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度显示。主荧幕开动。倍率1。”
位于舰桥前方的主荧幕在凯伊的号令下作动了。
“……可恶!”
三四郎抬头看看映在主荧幕上的船外景色,一边咋着舌,一边开始胡乱地在自己的仪表板上打进显示资料。
凯伊用眼角余光看着三四郎开始作业,便打开了舰内的广播回路。
“洛德、珊德拉,如果你们正往舰桥方向来,请改变方向。洛德请转往副舰桥确认电脑,本舰开始从设定好的轨道上偏离了。”
凯伊一边说着一边窥探着三四郎,三四郎接着对同样是武官的珊德拉下指示。
“珊德拉到机关室去,我想确认一下我读出来的数字是否正确。”
<洛德,了解!>
<珊德拉,明白了!>
“为什么不立刻变更前进路线?”
三四郎一边匆匆地用眼睛追踪着相继被打出来的数字和记号,一边问凯伊。如果因为某种理由而使航线偏离时,处理的方式不外两种,一是通知电脑行进路线错误,机械就会自动调整,第二是可以切换到手动装置,自行变更。
这两种操作都很简单,不应该会形成需要发出RED ALERT这种通告所有船员紧急状况的事态。
“路线在设定好的情况下被锁定了。”
凯伊头也不回地回答,最先跑进舰桥的凯伊可能已经做完了基本的操作了。可是船舰并没有改变前进路线。很明显的,这是异常状况。
三四郎粗鲁地咋着舌,操作仪表板的动作加快了。凯伊再度将耳机戴到湿的头发上,手指开始流畅地在仪表板上滑动。他正指示电脑变更路线。
操控船只时,他们的分工是由身为文官的凯伊负责指挥,而身为武官的三四郎则将指示付诸行动。两人之间虽然没有上下职位的关系,不过,文官和武官的职种差异就在这里。
重视指令、一丝不苟的凯伊和完全随性行事的三四郎,这两个人虽然是错误的搭档,但是他们作业的正确性和迅速却让洛德和珊德拉啧啧称奇。
说的好听是大胆地以自己的方式解释被下达的指令……其实根本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扭曲指挥官的指示进行作业的三四郎,和懂得如何巧妙地操控缰绳不让三四郎失控的凯伊。
二个人各有各的说词,三四郎会适度地实行太过重视安全、正确、基本,却不懂得融通的凯伊所下的命令,自认为是个懂得临机应变、能处理危机的人,凯伊却对凡事以迅速为第一考量,以至于有时候会造成浪费和危险,时而有忽略四周人和机械的负担倾向的三四郎颇不以为然,为避免让他采取不必要的任性行动,故总是洞悉先机地下达指挥命令。
这两个人都具有顽固的性格,同时也不认同对方的作法。
可是,他们尽可能地彼此妥协以达成任务的方法,却将他们的作业效率提升至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好!解除锁定。机关部分没有异常,座标设定完毕。”
一边和在机关室的珊德拉通讯,一边确认有无异常状况的三四郎头也不抬地报告。
平常不多加几句废话就不舒服的三四郎,用正经的语气只就事实做报告,这种状况更让人觉得事态非比寻常。凯伊闻言点点头,对电脑下达命令。
“电脑,解除自动控制装置。以手动操控脱离目前的轨道,开始倒数。”
<了解!5……4……3……。开始修正轨道……>
三四郎读着倒数计时,凯伊在一旁听着,态度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凯伊脸上的表情超乎寻常的平静,那将他如上帝杰作般绝美的容貌遮去了一大半的不透明护目镜,定定地看着映出前进路线的荧幕。
在凯伊的指挥和三四郎的作业下,由电脑解除了自动控制装置的焦耳伯尔努,开始进行手动的作业。
“乖乖地听话吧!你这个难缠的大美人儿!”
平常几乎让人感觉不出以光速行动中的焦耳伯尔努,好象回应三四郎的话似地,开始微微地振动了。
他们由这规律的振动知道了焦耳伯尔努已经从电脑控制切换成手动了。
准备好迎接规则的振动之后,应该会接踵而来的因急速转换方向所引起的冲击的凯伊和三四郎,反射性地抬起头来。两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在他们两人都还来不及说出他们感到惊愕的理由之前,他们原先等待着的因急速转换方向而造成的横向摇动在迟了一瞬间之后,剧烈地撼动着他们。两人快速地把视线落在仪表板上,这时他们知道,船舰已经修正到他们设定好的轨道上了。
“轨道修正完毕。洛德、珊德拉,请到舰桥来。”
等轻微的振动完全平息了之后,凯伊召唤在不同场所作业着的另一组人员回来。确认两人回应了之后,三四郎关掉了仍然鸣响着的RED ALERT开关。
两人站在回归寂静的舰桥里,相对而视。
“看你的样子,你大概知道了吧?”
先开口的是三四郎。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凯伊所在的舰桥中央,用从胸前口袋中拿出来的皮绳一边绑着头发,一边看着凯伊。
“在变更前进路线时,发生了一点点的时间迟滞现象吗?”
凯伊抬头看着主荧幕,凝视着随着变更路线而从舰身旁掠过的星星,他将头发拢起,水滴顺势滴落地上。
无言地对望着的凯伊和三四郎,不约而同地紧紧抿起嘴唇。
“这么看来,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三四郎低声说道,粗鲁地拢起头发,他的动作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他是故意要弄乱头发一样。
机械没有按照指示行动,这个情形让一向乐观的三四郎也不禁露出担心的表情。
尽管时间是那么地短,但是打出娘胎就在宇宙空间中飞来飞去的三四郎再清楚不过,在命令被正确实行之前空出漏洞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或许可以说,他是在场的四个成员中对这种事情感受最深刻的人。
“我刚刚还在想,这次的任务虽然漫长却没有什么危险性,真是个好工作的。”
三四郎往手边的椅子上一坐,连鞋也不脱就盘腿上去。他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皱了皱眉头,用力地咋着舌。
三四郎一副不屑规定的表情,大模大样地坐着,凯伊滑也似地走近他。
“三四郎,我们说好了的。”
如果凯伊以平常的说话方式来发音的话,一定是又性感又柔和的沙哑声音,他却刻意将之压抑成独特的平板音调对三四郎说道。三四郎一听,停下了搔头动作,一脸无趣得抬头看着凯伊,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知道凯伊所指何事。
“……哦。”
“那么,你会陪我做电脑的内部检查,对不对?”
“要熬夜要干嘛……只要你一句话,我还能说什么?”
三四郎举起两手做投降状,抬头看着站在椅子旁,有着细瘦体形的凯伊。
三四郎和凯伊有过约定。
以前发生过一次同样的状况。当时凯伊主张彻底调查轨道偏离的起因,而三四郎则表示光是做内部检查也找不到故障的原因,不妨作罢。
原先意见相左的两人在凯伊暂时退让的情况下收场了。
三四郎主张那是宇宙中难得一见的稀奇现象,甚至提出传闻中让机械在原因不明的状况下发生错误动作,或者前进路线失控的塞仁现象而反对再度调查。不过,现在他也只有听从凯伊的话了。
“没办法了,我只好听从指示,甘愿做一个肉体劳动者了。哪,你想怎么做?”
“就按照我跟洛德刚开始时想出的方法来进行检查吧!”
“是!是!小的遵照大人指示。”
三四郎轻松地回答,这就表示危险暂时是过去了。凯伊非常了解他这种性格,便以非常官式的语气继续说道。
“同时请三四郎跟珊德拉再度去机关部做一次彻底的总检查。我跟洛德也试着再对舰桥的指挥系统做一次检测。”
“是,船长!”
“检查电脑时,我希望你完全遵照手册的指示,节制你自以为是的解释。”
三四郎不耐似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小事也要一件一件提吗?难道你不相信我?”
然而,凯伊并不会因为三四郎这种反应而松口。
“没错。还有……”
“还有啊?”
原本极力忍住脾气的三四郎不由得大叫起来。凯伊依然不理他,继续沉稳地吩咐道。
“还有,目前暂时取消包括电脑在内的3班轮休制。就由三四郎跟我、洛德跟珊德拉轮流进行人为操控。”
“你说什么?”
原本三四郎对凯伊下的指示还勉为其难地点头称是,可是凯伊最后这些话却让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靠机械和人操控船只不是你最喜欢的手册作法吗?延长勤务时间是无可厚非,但是要光靠人力操控太空船,对我们来说负担太大了!”
凯伊微微扬起嘴角,将紧贴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交抱起来,吊起藏在护目镜底下,形状特佳的眉毛。原本总是用淡然的语气回应三四郎的凯伊,总算有了比较像人类的反应。
“哟!对自己的体力引以为傲的佣兵大人,难道对两班轮值的重度劳动没有自信吗?”
凯伊这充满挑战意味的话让三四郎低下头不说话了。
像这次这种长期的任务,疲劳是会要人命的。船上一共只有四个组员,这样的负担,即便只是暂时的重度劳动,不管在肉体上或精神上都会累积疲劳,而且如果将本来大量依赖电脑的船只解除自动控制的话,船本身也会形成很大的负担。
我虽然赞成二度检查,但是也不需要逼得这么紧嘛!目前又没有危险逼近。慢慢来不就得了?三四郎的脑海里浮现一连串的牢骚。
可是,他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会被误解为不认输,所以只是在喉咙里嘟嚷着,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再说,凯伊的脑筋那么好,他当然已经把三四郎所想到的事情计算在内了。
“我明白你担心我们和机械都会加重负担,这项工作确实是一项重度劳动,需要花费的时间是500个小时。以地球时间来换算,大概是20天多一点。我想时间的长度应该不至于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再说,如果在总检查告一段落之前就找到故障点的话,工作就可以立刻结束了。”
凯伊好象洞悉了三四郎的心思似地说道。面对凯伊思路井然的分析,三四郎实在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我跟珊德拉都很强壮,洛德的体格也不差!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来。最撑不住的可是若不禁风的你哦。”
“不用担心,我的体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差。”
“对主电脑造成的负担又怎么办?连硬体都会造成影响的。”
“这是必须冒的风险,如果尚有余力的辅助电脑能分担作业的话,主电脑的负担应该也可以减轻很多才对。”
凯伊的答案永远让人找不到漏洞,三四郎无趣地嘟起了嘴。他知道,若就口才论战,自己是绝对没有胜算的。三四郎放弃再追问这件事,反而吊起眼睛睨视着凯伊。
“凯伊,你太狡猾了,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用敬语。”
“啊……?”
三四郎的话让凯伊大惊失色。他自己也知道以往在其他人面前完全找不出破绽的完美敬语,在三四郎面前总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而变得支离破碎,可是,他并无意刻意区分工作和日常会话的差异。
大概是谈到公事上的事就会很自然地说出使用惯了的敬语,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情形。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三四郎竟然会在意这种事。
“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凯伊优雅地侧了侧他那纤细的脖子,他一直认为被耍得团团转的是自己,所以三四郎对他的谴词用语如此地不服气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三四郎完全不了解凯伊的心情,一脸“你怎么会不知道”的表情,焦躁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原本你的语气是很自然的,没想到一下子又变回了端架子的语气,这种感觉就好象被一只好不容易才驯服的猫突然倒抓一把一样。”
凯伊不懂三四郎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他。三四郎的意思或许是凯伊不擅于处理出其不意的事情,可是凯伊至今尚未被人这样消遣过。
凯伊那张如上帝杰作一般的容貌上,总是带着冰一般的表情,利用护目镜在自己跟别人之间隔了一道墙,同时以生硬客套的敬语和如利刀一般的头脑做理论武装,而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凯伊这么地自然、不做作。
包括凯伊在内,大学研究员等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和理论相当有自信的人,通常都有把表露感情当成是一种耻辱的倾向。所以,他在大学里的同事们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与人接触也总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再加上凯伊是一个会读取别人感情的情感转移者,在他身边的人自然而然都会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对凯伊特别关心的人则是以更直接、高湿度、散发腥臭的热诚接近他。对这种人,凯伊连跟他们闲聊的心思都没有。
原本在凯伊四周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像现在这个把背靠在椅子上,一边伸展着身体,一边看着凯伊的高大男子一般,以那么自然的语气对他说俏皮话。凯伊不相信像三四郎这样轻易地和别人打成一片的人是可靠的,但是,就记忆所及,他几乎从来没有让自己置身于如此轻松愉快的日常会话当中过。
对凯伊而言,语言是保护自己的武器,同时也是攻击对方的手段。学术方面的讨论固然很令人快乐,然而凯伊却没有单纯地享受会话的乐趣的习惯。
跟三四郎在一起,我的偏颇就渐渐表露出来了……。
凯伊自嘲地歪了歪嘴角,正想把身体稍微自三四郎身边移开。这是,眼前好象有什么轻轻地弹着……是三四郎。原本凯伊太把意识集中在自己的思绪上,视线便不经意地漂游在半空中,三四郎见状便在凯伊的眼前弹着手指头。
凯伊倏地回过神来,只看到三四郎愕然地看着他。
“你振作一点吧!喂!发什么呆啊!”
“唔……啊……”
凯伊很难得地竟然口齿不清,三四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凯伊耸耸肩。
“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对不对?真是的!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跟聪明的人交往很辛苦。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就可以让你想破头?”
“不是这样……”
发现自己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等于是肯定了三四郎的说法,凯伊赶紧将视线自三四郎身上移开,把头低下去。
三四郎紧追着凯伊的视线,窥探着他的脸色。三四郎那漆黑的眼睛透过不透明的护目镜,笔直地攫住了他应该看不到的万花筒之眼。
“如果书上没教你怎么回应别人的笑话,那么我教你吧!如果我说你像一只驯服的猫,那你就拍拍我的肩膀说,谁是猫啊?当下抓住时机就反击回去,怎么样?懂了没?”
被自己的思绪攫住的凯伊很坦率地点点头。三四郎好象还不满意似的,倏地伸出手来。
“……!”
三四郎以只有他能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拿下凯伊的护目镜,把自己的脸往前凑近。
“又在想一些无聊事了?你的眼睛颜色很暗淡喔。”
凯伊出于反射动作,想把脸转开,三四郎却将另一只手环到凯伊的脖子后面,紧紧地固定住他的脸。三四郎在近距离内看着露出严峻视线的凯伊的眼睛,同时露出獠牙状的犬齿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