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苍泪惊异地望著这一幕,不知道他为什麽突然催动阵法。
“不是无名。在许多年以前,我姓连,我叫做连玉。”
话音刚落,无名及腰的长发齐肩被光芒斩断,却没有坠落地面,反而和空中飞舞的光芒混杂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空间,把无名和阵式包围其中,阵外的人再也看不见里面在发生什麽。
苍泪怔怔地看著。
那片光芒,金银相混,烁烁生辉,极是壮丽……
“无名!”一声惊叫响起。
眼角黑影闪动,苍泪直觉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
“无名!”他用力想要甩开苍泪的手臂。
“你想害死他吗?”苍泪牢牢地抓住他,沈声喝骂:“阵式已经发动,你根本闯不进去的。”
“可是……无名他……”他的腿一下子软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没有绛草了,这世上的最後一株也已用尽了,无名……”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说不上为什麽,苍泪隐约察觉到了无名的用意。
“你知道什麽!”惜夜挣脱他,自己站了起来:“你为什麽要施法制住我?明知道世上已没有绛草,你为什麽还要答应我?”
“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何况,我并不认为无名希望那样。”苍泪的目光有些冰冷,那冰冷与他一向带著稚气的形象相距得太远: “不论无名在做什麽,这都是无名自己做的决定,他知道会有什麽後果。惜夜,不要太任性了,有些事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惜夜用陌生的眼光看著他。
“我错了。”下一刻,他突然笑了出来,笑得苦涩又嘲讽:“我本以为你是她的儿子,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其实,你们都一样,一样的血脉注定了一样的性情。”
苍泪眉头一皱:“你说什麽?你是在说谁?”
“为什麽别人都该为你们的愿望作出牺牲?你们可曾想过别人的心情。”惜夜把脸转向光幕,似是在喃喃自语:“无名,我们都是傻瓜,总是一个劲地追在遥不可及的奢望之後,徒劳地想抓住什麽。你看吧!别人只当我们是个笑话,他们觉得,我们所做的一切永远是理所当然的。”
“惜夜,你到底是什麽人?”苍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对於你们来讲,我们只是污浊的,无用的凡人。你们是神,你们可以任意决定所有的事。你们从来不懂得珍惜我们的心意,对於你们来讲,我们的情不是无用的试炼,就是消遣的玩物。你们不屑!你们讥讽!”
他用力甩开苍泪的手,脸上尽是决绝的傲气,那傲气,让苍泪的心为之一凛。
“你不要胡说,我从没有那麽想过。”
“真的吗?”惜夜站得笔直,眉往上挑:“你们冷血的水族,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情,寒华根本就配不上无名。”
“你要去哪里?”
“我去杀了他。”惜夜没有停下脚步:“我偏不信,这世上会有什麽宿命。”
苍泪想追,却又放心不下阵中的无名,两相权衡,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追了出去。
因为,惜夜的那种决绝与傲气,实在太过眼熟,也太过骇人。
若是放任……一定会出事的……
同一时刻。
一青一白,乍合而分。
“几日不见,叔父的法力大胜往昔嘛!”虽然笑得轻松,但他的心里可不只是惊讶那麽简单。“我道叔父怎麽会说出对决的话来,却原来,您早就有了打算的。”
寒华轻轻拭去颊上血丝,也不答话。
那人提起衣袖,看著那划破的口子,啧啧摇头:“若差上分毫,我这只手可就惨了!”
寒华五指疾张,冷冷说道:“我不只是想要手臂。”
那人眸色一暗,笑意更浓:“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告知叔父。”
寒华微皱了下眉。
“叔父先别生气。”那人的眼光极之敏锐,已经看见了寒华这小小的表情变化:“事关炙炎神珠。”
寒华也笑了,却是让人冷到骨髓里的那种笑容。
“你总是在玩攻心之战,未免有点无聊。杀了你以後我有的是时间去找,或者在你魂魄消散前,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开口说出来的。”
任那人再深的城府,也有点笑不出来了。
“寒华,我尊称你为叔父,是因为念在当年的情分上。论修为,你我最多平分秋色,你真以为我是怕了你不成?”
“你根本就不配这麽称呼我。”
“好个无情无心的寒华啊!难怪当年在长白山上,你能够眼也不眨地杀了那位公子。”
寒华的眼角忽地一跳。
“对了。”那人张开折扇,随手轻扇:“那位公子叫什麽来著?有不少年了吧!连我都不太记得了。”
“连无瑕。”原来是他!竟会是他,怪不得……似曾相识……
“对!对!连公子!”那人在掌中轻击著折扇:“正是那位无瑕公子。”
寒华不由低头,白衫上,点点银光。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别时尚年少,再见已白头。
你若真的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会找著你……
……哪怕是等上千年,万年或是永远……
……从此,天上人间,怕不得再见……
空茫中,似有一人在他耳边低声细语。
寒华失了神,只是一瞬。
一瞬!
足够了!
寒华,你终究……
玉骨折扇化为利刃,千万剑光,漫天而来。
寒华惊觉,剑光及近,以他的身手,也只来得及侧身闪避。
第十章
那人原本已经面露喜色,却在刺中寒华胸口时表情一滞。
这把剑乃是诛神法器中力量最为强大的一件,纵是寒华,在防备不足之下,怕也不能直揽其锋,这一剑就算刺不死他,也要叫他身上添个大大的窟窿。
但剑锋及身,却如同刺在滑溜之物上。剑锋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引偏了,在寒华的胸口滑了开去,连带他也一下与寒华又错开数丈。
他大惊之下,收剑回头。
寒华也是微讶。
没有受伤!
那人一怔:“怎麽?那是什麽?竟能挡住我的‘毁意’?”
嘶──!
一声轻响,那挡住了一剑的外袍在此刻方才撕裂开来。
更为奇怪的,是那道撕开的口子竟沁出了红色。
那件衣服在流血!
“移魂替身!”那人轻呼,语带惊讶:“这移魂替身居然能挡得住诛神法器……莫非施法的人……”
……今日,有一件事物想要赠予上仙……
只是……一件衣裳。
叔父当真好人缘,竟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挡这一击。”那人的笑容有点牵强起来。
……从此,天上人间,怕不得再见……
为什麽?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我杀了你!”一声怒喝破空而来。
黑衣闪动,又一道暗影扑面而来。
寒华身形微动,错开几步,闪过了这一鞭。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一鞭又一鞭地袭来,握鞭的人神情悲愤之极。
“惜夜!”後方追来一道人影,试图想要阻拦他。“你不要乱来!”
“你把他还给我!”惜夜毫不理会他的劝解。
寒华轻松地侧身闪躲,为他的状似疯狂皱起眉来。
“惜夜,快住手!”师父可从不容人对他这般放肆的。
寒华冷哼一声,屈指弹出。
“啪!”
鞭断!
原本快如疾风的黑影也乍然停下。
“惜夜,事已成定局,你要坦然接受才是。”苍泪一把扣住他的脉门。
寒华冷冷相对,不言不语。
“不对不对,那人现在八成已经没了性命。唉──!实在可惜,这世上会移魂替身的人可不多了。”
“你!”苍泪怒目而视。
那青衣男人回了个微笑。
掌中扣著的手腕突然一抖,苍泪回神看见。
“放开我吧!我没本事杀他,这法术也没有办法破解。”惜夜静静地说,现在的他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刚才疯狂的样子已经一丝一毫也不见了。
“惜夜。”
“惜夜?”惜夜笑了:“这是我的名字吗?”
“你怎麽了?”现在的他,好像更不对劲了。
“别这麽没礼貌,论辈份,你还不够资格叫我的名字。”惜夜收回手,轻轻抚著腕处。
苍泪莫明所以地看著这个陌生的惜夜,震惊於这一刻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果然……是红莲之火的味道……
惜夜的目光环视过全场,最後落到了那青衣男人的脸上。
“太渊,怎麽你过了这麽多年,还没有放弃啊?”他平静地问道。
话音一出,每个人多少都觉得惊异。
青衣男子正是叫做太渊。
可这个惜夜,又是什麽人?
“这位公子的话,请恕在下不太明白。”太渊眼珠一转,笑著问。
“你对她的情就真有那麽深,这麽做值不值得啊?”惜夜照样自顾自说著,带著讽刺的味道。
太渊突地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手中摇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不过是一千多年不见,你真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惜夜笑著理了理头发,眼中似乎藏著什麽。
“啪──!”
太渊的折扇落到了地上。
他的嘴唇开合了好一会,却发不出什麽声音。
“炽翼!”寒华的声音已经响起,难得他冰冷的语气中也会带著惊讶。
“你也看出来了?”惜夜露出一抹自嘲。“你和我有一万年没有见过了吧!”
“你没有死?”早就应该在一万年前死去的这个人,居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当年,你是怎麽从诛神之阵中存活下来的?”
“这就要问太渊了。”惜夜斜过眼睛看著兀自发怔的太渊:“如果不是他,我又怎麽能从那种阵法中逃出生天呢?”
“炽翼……”苍泪不敢相信地看著这个一直被自己当作妖物的惜夜:“那你不就是……”
“我都说了,你可不够资格直呼我的名字。”惜夜望著他,带几分好笑:“照辈份,你怎麽说都得称呼我一声舅父才是。”
赤皇炽翼?
这个像妖物一样的男人,居然就是当年和太渊决战到最後一刻的火族赤皇?
他是自己母亲的兄长,按辈份来算,自己的确是他的外甥。
可是,这样一个昔日威名显赫的火族赤皇,怎麽会变成这副神不像神,妖不像妖的样子?
“这不都得感谢这位法力无边,才智卓绝的太渊大人?”看出了他的疑惑,惜夜倒是不甚在意:“不过,成王败寇,我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能活著就是不容易的了,这也得感谢他呢!”
太渊眸光闪烁。
“既然都是多年不见的旧友,今夜的事,能否暂时罢手?”惜夜平静地说道:“过了今夜以後,不论你们要怎样拼个你死我活,就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寒华不语。
太渊看了看惜夜,欲言又止,静静点了点头。
惜夜猛地转身,朝寒华跪了下去。
“炽翼!”太渊大惊,踏前两步。
惜夜像是没有听见,朝寒华俯首叩拜:“我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现在是在求你,求你去见一见无名,如果是现在……还来得及见他最後一面的,求求你了,无名他……一定希望,最後能陪在他身边的,会是你。”
寒华面色如常,低头看了看胸口,尔後脱去外袍。
白色的衣裳被扔到了地上,洁白中有一缕鲜红。
不正如那人的发色?
惜夜怔怔看著,一把抓起,捂到心口,眼眶泛酸,差一点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就看在……他愿意为你去死……难道……你们真的没有悲悯之心吗?还是,我们所遇到的……”
“我并没有要求他那麽做。”寒华的声音很是冰冷。
“这件衣服是无名亲手为你做的。”惜夜抚摸著衣料中泛著银光的发丝:“他送给你的不只是他的性命,而是他的所有。过了今夜,他的魂魄就会消失,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没有人会为你日夜相候,没有人再对你情深一往。为了你,他甚至连转世投胎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你就当是怜悯一个愚昧的凡人,一个一夜之间为你白了满头黑发的凡人,一个就要永远消逝的魂魄……”
他抬头看了看寒华七情不动的面容,喃喃说道:“为什麽要爱上你,若他爱的是我,那该多好……”
一旁的太渊闻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原本琥珀色的眸瞳化为深黑。
苍泪看见了,玩味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寒华则淡淡地答道:“好,我就去见他一面。”
“炽翼!”
惜夜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停下脚步,一刻之後,才回过头来。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淡淡地问:“太渊,我跟你之间,还有什麽好说的?”
“你刚才对寒华说的,是不是表示,那个人是你心中仰慕?”
“你我心里都很明白,火族的赤皇其实在一万年以前就已经死在了诛神阵里,不过是因为你的私心作祟,这个叫炽翼的失败者才残存了下来。一千五百年以前,我用炽翼的心和你交换了自由,从那一刻开始,我不过就是个神智失常的躯壳。直到三百年前,在烦恼海里,我遇见了无名,他为我取了名字,许我一个崭新的开始。”想到了那一年,那一天,惜夜笑了:“我和你之间的恩恩怨怨,情情仇仇早就过去了,对现在的我来说,他才是最重要的。”
太渊的脸色有些发青。
“你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打击。”惜夜看见了,只觉得好笑:“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就觉得,你根本不配和无名放在一起比较。”
“为什麽?”
惜夜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远去:“只要看这一点就知道了,要是我爱上了无名,他绝不会要求我为了爱而剜出自己的心。”
太渊的脸上霎时一阵青白。
“你根本就不懂什麽是爱,你说自己深爱著她,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依稀看见惜夜在摇头失笑。
太渊平日里总像面具一样戴在脸上的潇洒自若早已不知所踪,整个人看来如同森罗使者一般冷历阴沈。
他望著惜夜离去的方向皱眉,犹豫了好长的时间,最後还是跟了上去。
苍泪缓步走到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俯首拾起了明显被遗弃的折扇。
白玉为骨,丝绢做面。
一株素心兰娉婷於上。
他静静地倚靠在冰石之上,远远地望著前方自己耗尽心力,费时百年布下的巨大阵型。
再低头看看斜过整个胸口的淋漓伤口,带著微笑。
白色的衣角进入视线。
他费力地抬头,因为炫目的光线而眯著眼。
有一双乌黑清冽的狭长凤眼正望著他。
“寒华。”他的声音几如一阵叹息。
寒华低头看他,先是伤口,然後是清雅的眉目。
最後,他半蹲下来,单膝跪到冰面上。
“惜夜真是傻……就算是见著了,又如何呢?不过就是徒增伤感而已。”无名苦涩一笑。
“这个阵,是逆天返生之阵?”寒华环顾四周:“你为什麽要这麽做?列这个阵不但会耗费无穷的心血,更要时刻受到逆天之力的反噬,何况你本来只是一个凡人,这麽做太不自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