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的情况也是。叹气没有任何意义。既不能为自己增添一些自信,也不能排解自己心中的懊恼于万一。
然而就是不自觉地要叹气。
斐从夕苦笑着想:自己,竟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这时候听到开门的声音。
幽静的夜里,这轻轻的、打开一扇门的声音是教人心慌的、沉闷如潭的夜色中泛起的涟漪。
斐从夕警觉地转过头去。
没有灯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有的只是那人眼中闪烁的、黑夜般的色泽,直直穿过浓得几乎令他以为化不开的夜色,透进他几乎停止跳动的心。
占据他脑海的人,此刻以一个溶在夜色中不断迫近的黑影牢牢占据了他的眼,和他的心。
第20章
黑暗的卧室里,两具身躯交叠在一起。
此刻被这个人的气息牢牢霸占着,被这个人身上的温度狠狠灼烧着,斐从夕觉得快要融化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里。
心中仿佛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突然间过来……为什么一言不发覆住自己……
为什么,会感觉他的心中也有沉重得化不开的东西想要向自己传递……
假的吧?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产生了幻觉……
然而这温度这气息却真实得令他心悸。
迟疑着,斐从夕惶惶然唤道,“彻……”
“嘘——”身上的人温柔磁性的声音此刻听来更觉心醉,“不要说话。听我说。”
如此亲近的距离,如此温柔又霸道的呢喃——完全不是之前认识的杜彻……斐从夕已全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微张着唇瓣,恍恍惚惚等待着身上人的下一道命令。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人丝毫没有动作。斐从夕稍稍恢复神智,瞬间紧张得不知如何呼吸。
从来没有紧张到如此地步。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丝毛发都敏感到像要战栗。
完全无法预知他的下一步动作……斐从夕心中兴起一种未曾体验过的刺激。茫然,期待,急切,惊喜,惶恐……太多太多情绪错综复杂,几乎到了心脏所能承受的边缘。
就在斐从夕终于忍不住要唤出第二声的时候,杜彻的唇贴上来了。
一瞬间被夺去呼吸,同时被剥夺的还有所有的理智。
杜彻的舌蛮横地在他口腔内冲撞,双唇霸道地掠夺掉他所剩无几的神智。偶尔牙床被扫过,带来一阵要命的战栗。
不可能……
这明明是……只有在他小心翼翼的幻想中才能发生的情景!
杜彻的呼吸粗重而急切,动作渐渐不知轻重。并且随着唇舌更加霸道的攻击,他的身体也开始放肆地在斐从夕身上挣扎蹂躏。然而一切的一切在斐从夕的每一个感官,每一寸肌肤的体验中却是甜美得要命。来不及去思考这一切是真是幻,顾不上考虑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斐从夕本能地去回应杜彻的激情。双臂绞上他的脖颈,双腿缠上他的腰肢,唇舌不顾一切迎上前去……恨不得就此嵌入他火热的身体里。
至此才明白——
原来都是假的……
之前关于自己对这个人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关于自己对这个人沉重到化不开的爱恋,关于要奋不顾身与这个人厮守一辈子的决心……种种对自己心意的知觉全都是假的。
全然不及真实的十万分之一!
此刻才明了,对这人的感情已经澎湃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想象到的地步!这种感情,已经超越了自己所能阐述的所有关于“爱”这个字眼的极限……
对自己的心意有了全新认识的斐从夕,突然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在承受母亲恶毒的鞭打中,身体接受着惨无人道的酷刑,心中却在仇恨以及仇恨所带来的阴暗中尝到血液滋味的甜腥,芬芳馥郁;
在对杜彻十年如一日的诅咒、窥视中,刻骨的恨意以及对复仇的希冀不知不觉之中正走向另一个锋利的极端,被自己刻意忽视的快感事实上正不断敲入骨髓;
而这一刻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作为“斐从夕”的存在,已然在汹涌失控的情潮中丧失殆尽。
时至今日才明白,原来自己在这世上的存在,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
只是为了跟这个人在一起。
自己,是为了“爱”而存在。
而不是“恨”。
斐从夕突然觉得,所有的残缺不见了,自己的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完整。
而此时的杜彻,却正忍受撕裂内心的酷刑。
为什么会冒冒失失冲进来……
为什么会不由自主覆上去……
为什么……吻他?
为什么,身不由己……
明明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做的。
这个男人,是与自己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是刚刚因为自己的失言而毫不留情掌掴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走进他的房间,或许仅仅只是想要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道歉……
他压制他的身体,或许仅仅只是想要占据方位上的优势逼他给出解释……
然而后来他竟然鬼使神差吻了他,并且不由自主想要更多!
不要再说因为“需要解释”。他在与他交融的时候,脑中已然忘了这回事。
这,要如何解释……
内心仿佛要撕裂般的痛。一边思考着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一边刻意麻痹着自己不要去想。随着躯体不断被点燃的火焰,两边的矛盾渐渐激烈,撕扯着他的内心。
当这股疼痛终于让他无法继续忽视,杜彻骤然停止了身体的动作。接着他慢慢退回自己的唇舌,默然一阵,转而噙住身下人的耳垂。
情欲已被点燃,斐从夕神智未能回复清明,而身躯也无法忍受突如其来的空虚,一时间躁动不安地用四肢蹭着杜彻的躯体,发出难耐的邀请。
突然耳垂被有温润触感的东西含住,随着心脏重重一击,斐从夕奇异地恢复了丝丝理智,就听得杜彻的唇抵着他的左耳,幽幽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给我一些时间考虑……”
斐从夕茫然地听着,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尽管他并不明白杜彻话语中的含义。
杜彻身体缓缓从他身上退去,唇抵在他唇角,用一种夜色般沉暗的嗓音轻轻道:
“我……会考虑我对你的感情……”
如此强烈的——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如果这是爱情,那么……
我将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去。
第21章
空落落的房间,空落落的心。
对于最后那一句“会考虑我对你的感情……”斐从夕已经反复琢磨了一整晚,却始终猜不透杜彻的心意。
这个人,明明心思单纯逻辑简单不是吗?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句令人费解的话,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去。
开始时的莫名其妙的入侵,最末那一句又那么冷静,仿佛那中间爆发的激情只是不值一提的玩笑……
本以为自己有了决心就不用在意过程中的插曲,然而事到临头,那人的反应却成了自己唯一在意的事情。没有功夫关注自己不顾一切的回应会不会让他发现心中见不得光的不伦感情,没有精力去考虑今后怎样相处的问题,斐从夕此刻脑子里只被一件事情占据——
那就是杜彻的心意。
对他的心意明白与否,其实并不影响自己占有他的全盘计划。理智也告诉自己,当前最重要的是执行精心构想的计划,编织天罗地网将他牢牢缚在手里。然而不管怎样试图说服自己,想要知道对方心意的心情却纹丝不动地主宰一切的神经。
想要证实他突如其来的主动亲密是怎样的动机;想要知道他说的“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含义;甚至发展到想要掌握他每时每刻的想法,了然于心。
——如果真能做到,就不必像现在这样一颗心空落落地在这里,对所有的计划充满了不确定。
原来太爱一个人,真会失去自己。
天边的曙光渐渐点亮一个人的房间。特别订制的KINGSIZE的大床说不出地冰冷坚硬。躺着躺着觉得骨头都要移位变形,斐从夕不耐地坐起身,披上睡袍走出门去。
豪华的庭园里草木芬香馥郁。清晨的微光笼罩慵懒的绿,有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的冲击力,投进最脆弱的内心。渐渐地斐从夕心情放松下来,余下一片宁静。
会好的……
无论如何,只要痴缠到底……
“彻。”身后低沉的声音来自路擎。
斐从夕不耐地皱眉:这么早他怎么也……
转过身去,淡笑道,“早。”
路擎回报以一个温柔的笑,“早……”
却没来由令他想起不堪回首的过去……
凌乱的床单……野兽般撕咬的人……还有带泪的自己……
下意识甩甩头驱散不良好的记忆,斐从夕挤笑道,“今天可是个重大日子。擎你紧张了么?”
路擎摊手道,“算是吧。紧张到睡不好。”
刻意夸张的语气下却是显而易见的无所谓情绪。
这个男人,毕竟有着高傲的本性……斐从夕暗暗地想。
“你呢?”路擎不引人注意地向前一步,“昨晚我看彻慌慌张张从你房间跑出去。”
斐从夕眉峰一跳,不悦道,“那又如何?”
路擎退去脸上的笑容,“我实在没办法不提醒你——”
斐从夕凝神看去,路擎眼中竟有些些他读不懂的情绪。
“爱他的代价,不是你,抑或他所能承受的。”路擎也直直望进斐从夕的眼。
刹那间斐从夕竟不由自主转过视线去。
等他明白过来自己面对路擎的强势作了怎样的反应,瞬时心念电转:
第一次,连面对路擎,自己都会想要逃避。
在爱人的过程当中,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变得柔软脆弱了么……
这样绝对不行!
他还要与路擎角力,还要与母亲斗争,还要去战胜杜彻飘忽的心。
如果心变得柔软脆弱,他将一败涂地!
一念至此,斐从夕将视线调转回来,迎上路擎灼热的视线。
“既然决定了,我就有承担一切的准备。只是……”斐从夕忽而绽出笑颜,“擎你愿意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帮我么?”
路擎再一次迷失在这样的笑容里。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每一次下定决心不再对他惟命是从,却偏偏在最后关头迷失在这样的笑容里。
是愧疚,是深深的爱恋,还是其他的什么……导致他无法拒绝他的要求,每一次都陷在他假意施予的温柔里。
路擎无言地低下头。半晌才抬头道,“夫人今日回来。”
“什么!”斐从夕脱口惊呼道,“为什么?!”
路擎苦笑,心道:假装强势的你,果然还是深深畏惧着她啊……
斐从夕咬住下唇,狠狠道,“好……要来便来。”
路擎怀疑地眯起眼。
这一次,怎觉得他语气里竟透出些从未有过的决绝来……
路擎淡淡道,“老夫人回国,怎么说也是家族的大事,她必然要出现的。”
斐从夕沉默,转身走开。留下路擎凝视他背影,良久。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老人凝望暮色中的田野,苍老的容颜下绽出了平和的微笑。
她身后一轮夕阳挂在山尖,无言地审视世间众生无差别的悲欢离合。
第22章
杜彻起床的时候,真真正正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
站在窗前俯瞰,一夜之间宽广的庭园里多了些宴会的布置,鲜花彩门气球一应俱全。佣人们有的忙着布置长桌,有的忙着打理鲜花装点的拱门,有的正挪动花盆,用大片大片娇艳的鲜花拼成各种图案……
看来婓老太蛮喜欢鲜花啊……喜欢鲜花的女人,大抵上都不会怎么难相处的吧……杜彻乐观地想着,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对于昨晚的心血来潮,杜彻并没有要过分深究的意思。
对斐从夕的感情……手足情,患难情,抑或是——爱情……都已无关紧要。
反正他终归要沿自己的路走下去。
反正他已计划好一切应对之策。
那一刻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心正强烈地需要着这世界上的一个人,他想想都后怕。
可以喜欢一个人,可以接受一个人介入自己的生活,但是不可以绝对地需要一个人!
人一旦对某事物产生了绝对的需要,就意味着有一天没有了那个事物就活不下去。
水和空气,不会有拒绝你的掌控或干脆逃离你的意志。但人呢?
人,岂非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除非具备绝对的掌控力,否则——
需要一个人,岂非是这世上最骇人的事情?
来到别墅的第二天,斐从夕一番“你是我弟弟”的宣言令他有了归属感,甚至觉得找到了存在的理由。然而为了某事物而活着,却并不表示没了它就活不下去。所以那时他喜欢上这个兄长,并且接受他介入自己的生活。
接着每晚每晚两人的亲密相处让他体验到了另一种生活模式,全然不同于以往独处的感受。他发现两人相处并不会比自己独处要难受,相反,对他而言,与斐从夕的肢体接触意外地令他感到舒适和安全。然而这同样没有超过那条底线。毕竟他觉得那些时刻他需要另一个人的温度,却没能构成绝对的需要。即是说当有一天斐从夕不在了,他仍然可以花些时间去适应其他的生活方式。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一切发生质的改变。他惊恐地发觉,在主动亲吻斐从夕的那一刻心中的情感如洪水般倾泻,身体和心都无法自制地需要着他,贪恋着他。那瞬间清晰浮现的感觉完全就是——没了他,要怎么活下去……
所以他决意要一意孤行,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在他人生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之前——制定好对策,不管对方有怎样的反应,全然按照自己的对策走下去。
首要的一点就是审视自己对他的感情可以归属到哪一类性质。
也许是手足情……毕竟是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有着天然的割舍不掉的感应。
也许是患难之情……在适当的时刻是他抚慰了自己——情感上某些共鸣往往能在几个瞬间就把人的心紧紧联结在一起。
也许会是,爱情……那种不同寻常的几乎要灼烧灵魂的痛觉,在文艺作品中不常常被描述为爱情么?只是,如果真是爱情,那么事情会复杂很多……
杜彻已经很清醒地分析过自己的对策。
手足情是天然的感应,他不会生硬地切断这种感应,或者意图作出任何疏远的反应。杜彻一向觉得,一切天然的东西,本就不需要人力去插足。
患难之情更加容易处理。在某种特殊形势之下萌发的人与人的感情很容易在另一种形势之下失去效应。当自己渐渐习惯新的环境新的心境一切变得游刃有余,那个时候仍然对斐从夕有依赖的概率能有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