的转过身来。夕阳下,濮阳少仲爽朗温纯的笑着。
濮阳柔羽站在门外已经好一会儿了,看着自己的弟弟在屋里忙得团团转,听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儿,不时闹出笑声来。
他看着听着,突然不知道推门进去,该说些什么。
……再等几天吧……
他本来已经打算要离开,可是少仲发现了他。
「哥?」濮阳少仲奇怪的看着濮阳柔羽。他很少看见自己哥哥像现在这样皱着眉头,好象有很深的心事一样。「怎么了
?」
濮阳柔羽紧了紧手中的扇,少仲和他一样讨厌被欺骗。
「你这药,是要给师兄的吗?」
「是啊。」濮阳少仲脸上微微一红,「药煮好了,哥哥知道末鬼到哪里去了吗?」
「少仲,」濮阳柔羽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宰辅临终时的遗愿吗?」
「知道啊……」濮阳少仲楞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濮阳柔羽,「哥,你该不会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