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之上顿时染了几点红梅,七分冷凝中又添了三分噬血的野蛮!
噬血——血誓!白玉堂以血盟誓——今夜定要拿下这个来自地下第十九层炎狱的魔头!
血飞溅起来的时候,划过空中的弧就像一把刀,一把弯刀——狂血弯刀!
噗——狂血弯刀击中了杨离梦的胸膛,正中心口。
但那终是一把假刀,真的下一刻才接踵而至——那是一把真剑——真正狂放勇猛强悍凶狠的剑!
这是决战——决战甚厉!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一个武林高手,他有可能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但绝对不可能样样都一般高,一般厉害;他之所以强,必是在于他的其
中一项功夫远远高于他人。
杨离梦也是一样。
他平日用剑,只不过剑术并不算十分高明,至多能有八分阴险,因为他剑走偏锋。剑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白玉堂才是
使剑高手中的高手,顶尖高手!对杨离梦来说,他的独门绝学、致命必杀之技就是寒冰掌,只可惜一时无法施展。他不
能撤剑,撤了自己的剑就等于让对方的剑威胁自己的要害。
白玉堂的剑本就比他快上三分!
快得变幻莫测、虚实难辨!
凌虚御风——
白虹贯日——
云中飞鹤——
招招式式都看得到,却也招招势势都看不清,根本分辨不出这些招势究竟起自何方,落往何处!
他也不能腾手,腾了手无异于暴出短处自杀。
白玉堂不仅剑快,心更快!
他是在用一颗心观察他的一闪身、一错步,时时刻刻都是杀机!
杀机——
杀人的时机!杀他的时机!
只要他露出一丁点儿破绽,雪影便会将他刺得千疮百孔!倘若他有半分犹疑,对手就立刻让他死无全尸!
所以他不能。
既不能撤剑,也不能腾手。
可是他又必须撤剑,必须腾手。
他要用寒冰掌一击取胜!
因此,他只能施计!
这是死斗——死斗决绝!
寒冰掌一出,天下无人能敌。
那毒掌好似可以涵盖天地,一旦惊世而出,别说是人,就是空中飞鸟也休想逃出生天!
若让杨离梦出了掌,就只剩下一个结果——那就是死和败。
白玉堂很清楚这个事实,也知道杨离梦在想方设法施展出这个绝招;而他,只有全力以赴,让他眼花缭乱、分身乏术、
应接不暇,心有余而力不足,撤不得剑,腾不得手,使不得那致命的寒冰掌!
因为他不能死,更不能败!为了那一个人,他只能赢!
杨离梦剑术不比自己,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优势;即使竭力发挥了,优势也不是他的。n W7G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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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一定会运用剑术之外的伎俩来达到争取时间的目的。任何一个人处于他的地位时都会那么做。他也的确那么做
了——
就是现在!就在眼前!
他舍了自己的左臂让白玉堂划了一剑——
刹时间,血雾喷洒!
血雾背后,剑变成了剪!
杨离梦的剑术不精巧,剑却精巧!
机关一被扣动,那把长剑竟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剪刀!
剪刀——没有哪个剑客知道该怎么和剪刀拼斗!
白玉堂也不知道怎么用剑打败一把巨剪,不过他却没有忘记如何取一个人的性命!
杨离梦的剪刀突如其来,绞在了白玉堂的肩头——
绞碎了衣衫;绞裂了皮肉;几乎绞断了肩骨!
可是在那一瞬间,雪影却凌空被交在了左手!
左手剑远不如右手快,可却和右手一样狠!
就算不快,也足够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趁他不防,狠狠砍下,镶入了他的右大腿——
割开了长袍;割断了血管;甚至割裂了筋骨!
再继续下去,二人必残!
所以在成功重创了对方之后,两人同时疾向后退,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接着,杨离梦笑了——他赢了!他终于可以撤「剪」腾手使出寒冰掌了!
「哈哈哈哈!白玉堂,就让我送上你一程吧!」
语落间——
寒光乍现——寒意澎湃——寒潮汹涌——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
这四个字不仅出现在杨离梦口里,也同时闪烁在白玉堂脑中!
不过,世事无绝对。世事也经常出人意料。
他的确在劫,却未必真的难逃。因为有人要助他逃。而且,还不止有一个人要助他逃!
这几人是——
闻声而来的韩幽鹭;连日杳无音讯的姜弱水;以及跟随着姜弱水的杨春愁!
杨春愁?
白玉堂惊了!
韩幽鹭惊了!
连杨离梦都惊了!
杨春愁不是已经疯了吗?
这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疑问。
没错,他是疯了;可他疯了,还是认得姜弱水。他本无柔肠,只有恶情;「食情蛊」吞噬了他的情,他心中反倒只剩下
了对姜弱水的依恋。所以,她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她趁杨离梦离开了藏身之处,将他放出,要他一起走,他二话不说地随她走了。在他们追到王宫之中,为了成功偷袭,
她嘱咐他绝对不可随便出声时,他便如同一个乖巧的孩童,一声不吭,连呼吸也放得极轻,便是到了关键之时,她对他
说:「我要你用『寒冰掌』除掉那个作孽的畜生!」
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原本,他只剩下不到五成功力,是不足以与杨离梦对抗的。但除了他,还有一个韩幽鹭。她有八成功力,若单打独斗,
同样也斗不过杨离梦。不过,当这四成功力与八成功力加在一起的时候,情形便大大地不同了——四加八,变成了十二
。十二对十,谁输谁赢,也就立刻见了分晓——
杨离梦输了。
他死了。
死得震惊!死得不安!死得凄惨!
他从高空跌落,摔得四分五裂!
「死了……他死了!弱水,他死了!我杀死他了!我听你的,杀死了他!」
杨春愁兴奋地呼喊,拉住姜弱水的手,像个企求夸赞的孩童。姜弱水没有夸赞他,只是冲他笑了笑,用那张丑陋无比的
脸。然后,她转向韩幽鹭,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
「幽鹭,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幽鹭走上前去。
姜弱水望着她,低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在幽鹭未及反应之前将一把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我利用了自己的丈夫仅剩的一丝温情,亲手杀死了亲生儿子……或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原本就是我……我不能让
他们继续留在这个世上害人,只有随他们同去。」
幽鹭呆了,她全身颤抖,尚未全然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溅在自己衣衫上的鲜血慢慢渗透布料,感觉它们
舔上自己的肌肤——
第一个扑上去抱住姜弱水倾倒的身躯的是杨春愁。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弱水,弱水!你怎么了,弱水?你不要我了么?弱水!你不能抛下我!我只有你一个人啊!」
他一边痛哭嘶吼,一边一口一口地呕出鲜血,直到气若游丝,还在反复叨念着姜弱水的名字。
这三人原本该是殊途。可是,却投错了胎,变成了一家。既是一家,即便殊途,亦要同归……
此时,几乎参与这场长久而凶险异常的争斗中的所有人都在此处了。
他们久久呆立在原地,静默无语,甚至不知萦绕在脑中的思绪究竟是些什么。除了白玉堂和段思廉。
杨春愁将死,白玉堂自然不能让他就此死去。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杨春愁,将内力导入他的体内,强行逼迫他继续留
在人世。
「不准死!你还不能死!解药,寒冰掌的解药何在?」
但杨春愁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言语?他只是一味排斥着流入体内,逼自己维持着性命的那股力量,不断地吐血,不断
地喃喃自语:「弱水……弱水……弱水三千,我只要你一人……弱水……让我去寻你,弱水……」
弱水三千,只要一人——
段思廉冷眼旁观,唇边勾起一个不带任何笑意的「微笑」。
大千世界,弱水何只三千?可是,每个人都只有自己的那个唯一。这大概是老天赐予他的机会,他的「弱水」,合该属
于他!他刚刚就在姜弱水和韩幽鹭的身后,无意中听到了她们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虽不全然真切,有几个字却是清清楚
楚——寒冰掌之毒,世上有解!
「铁瑛。」
趁众人仍在僵滞凝固状态之中时,他叫过了身侧的铁瑛,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白了么?马上去办。办好后,请白玉堂到御书房中见朕。」o0u ?(v/r w1w#E
「可是,爷,这未免太……」铁瑛一阵心寒。
「你该改口了,铁瑛。」段思廉面色一沉。
铁瑛闻言,身躯一震,随即跪倒在地,「是,万岁——属下马上去办。」
万岁——万岁——
得到了江山,难道却定要放弃自己心爱之人吗?绝不!
段思廉如此想道,悄然走到幽鹭身后,点中了她的昏穴,却未注意,此刻身后,正有两道目光隐在暗中,将这一幕尽收
眼底。
第十章
九月一十九。
风雨过后,天尚未晴。
待白玉堂回到房中,已届巳时。展昭知道,尘埃已经落定,这一战却还没有完结。因为,白玉堂身上的杀气不仅没有变
淡,反而倒更浓了。他看不到,嗅不到,品味不到,甚至也几乎听不到了,却仍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股浓烈到了极
点的杀气。
「玉堂,出了……何事?」即使缓缓开口,还是不确定说出的是什么;喉头一阵阵地泛腥,耳边的声音时远时近,是…
…大限将至了吗?
「无事。我适才不是与你说了,杨春愁、杨离梦两恶贼已除,段思廉也已顺利登基,再过上两日我们便可动身回返中原
,归朝覆旨,你还担心什么?」白玉堂覆上展昭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掌,拉起,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间——
他大概还未察觉,自己的话,几乎是喊出来。这几日,他都是这样在与他交谈,因而嗓音有些嘶哑,说出的语句也有些
微变调。
无形,无嗅,无味,无声——他不知,一个人究竟要承受住怎样的压力才能在这般的世界中一日日地活下来。
「那你为何要我与沙前辈先行离开此处?」展昭眉锋一蹙,强压下嗓中的呛咳问道。
「因为…既然我们此行的公务已经完成,便也不必继续住在这宫廷之中受屈。他们虽是蛮子,可各种有的没的规矩也不
比中原少上几分。你且先随前辈一同先行一步,待我前去告知柏雩一声,看他接下来如何打算,再去寻你们。」白玉堂
答道,将掌中那双手捧至唇边,逐一在每根指间烙下一个深吻。
「不行!我不走!我留下,与你同去;你走时,我才走!你若定要出宫去住,迟上一两个时辰也无妨!」这次,连展昭
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声嘶力竭地吼叫。
「你这笨猫,平日凶恶了些,也还算通情达理,今日怎么突然蛮不讲理起来?」白玉堂笑,看着那双早已失了光明却因
焦急而流转出不安波光的眼中映出自己比哭泣还要苦涩的脸。
「白玉堂,就算我今日不讲道理一回,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是不是为了我才去?回答我!
」展昭怒了,又急又怒,狠狠一翻腕挣脱了白玉堂的双手,再顾不得什么掩饰与骄傲,在空中摸索着寻到他的双肩,用
力扣住。
「不是!我是为了——为了我自己!」白玉堂低吼,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狠下心来抬手点向他的穴道,看着他蓦然瞠大
的双目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黯淡下去,整个人颓然倒下:「对不起,昭……此番,不能让你同往……」喃喃说罢,
将人打横抱起,对一直等在门外之人道:「沙前辈……劳前辈久等了。」
「到了此时,还客气什么?只是,白小子,你当真要独自前去么?」沙晏竺边道,边推门而入,「那段思廉并非什么正
人君子,他既然可拿展昭的性命威胁于你,难保不会使出其他阴谋诡计!还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老夫点了
苗寨兵将,团团围了他这王宫,看他如何反应!」
「前辈好意白玉堂心领,但那般情景只会令柏雩夹在其中为难,传扬出去亦有损我大宋威名,必非展昭所愿。我今日如
此,已是强迫违背了他的意志……」白玉堂摇头,面上悲戚忧虑之色已被沉冷之气一扫而光,「我请前辈先行带他离开
,就是为了防止段思廉又出其他诡计。一切,便都托付给前辈了!」
「唉你们唉,但愿老天开眼吧!」
沙晏竺连叹几声,也只好伸了手接过展昭,将人负在肩上,才站起身来,却听「咚」的一声,只见白玉堂单膝点地跪在
了他的面前,不禁惊道:「白小子,你——你这是做什么?」
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白玉堂是何等骄傲之人,听闻他当初见了大宋皇上尚且拒绝跪拜,如今竟在他面前屈了膝
、躬了身——
「多谢前辈!倘若你们离去后展昭醒来,请前辈转告他。等我回来!我定会回来见他!我和他,要一起活!」
一句承诺,掷地有声!满腔柔情,丝丝刻骨!壮士一去,豪气巍然!
「好!你便放心吧,我定会平安将他送出宫外。」
半晌,沙晏竺颔首,一手扶了白玉堂起身,又嘱咐了几句后,匆匆带了展昭去了。
此后,偌大的房中便只剩下白玉堂一人独自抱剑立在窗边,等待段思廉差人前来。身旁没了那人,心中仿佛成了空白一
片,唯有几句话,反复徘徊、萦绕,揪痛他体内的每一条血脉。
我知道解「寒冰掌」剧毒之法,只要白兄今晚愿助段某一臂之力,替我劝服一个人。劝服了那人,展昭便可活命。否则
……不必段某多言,白兄自知眼下还剩多少时辰。
◇◆◇
酉时,日落。
竹帘轻动,漫卷西风。
有人来了。
白玉堂默默数着那人的脚步。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定。
「白大人,圣上请您前往议事。」来的这人,是铁瑛。
「好。带路吧。」铁瑛话音落时,白玉堂已经开了门,兀自昂立在他面前。
「白大人,此前可否赏脸,听铁瑛一言?」踌躇只在一瞬,铁瑛终还是开了口。他怕,见了白玉堂的脸色便知他今日必
定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怕,但话还是要说。也正因为怕,才更非说不可!他怕的不是白玉堂,而是段思廉。怕段思廉在白玉堂面前把自己推上
绝路。因为,他始终忘记了一点——
或许他可以说自己是为了情字才如此不择手段,但站在他面前的,同样是一个为了此生至爱深情可以不惜一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