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手册上应该是没有注明……”
在一段异常的沉闷之后,凯伊似乎终于搞懂了三四郎的意思,说出了一句跟现实有些抽离的话。
另一方面,三四郎只有张大了嘴听着凯伊那抓不到重点的答复的份。
三四郎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呆滞的拒绝方法了。面对凯伊这种惊钝的拒绝,三四郎的惊愕感超越了愤怒,他只能定定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那戴着护目镜的美貌青年。
“手册?喂!梦话等上床睡觉后再说吧!这种事情还要上面的人一一向你下指示吗?你听着,我们就这么约定了。如果以你喜欢的说法那就说是习惯了,也就是说,这是让我们尽快了解彼此的方法。”
凯伊没有说话。
凯伊把最容易表露出自己情感的眼睛藏在不透明的护目镜后面,端正的轮廓和单薄的嘴唇,散发出一抹希腊雕像般的坚硬质感,人一动也不动。
可是,三四郎那灵敏的鼻子却从凯伊那过分挺直的背,和僵硬着身体听着他说话的态势中,嗅到了凯伊混杂着几许畏怯和强烈拒绝的反应。不只是这样,他还发现到凯伊企图抬出规则来模糊真正的理由。
在不知道凯伊为何如此抗拒的情况下,他那不说出任何理由的顽固沉默态度惹火了三四郎。
人一旦被惹毛了,语气自然就变得严厉。
“不要管手册怎么说,说你自己想要怎么做!你总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能用规则来束缚的,对不对?”
再怎么说,自己的态度都没有错。三四郎自称自己绝对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虽然他极力忍住已经涌到喉头的怒吼,焦躁地搓揉着头发。
又是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就在三四郎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的时候,凯伊终于开口了。
“如果可能的话……这种事情……”
凯伊用三四郎几乎听不到的微弱音量说了这几个字,然后就低下头咬住嘴唇。
“你这个人,难不成你把自己当成被害者了!”
真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家伙啊!
三四郎为凯伊的突然改变感到愕然,他用食指搓着太阳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见面时还觉得这个人太过冷静,印象并不好,没想到,现在竟然像个脆弱的小姑娘一样低着头不说话。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看到已经全然泻了气的凯伊,三四郎既焦躁又惊愣,他叹了一口气,转着自己的脖子活动着筋骨。
“我说啊,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一个喜欢抱男人的人吗?我可要言明在先,我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被害者哪!”
看到凯伊仍然无意把头抬起来,三四郎心想,玩笑开到这种程度应该还可以接受吧?于是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脸上带着恶意的浅笑,高吊起眼睛看着凯伊。
“你放心吧!除非你求我,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睡的!”
凯伊闻言果然把头抬了起来,他好象听到不可思议的话似地抬起下巴,紧抿的单薄的嘴唇,隔着护目镜的万花筒之眼睨视着三四郎。
搞不好这家伙可有趣得紧哪!
发现凯伊不像第一印象中的那么冷静,以及问得几乎要让人跳脚,三四郎不禁微微扬起嘴角。他根本就不喜欢凯伊好像有所隐瞒的样子,再说对三四郎而言,他依然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不过以目前看来,应该还不至于那么无趣才对。这倒是让两人的关系获得了舒缓。
三四郎的表情似乎说明了他心里正想着的事情,凯伊不禁蹙了蹙眉头。
尽管如此,三四郎还是轻巧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凯伊身边。
“唉,一切就有劳你了。话又说回来,就算要拒绝人家,你好歹也说得好听一点嘛!你真的是在月球上出生的吗?”
“我叫凯伊。首先我要对你产生误解一事向你道歉,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报告上去了,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有连络进来。第二,我在哪里出生跟你无关,是吧!”
凯伊好象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他用平板而不带感情的独特说话方式对着渐去渐远的三四郎反驳道。
“你怎么就只会摆这种臭架子说话?轻声说一句对不起、我们的运气都不好不就得了!”
三四郎的声音在阴暗的甲板那端飘了过来。
“可恶!未来一年都得当和尚了,什么极乐飞行?!”
接下来的这句话好象是他的自言自语,凯伊则笑也不笑地听着他的抱怨。
窗外尽是以光速快速掠过的遥远星球。
暗淡的常夜灯将正专心于思考的凯伊那挺直了背站着的身材,投射成了纤瘦的影子,朦胧地浮在阴暗中。
焦耳伯尔努就这样载着每个人不同的思绪心情,在漆黑的宇宙中快速飞行着。
接下来几天平安地度过了。
在宇宙中持续飞行的太空船虽然没有昼夜的区别,但是人体内的生理时钟却顽固地忘不掉出生星球的周期,他们的生活也以24小时为一天,按照地球的时间表运作着。
凯伊和三四郎、洛德和珊德拉两组搭档原则上以8小时轮替值勤,剩下的8个小时就交给电脑自动控制,他们就以这种三班制来操控太空船。到达目的地之前的座标都已经打进电脑了,所以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选定电脑所显示的几条路径和掌舵、处理伴随而来的,不在意料之中的障碍物或现象,以及太空船的机器维修、管理等。
路径的选定及指挥是由身为文官的洛德及凯伊负责,而实际上的操控和维修管理则由身为武官的三四郎和珊德拉担任。武官和文官没有阶级上的区别,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则在文官洛德和凯伊的身上。
如果要简单地说明他们的关系的话,那就等于是赛车中的正驾驶和副驾驶的关系吧?正驾驶负责开车,而副驾驶则负责指示道路。当然,并不是因为驾驶按照副驾驶的指使开车就表示副驾驶的地位比较高。
基本上三四郎这一组和洛德这一组并没有一起值勤,但是因为有一个自动操控电脑的检查大包袱在,所以他们决定采用一天当中有某一组值勤12小时的方式进行,一天之中有几个小时是四个人一起工作的。
尽管状况不顺,不过一般的航行当中却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四个人的检查工作也依然找不到故障的地方。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有多出来的时间,而电脑的检查作业就成了他们四个人观察自己以外的第二组人员的好机会。
“结果,你们还是没有登录为搭档啊?”
坐在凯伊旁边和他联手进行主电脑检查的洛德说道。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凯伊的回答十分淡然,他仍然用护目镜将他那纤细而端整的大半个侧脸藏在底下。
“因为一旦登录上去就会被做成记录,在下一次的航行中会被当成参考资料。如果你们彼此没有搭档的感觉,那也勉强不得。不过,这种情形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啊!”
洛德一个劲地找话题,可是凯伊并无意说什么。
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凯伊几乎不跟其他的成员交谈,吃饭的时候,他也无意加入其他三人的闲话家常,下班之后也从不跟其他人一起行动,他对其他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好象完全没有兴趣。
四个人要这样共度一年倒也不是多大的难事,虽然洛德本身也不是很具协调性,但是至少还能接受,但是凯伊的排外态度在这几个人当中多少显得有些不正常。
相对的,对于凯伊自认为自己非常重要一事,洛德倒认为那是一种强辩。以他本来的语气说话的话,他那柔和的低沉沙哑声听起来一定相当的性感,然而他却总是以勉强压抑着高低起伏的独特语气,然后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字一句。尽管说话的内容却相当激进,语气也充满了挑战,仿佛非得以理论来驳倒对方不可的样子。
大部分的情况下,他说的都是正确的,而其作法也都是正攻法,所以珊德拉和洛德总是听从凯伊的建议,毫不抗拒地就接受他的指令。
唯一不吃他那一套的是三四郎,他看不惯凯伊的说话方式而极力争辩,更断言凯伊的方法是舍近求远、毫无效率可言的。
珊德拉和洛德对这两个一碰一触就会引发骚动的人,对他们之间如此难以相容感到相当头痛,所以听到他们并没有登录为搭档一事时并不惊讶。
“当然这样对你其实是比较好的,只是没想到三四郎竟然也答应。”
洛德对三四郎无求于凯伊一事感到不可思议。
姑且不谈两人简直如家常便饭的争论,和凯伊那对任何人都一样冷淡的态度,三四郎明明知道凯伊是纯种的月人,却没有想碰他的念头,让洛德觉得这一点都不像三四郎那种血气方刚的男人会做的事。
连拥有像珊德拉这个美丽搭档的自己,在面对凯伊的万花筒之眼时都难免心猿意马,那总是紧贴着身体的制服底下纤细的线条,和隐约可见的颈部及白而有光泽的肌肤实在太吸引人了,就算对象不是凯伊,也会让人有忍不住想触摸的冲动。
光是凭他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纯种月人的身份就很令人遐思了,而这个只自报名字为凯伊的青年,甚至都已经让至今还不曾对同性动过邪念的洛德想起不该想的事情。那极端纤细而端整的容貌以及细瘦的肢体,都奇妙地让洛德产生一种虐待狂的心情。
三四郎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吧?三四郎不可能没听过只要跟月人有过接触的人,就不再能满足于跟其他人种进行性行为的流言吧?
“他对我好象没什么兴趣。”
大概是洞悉了洛德的思绪吧?凯伊手也不停地喃喃说道。
洛德被凯伊突如其来的话给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凯伊看也不看他,仍然把视线落在仪表板上。
“如果以三四郎的语气来说,我想他一定会说‘如果你以为我喜欢跟男人干那种事,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吧?”
洛德差点被凯伊这种学自三四郎的说话语气给逗得笑出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把声音给吞了回去。
“那是因为……他是一个在现在来讲相当稀有的主义贯彻者吧!”
“很多佣兵似乎都像他这样,我可是敬谢不敏。”
洛德明知凯伊冷淡的语气中在在表明了不要再把注意立放在他身上的暗示,可是他却佯装不懂,再把身子往前探。
“那么,你又怎么样!”
这个问题相当地露骨,意思是身为月人的凯伊整整一年不被碰……不碰?……可以忍受得了吗?洛德纯粹是想看看凯伊的表情变化,所以才故意地问这种充满恶意的问题,可是凯伊那像陶器一般光滑的侧脸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原本看都不看洛德的凯伊停下了作业,把脸转向洛德。
“月球上的人并不是全然靠感觉生存的,月人只要对一件事有兴趣的话,就会义无返顾地投入,也许你听过许多我们的传说,但是,你有没有听过月人的另一种特性?那就是如果你故意要激怒我,那都是白费工夫的。”
洛德闻言睁大了眼睛,只好耸耸肩举起两手做投降状。
“还是被你识破了?”
“因为我以前也常被问这种问题,我已经感到厌烦了,洛德你的专攻领域是数学吧?看来你似乎没什么心理学方面的常识嘛!”
凯伊这听不出是开玩笑或真心话的话逼得洛德不得已只好苦笑,然后开始把精神集中到电脑的检查作业上。他瞄了好象什么事都不曾有过似的,专心于仪表板上的凯伊的侧脸一眼,突然觉得这个不是以一般的标准可以评估的美青年,不愿暴露自己内心世界的顽固已经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另一方面是三四郎和珊德拉。
他们在机关室里检查电力的输出状况,可是再怎么查都只得到机械运作正常的结果,迟迟无法找出任何异状。这时候为单调的工作感到厌烦,已经没办法再集中精神的两人正从厨房端出咖啡,稍作休息。
“这么说来,你跟洛德搭档也是第一次罗!”
三四郎坐在地上,靠在大型配电盘上,从珊德拉手中接过第二杯咖啡。
“是的。这是我个人的第六次搭档航行,不过我总是尽量不和同样的人重复做搭档。”
珊德拉把咖啡递给三四郎,然后拿起自己的咖啡,和盘腿而坐的三四郎正面相对站着。
因为必须钻进机械中检查,所以两个人都穿着工作服。空调虽然开着,可是机关室里因为机械散发出来的热气,让人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满头大汗。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珊德拉用力地叹了一口气,将缠在脖子上仿佛燃烧着的红头发一把甩开,接着又把胸前的扣子松开透透气。
她那丰满的胸部将胸前的军人徽章弯成了字形,三四郎以贪婪得近乎无耻的眼神瞪着她的胸部看,而他则脱下了上衣,挂在肩膀上。
另一方面,三四郎黑色的上衣上并没有徽章,他嫌分配给他当制服穿的套装和工作服太不舒服,总是穿着自己的衣服。
“那很好。下次我再被召唤时,一定要好好打点一下,可能的话,我想跟你组成搭档。”
三四郎有模有样地猛抛媚眼,嘴角扬得老高,珊德拉则颇感兴趣似地眨了眨她的眼睛。
“啊,那真是我的光荣了,可是,怎么看我好象都比你老。”
“怎么说这么落伍的话呢?不过现在的趋势好象总是把我这种好色的人分配给男人。如果像珊德拉这么迷人的女人,不管是年纪大或者是军阶比我高的刚毅军人,我都不在乎。”
三四郎夸张地皱着眉头,珊德拉听着不觉哈哈大笑。
“像凯伊那么漂亮的人,你却只因为他是个男人就拒绝了,还真是老古板哪!再说他又是月人哦!你不觉得放过太可惜了?”
恢复正经表情的三四郎,眼神突然变得锐利。
“管他再怎么美,我都不喜欢,反正我只是一个野蛮的佣兵料子。对我来说,高耸的胸部比美丽的脸庞更有价值。加上那家伙好象也不怎么爽快,甚至不想让人家看那张漂亮的脸蛋,不是吗?”
三四郎好似呻吟的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他是真的不高兴,珊德拉不禁在内心咋着舌。因为她发现三四郎其实不象洛德和凯伊所说的那么单纯没大脑。
正想劝三四郎不要什么事情都紧咬着凯伊不放的珊德拉,虽然不是很清楚睨视着咖啡杯的三四郎之所以感到焦躁的原因何在,但是她发现了一件事。他并不是对凯伊的护目镜感到不悦,而是对凯伊有意隐藏自己的容貌一事感到生气。
这么说来,三四郎比珊德拉想象中的更懂得探人读取别人的感情,珊德拉知道自己的虚应故事并不能瞒过三四郎,于是她也绷起了表情。
“至少,你总该承认凯伊是个优秀的文官吧!”
三四郎不知道突然改变话题的珊德拉究竟想说什么,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服地哼着鼻子。
就算他想否认,但是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凯伊确实是很优秀。以三四郎的说法,他是讨厌凯伊太过依赖规则和一成不变的方法,但是,他在操作电脑时的快速和正确性、决定太空船前进方向时的判断之正确度,绝不逊于三四郎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文官。
排除他那不够圆融得让人不禁想生气的缺点之外,凯伊堪称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伴,至少在工作上是如此。
珊德拉见三四郎默认了,便以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说道。
“因为你把他当成搭档才会对他生气嘛!就姑且把他当成一个在偶然的机会下同乘一艘船的成员之一就好了,这样多少可以派遣一下你的情绪吧?然后就可以慢慢地解除凯伊的防备心了!干嘛?你笑什么……”
珊德拉住了嘴,看着三四郎,因为盘腿坐着,抬头看着她的三四郎正晃动着他那挂着上衣的臂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