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顺天忽然停下脚步,抬起手指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说:「筝,这一棵跟你的牡丹图里画的,是同一种类的牡丹。
」
华筝顺着应顺天的手瞧过去,果然看到低矮的枝桠上结着一个淡粉红色的花苞,他还记得这牡丹盛放的模样,是多么的
娇嫋柔美,又忆起那毫不可惜一剪摧花的男子,正是眼前身穿龙袍的应顺天。不知是酸楚,抑或是苦涩的滋味,从舌尖
上迸流开来。
华筝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应顺天看得清楚,他倾身吻住华筝,像要抚平他的委屈般绵绵密密地亲吻着。
华筝原是有些倔强地抵抗,但很快便输给应顺天温柔的执着,他不由得闭上眼,双手环上应顺天的肩膀,感受对方讨好
似的长吻。
自己终究还是……
华筝不敢再往下细想那个关于沉沦的念头。
应顺天在他的唇瓣上来回轧辗,接着伸舌轻轻抵着他的牙关,华筝怯怯地张开嘴回应男人过于炽热的温度。
不管反覆地吻过多少次,他仍是不习惯这么毫无防备地任人碰触,每回都如同赤裸地被侵略般,熟悉的气息侵占了整个
鼻腔,他连呼吸都沾染上应顺天的味道。
「皇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呼喊的声音竟少了分畏惧,多了丝依赖,华筝倏地察觉自己这种不知不觉间的改变
,他别开脸,有些颤抖地说道:「皇上,别这样……别在这里……」
应顺天回应的则是毫不保留地紧搂住他,直到华筝痛得皱眉,再喊了声皇上,应顺天才放松了力道。
「筝。」应顺天凝视着华筝那双总是引人迷醉的漆黑眼瞳,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轻声说道:「朕放你走。」
华筝 第四十章(完)
「朕放你走。」应顺天的确是这么说的。
华筝仅是一愣,很快地便恢复了心情,浅浅地笑道:「皇上,这牡丹开得正盛,我还没赏够呢。您要我走去哪儿?回重
华阁去吗?」
应顺天伸手狠狠地抹去那假笑,说:「够了,筝,你不必再说谎、不必再作戏了。」
华筝后退一步,闪开应顺天的碰触,继续说道:「一切遵照皇上的指示,皇上让我去哪我就去。」
「筝,你这是在惩罚我吗?」应顺天蹙紧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华筝被那语调的严肃气氛一惊,抬头迎向应顺天的目光,要从那脸上找出一丝虚假、一丝试探,却还是只有自己已见习
惯了的平然。
「所以……」他的声音就像怕吓醒了什么美梦似的,是那么地轻。「你是认真的?真的?」
应顺天忽然觉得眼底一阵酸涩,他明明知道华筝等这一天等得有多久,自己就是能这么残忍无情地不肯放手。
「朕早就知道,我已经留不住你了……」应顺天拉过华筝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前。「感觉到了吗?这里一直为你而疼
,疼得我再也无法忍耐。」
华筝感受着应顺天的脉搏起伏,熟悉的体温让掌心渐渐温热了起来。
他也曾经想过,帝王的心意总是难以捉摸,就算应顺天说喜欢自己、说要对自己好,万一哪一天就算翻脸不认帐,再对
他多作折磨,也没有人能指摘皇上的是与非。但是现在,这颗心,的的确确是为了自己而跃动着。
华筝发现,原来此刻的自己离应顺天是那么地近,甚至比在床上肌肤相亲时感觉还更靠近许多。
「筝,只要你一句话,朕保证绝对不会再强留你了。」应顺天拉起华筝的手,在指间印下爱怜又不舍的吻。
真的吗?真的……真的还能够再信你一次吗?华筝深深瞧进应顺天平静清明的眼,许许多多好的、不好的回忆如潮水般
不断涌现,思绪在脑海里百转千回,最后想到的,是那幅远山泾流图、是这满园开放的牡丹花、是眼前口口声声说为自
己心疼的男人。
终于,华筝说出在心中呐喊千次、万次,却从未真正说出口的话语:「求皇上让我出宫去。」
「好,朕答应你。」应顺天不能、也避不开华筝的目光。
「真的?真的会放了我吗?」华筝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还是努力地将话问得周全:「皇上,君无戏言,答应了就不能
反悔。」
「嗯,朕说了答应你了。」应顺天苦苦一笑。「筝,难道我当真不值得你信任?」
华筝像是还未从梦里醒来一般,语气恍惚地说道:「那,我能走了?我真的可以离开这里?」
应顺天点头。
华筝盯着应顺天良久,直到确定应顺天再没有任何要求跟条件,仅仅只是要放自己离开,他终于相信了,整个人松下戒
备,瘫软无力地倚在应顺天怀里,也不管应顺天有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自地轻喃道:「知道吗?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我要去好多好多的地方、画好多好多的东西……」
「嗯,我知道。」应顺天抱着他,同样低声回应。「天下之大,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只要在朕的江山,朕敢保证没有人
能欺得了你。」
自进宫后,华筝第一次有这么安心的感觉,居然还是因为应顺天在耳边说的几句话语。「皇上……」犹豫良久,还是决
定问出口:「为什么?突然……」
为了什么?应顺天留他留得那么样执意、那么样坚决,让他觉得可能一生都无法脱离宫廷、摆脱这个贵人的头衔,如今
,应顺天却是要毫无拘碍地放他离开?
「因为你不快乐。」应顺天自嘲地笑了。「你在朕的身边,从来就不快乐。」
华筝无语地承认。
「本来以为,只要将你变成我的,这样就好了。朕不需要管你的心,也不需要理会你的感受。」晶莹透明的液体汇聚在
深潭般的眼底,明暗闪烁。「但是,筝,我爱你,我爱上你了。所以我不能忽略你的痛苦、不能罔顾你的心愿,这么说
,你明白了吗?」
华筝心里一阵刺痛。应顺天的感情表现得那么明显,要说自己没有感受到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
正亲耳听到应顺天说出他爱上自己,却对先前佯作不懂的行为感到罪恶。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爱上自己的平凡男子,那该有多好?
华筝本要开口说自己明白了,但是才张开嘴,却是一阵泣不成声的哽咽。
如果不是这样子的相遇,那该有多好?
华筝无法言语,只能尽情地放声哭泣,让应顺天将他的眼泪通通吻去。
*
隔天,应顺天下诏除了筝贵人的封号,还给华筝原本画师的身分,只是那旧名今后不能再用了。
应顺天给沈非映十分丰厚的赏赐,让他跟华筝一块儿离宫,一路向南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即使华筝不愿接受,但是应顺天仍是不由分说地派了两名护卫保护华筝,两人都是宫廷禁卫军内一等一的高手。应顺天
不愿就这么跟华筝就这么断了联系,他放手,是因为心疼华筝的委屈,却不代表死心。
「筝,这个给你。」应顺天将一面黑色的令牌放在华筝的手心。「如果你累了、倦了,回来歇息。朕保证,你要走的时
候随时可以走,决不强留。」
华筝感受着明明不重,却在心头沉甸甸的重量,然后握紧。「嗯。」
应顺天和他对视一会儿,心里着实明白,华筝这一去,不可能会再回头了。明明想得够清楚了,但是谁来告诉他,为什
么他的心还会这么痛?
华筝将令牌收进怀里,看着应顺天满心受伤的表情,最终还是忍不住安慰道:「如果有一天……」话至一半,又停住。
自己是真的有把握,能再回到宫廷而不会受到同样的对待?华筝隔着衣服摸上那个能自由进出皇宫的令牌,再看向应顺
天的脸,最后,他小声但坚决地说:「我会用的。」
一抹笑浮上应顺天的嘴角,只是瞬间又马上消逝。
「朕送你。」应顺天伴着他,一路来到宫门前,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两人始终默默无言,直到最后,应顺天仅仅
是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句:「保重。」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急太快,他还来不及去思考去反应,逐渐遮掩视线的两扇朱红色大门内,改变自己一生的那个男人就
站在重重宫闱前,漆黑的眼眸望着自己,里面写满了复杂难懂的情绪。
华筝觉得彷佛有千言万语梗在咽喉,胸怀情绪纷扰汹涌难平,接着,那个孤单寂寥的身影就这么慢慢、慢慢地被红色掩
埋,从自己的视线范围消失、不见。
华筝知道自己该走了,却迟迟没办法迈开步伐。
沈非映轻声唤道:「该离开了。」
「嗯。」华筝转过身,胸口像被谁狠狠地挖空了一大块。
痛彻心扉。
——完——
华筝番外:雪落无声
飘颻千里雪,倏忽度龙沙。从云合且散,因风卷复斜。拂草如连蝶,落树似飞花。若赠离居者,折以代瑶华。
大地被细白飞雪染得一片朦胧,规律徐行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长长的御驾队伍在雪地里缓缓行着。
应顺天揭开轿帘一角,纷白细雪挟带着一丝寒意飘进暖轿内。
「筝,瞧瞧这雪景。」
华筝听了,索性移到应顺天身边,顺着那角度看去,入眼的是苍茫天地,唯独一片灿白,华筝不由得叹道:「好美的景
象。」
「是吧。」看足了风景,应顺天放下不透风的帘子,将披在华筝身上的裘衣给拢紧,保护过度地叮咛道:「别受寒了,
北方的气候较冷,怕你不适应。」
华筝一笑。「这话我都快听腻了。」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他听了不下百次。
应顺天无奈说道:「其实我也不愿这么罗唆,只是在外面不比在宫里头,还是注意点,好吗?」
华筝点点头。
应顺天将吻落在华筝额上,笑道:「只怕你一落笔就忘了时辰,哪还记得什么吩咐。」
华筝略红了脸,道:「皇上,我又不是孩子了。」
「朕知道。」但是那依恋,却不随年纪增长而减少一分一毫。从应顺天眼中读出的那深情款款,华筝别过脸不敢再多瞧
,就怕自己的表情也同样地泄漏过多情意。
应顺天没再说话,只是轻拥着华筝,华筝也温顺地靠在他身上。此次朝北行的路途遥远,虽然走走停停,但是多少也让
人觉得疲惫,华筝精神微些不振,原本只想闭目养神,不料就这么睡下了。
应顺天悄悄将华筝放下,让他躺好,自己虽然也是倦,却没有一点睡意,指腹轻轻摩挲着华筝眼下淡淡的黑影,一股心
疼不舍油然而生。
本是不想行得这么远,多折腾,但是又想让华筝瞧瞧这白雪皑皑的北方大地,与京城的雪景相比,多了份孤寂傲然的美
。
车队持续前进,不知过了多久,轿舆终于停下,一名御前侍卫向前禀报道:「皇上,行宫已到。」
「知道了。」应顺天说罢,回过头见华筝睡得正香,又揭开轿帘喊了个太监过来。
「皇上有何吩咐?」
「把小轿抬来,先把寝房的火炉点上。」
「是。」太监领了命,没半分犹豫地快步进了行宫。
不久,双人抬的小轿出现在行宫门口,应顺天轻轻抱起华筝,将他放在轿上,并吩咐道:「走慢点,别弄醒他。」而应
顺天自个儿则是跟在轿旁,由个小太监撑伞挡雪,缓步走着,一路上都没让人叩头行礼,就怕吵醒华筝。
就见皇帝护着轿,两旁太监宫女弯垂着腰,头也不敢抬,若让不知情的人见着了,怕是把轿中的人当成是什么神明降世
了。
到了寝房,也是由应顺天亲自将华筝抱到床褥上头,这行宫原本是为了避暑而建造的,所以准备的也都是薄被,为了这
回来赏雪,他们可从宫里头搬了不少冬季用品,火炉、厚被、衾裘等,都由先一步来到的宫人带到行宫布置好。
未料应顺天才拉过被子,华筝却悠悠转醒,瞧了周围环境,朝应顺天问道:「到了?」
「有一阵子了。」
华筝动动肩膀,松松筋骨,伸个懒腰道:「好累。」
「当然,光路程就要半个月。」应顺天拂去华筝有些垂乱的发丝,替他拢在耳后。「还想再多睡会儿吗?晚膳还没备好
。」
「不了,」华筝摇头,「我想出去走走。外头还在下雪吗?」
「嗯。」应顺天给了个肯定的答案,这远北地方一旦开始下雪,很少一下子就停歇,至少也要飘个整夜的绵绵细雪。
华筝下了床,发现窗外天色微暗,廊上已经点了灯火。他推开门走出去,一阵凉风带着细雪袭上他的脸。
雪融得很快,还来不及去拂就化成冰凉的水滴,一株开得正盛的寒梅恰好正对着门口,有如雪白天地染上一抹红。
华筝连伞都忘了撑,就朝那寒梅走去,抬起头,重瓣粉色花朵衬着飘飞的雪花,美得令人屏息。
不知道沉迷在那美景里多久,一转头,就见应顺天好气又好笑地撑着伞站在自己身旁,肩上还积了不少落雪。
「对不起。」华筝乖乖地道歉,替应顺天拍去衣上的雪。
应顺天表情有些复杂,本想责怪华筝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但是既然华筝已经抢先一步道歉,自个儿也不好再多说什
么。
不晓得为什么,有种渐渐被华筝牵着走的感觉。
「看够了吗?」
「够了。」华筝答道。天也渐渐黑了,颜色自然黯淡许多。
「这株寒梅是从外头移进来的,林子里还有几棵更老的梅树,现在应该也开花了,明天再带你过去看看。」
「好。等明儿个天色亮一点,应该会更漂亮吧。」
「应当如此。我们先去用膳,北方菜你应该没尝过吧?再试试这儿的烧刀子,喝了暖身。」
「嗯。」
常听人说北方酒性烈,华筝虽没尝过,但也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可没想到一入口,那辛辣呛鼻的气味呛得自己猛咳。
应顺天拍着华筝的肩替他顺顺气,却免不得带上点笑,引来华筝一个白眼。
「好辣的酒。」华筝将喝不到半口的酒推开。
应顺天笑道:「这第一口烧而烈,彷佛能把刀子都融毁了,所以才叫作烧刀子。听说这酒得大口喝,才能表现北方人的
豪气。」
华筝听了吐吐舌,有点不甘心地再次举杯,又尝了一口,酒气冲进喉咙,烈得吓人,但是饮后甘味犹在,全身都暖了起
来。
应顺天也跟着举杯,徐饮而下,倒不像华筝一样被呛住。华筝贪图烧刀子带来的暖意,忍不住又斟满一杯,和应顺天对
饮了起来。
虽然不是豪爽地大口干杯,但是缓缓喝着,倒也喝了不少,华筝本想再添一杯,应顺天却按住他的手,说道:「别喝醉
了,瞧你,脸都红了。」
「是,遵命。」华筝放下杯子,却靠了过来,就着应顺天的杯子,一口气饮完还剩大半杯的残酒。
已经醉了吗……应顺天无可奈何地想着。华筝喝完那酒,抬起头来对应顺天一笑,虽然有些迷蒙,那眼神还是清明的。
「筝……」应顺天忍不住抚上华筝的脸颊,对那带有些微诱惑意味的眼神,他从来就没办法抵抗。
华筝很舒服似地眯起眼,应顺天见华筝没反对的意思,倾身将唇覆在华筝的唇上。周遭的太监、宫女们早就习惯了这景
象,很有默契地悄声退得精光。
「不累吗?」轻啃着华筝的项颈,应顺天还是有所顾虑地问道。
华筝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解去自己的衣带。
人人都说烧刀子能壮胆,如今应顺天才真正见识到。原本还迟疑着,但他清楚知道要矜持自律的华筝作出这动作实属难
得,自己再拒绝,反而显得不解风情了。
「过来。」
应顺天展开双臂,华筝眉眼含笑地投入他温热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