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的是个大人物,可说是与他生活无缘的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存在的人物。
他的名字叫“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是拥有一亿人口,在军事上经济上都占有重要地位的月球的年轻领导者。
当然,阿多米拉尔并不是正式的名字。根据惯例,月统括司令长官都被冠以提督(阿多米拉尔)之名。而他,在各代长官中,是与阿多米拉尔之名最相符的兼具实力与美貌的领导者。
他为何要使用超光速通信与区区宇宙船上的区区武官三四郎联络?
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凯伊的保护人,也是他的养父。
第二章:初次接触——三四郎/阿多米拉尔•德雷克
时间退回到几分钟前。
这里是焦耳伯尔努号的图书馆。
主显示屏前坐着一个男子,将通信器设定为接收后,便静待着召唤他的大人物的出现。
他就是刚才一直不见踪影的三四郎,在等待连线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好奇地观察着四周,这个他从未踏入过一步的图书馆。
虽说是图书馆,这里却没有一本书,只有几列仔细分类好的磁盘整齐地安放在架子上。
可不管是磁盘还是书,三四郎都没有一丝一毫要看的意思。在确认了图书馆的所有设备之后,他开始饶有兴味地研究起书架上的分类标签。
每当他的头微微转动,背后扎成一束的头发就相应地发出摩擦声响。而那双为了看标签而眯缝起的双眼,则呈完美的杏仁状。
明亮的黑眸,笔直的黑发,组成了让人过目不忘的东方美。
这位就算是坐着也是一目了然的高个子,将胸前的衬衫完全敞开来。
虽说和肌肉男洛德比起来尚显不足,但质感却似乎有些不同。
充满皮革般光泽感的肌肤,修长的双腿,就像是一把用熟了的刀子般,一切的配置都是为了“实用”这个目的。
“《古典演剧概论》?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这种书对飞船有什么用。正在这时,操纵台上响起了警告声,连线接通了。
三四郎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对方上半身的影像。
“初次见面,是三四郎•牧野君吧!”连线另一端传来了一个冷静的声音。
超光速通信独有的清晰的画面中,端坐着一名高雅的绅士,口型的变化与声音几乎同步。
作为优秀青年凯伊的养父来说,他还很年轻。虽说算不上“青年”了,也还不足以被称为“中年”。
经精心打理的栗色头发,深绿色的眼眸,胸前还挂着政府高官的勋章。高雅的气质中夹带着一丝精明和敏锐。
三四郎微微点头,“请多指教,既然你认识我,我也不必自我介绍了。你就是凯伊的养父吧!”
面对没穿制服一身漆黑打扮的三四郎,对方沉默了,也许是震惊于他的打扮和随便的口气。
眼前的这位年轻武官应该知道,指名找他的是月统括司令长官,一位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有机会直接对话的大人物,而他竟完全无视了这位大人的高贵地位和理应受到的尊敬。
也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犹豫,这位名叫三四郎的青年微微一笑:“我没啥教养,不好意思。干佣兵干长了,没想过能和你这种大人物讲话。”
三四郎的微笑,能彻底改变他严厉的第一印象。
“我也知道该怎么行礼,不过你找我来不是为了谈公事吧!所以就没必要对放心不下孩子而前来探视的家长行军礼喽!”
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作为领袖,他是个站在万人之上的男人,只须三言两语,便能读出对方的度量和品质。
他用他独特的洞察力,审视着眼前坐着的青年。
他是如此自然,使用着近乎无理的语气,即便是面对从未谋面的政府高官也没有丝毫的自卑和心虚。
因为这位名叫三四郎的青年,只是用真实的自己和他对峙。
“你该不会是……对我的指名感到不满吧?”
“也不是啦,不过老实说是有点烦,不知道你找我会有什么事。”
真正有教养的人,不会因对方的态度动容。所以,面对三四郎无理的回答,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并未收起他嘴角的微笑。
“那么,能不能请你把翘在操纵台上的腿放下去呢?我并不是指你的态度无理,只是想看清楚你的样子罢了。”
原来,三四郎正把交叉着的双腿翘在操纵台上,身体舒展得简直像横躺在空中。
从能够容忍三四郎的态度并继续这次对话就可以看出,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拥有他养子所没有的气度。
通过强调自己的主张,无意识地猜测对方的出牌——这说到底是一种野生动物的本能,因为同种族的雄性通常为判定对方和自己孰强孰弱而进行试探——而三四郎虽然能在潜意识中做到这一点,却没有很好的实际操控能力——听了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的话,他稍稍扬了扬眉毛,便乖乖地收起了双腿。
“除了野性美外,这张脸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吧。”
“的确。”面对乖乖放下双腿,口气却没有丝毫改变的三四郎,他优雅地一笑,真正开始了对三四郎的正面观察。
悠闲的语调,没规没距的姿势,呆呆的神情,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的识人慧眼,从三四郎毫无紧张感的表情中,读出了他性格的强硬,激烈,以及身心的强韧。
面对紧紧盯着自己的政府高官的视线,三四郎透过凌乱的前发,回以锐利的一瞥,就在这一瞬,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他之所以会给人严厉的第一印象,看来也是因为那双折射出坚强意志的眼眸。
将三四郎野性而又不低俗的五官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收起笑容。
“听说你曾经是佣兵……”
“不是‘曾经’,现在也干这行,只不过碰巧坐上了这艘船罢了。”
一如既往的轻巧语气,而这次,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没有报以微笑。
佣兵,像他这样有教养有地位的人对这个词绝对没有好印象。
只要给钱,不管是对谁,就算是对前一分钟还在打仗的敌人,也能毫不介意地效命,佣兵就是这样一群没有尊严,低俗粗野,毫无教养且自我中心,如饿狼般的亡命之徒。刹那间,脑海里涌出的尽是这些令人蹙眉的评价。
不管他再怎么拥有识人慧眼,比起没有直接交谈过的人,他更容易去相信世俗的风评,而事实上,佣兵之中那样的人确实很多。
眼前的青年,便是所谓的佣兵。
“可以的话,能告诉我理由吗?”
“没什么理由不理由的,这活儿符合我的个性罢了。”
“那可是充满危险和风险的工作啊。”
“我生在船中长在船中,到现在还能做什么。”
三四郎迷惑地眯缝起双眼,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对这不投机的谈话开始厌烦了。
“你能直截了当些吗?我脑子可没凯伊那么好使,也没什么耐性。”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不过,你养子的性子也很急啊。”
听到这话,阿多米拉尔•德雷克不禁瞪大了双眼。他从未听人如此评价过凯伊,而他自己也没有对凯伊有过这样的评价。
锐利如刀子一般的头脑,端正的美貌,优雅的言谈举止。
凯伊对他来说是忧心的源头,同时也是引以为傲的儿子。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凯伊总是屏声敛气恭敬顺从,在保持距离的同时,一言一行却渗透着敬意和爱意,特别是他的眼眸。
但是,又是极度的紧张。
万花筒之眼,比他的言语更诚实。
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知道凯伊对他的恋慕。
也知道他因此而深受困扰,却又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凯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他也便无从帮他。
凯伊对他的这种复杂的恋慕之情,促使他对自己是月人这一事实自我否定。
他知道,凯伊憎恨着他自己和他周围所有的人。
对于投向他的视线,特别是将他视为月人的视线,凯伊都会报以激烈的反抗和强烈的厌恶。而这,也正是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的心头之痛。
面对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凯伊变得寡言少语,尽量避开他的视线。不知不觉的,他将自己同周围人隔开,开始一个人封闭起来思考问题。
这种变化在他本身所拥有的月人的美貌之上更添一层妖媚的气质,而他却对这样的自己产生了极度的厌恶。
等他察觉到这一点时,他最爱的儿子已经形成了一种观点,活着太过痛苦。
至今为止,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听到的关于凯伊的评价,优秀,冷静,拥有完美举止的冷漠青年。
而眼前的这位青年却说出了与这些都毫不相同的评价,在惊讶于这位拥有灿烂笑容的年轻佣兵的话语的同时,他开始明白他被选作凯伊的搭档的理由。
“那么,我便单刀直入了,你怎么看凯伊?你觉得他怎么样?”
经过了一番长时间的沉默,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终于开口了。以鲜有的耐心等待他开口的三四郎,一听这个问题,立即摆出一副“什么啊,原来就要问这个啊”的表情。
“怎么样……脑子顽固得让人火大,一天到晚只知道按规章办事,不过,要是觉得他压抑呢,有时候他又会露出一副无依无靠的的表情,要说他冷静呢,他又动不动就发火。虽说是个不太稳定的家伙,也算是可靠吧,还有就是那双眼睛,那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厌啊。虽然是个麻烦的家伙,一起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听着三四郎的叙述,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又恢复了笑容。和刚才那种礼节性的微笑不同,这是欣喜地听着自己儿子近况的监护人的微笑。
三四郎顿了顿,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你可别指望我会说什么称赞的话哦,他那麻烦的性格实在让人火大,还有就是,那个过激的电击啊。”
三四郎夸张地将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他所说的电击,就是凯伊所拥有的,据说在月人中也算是佼佼者的,作为感情感应者的能力。
感情感应,就是感知对方感情的能力。
凯伊是那种在感知对方感情的同时,向对方传递自己感情的感情感应者。他能提高自己的感情释放能力,并以此作为强有力的自卫手段,也就是说,他能将自己激烈的感情(大多数情况是愤怒),通过和对方的碰触传入对方体内,能让对方受到如同高压电击般的打击。三四郎不知悔改地一次次触怒凯伊的神经,于是便饱尝了这电击的滋味。
“因为你是他养父我才说的哦,这家伙的教育方法是不是有问题啊,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告诉凯伊,不然他又要火了。”
“说老实话,我也这么觉得。”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答道。
从三四郎的话语中,他知道凯伊现在活得很好。神经质的凯伊,一定会因为这位食人佣兵而步调大乱陷入迷惘之中。一想到这里,他的笑容又多了一层深意。
“对你来说,凯伊是个普通人对吧。”
“什么普通不普通的,他可是你养大的,这你应该最清楚才对,他这人除了比较阴郁,脑子太好搞得总是东想西想外,还算是个不错的搭档。”三四郎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凯伊可是月人噢。”
三四郎沉默地抬头望着屏幕,脸上分明写着“那又怎么样”,他将垫在脑袋后的手臂张开,
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面对悠闲的三四郎,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忽然盯着他手臂看了一会儿,像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阿多米拉尔•德雷克陷入了沉思,他那深绿色眼眸似是在三四郎身上找寻着什么,然后,一反常态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凯伊他……很有魅力吧!”
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和语调,如他所愿地触动了三四郎的内心。三四郎挑了挑眉毛,狠狠地盯着他。
“看来你们上层阶级的床风,比谣言传的还要混乱啊。我可没兴趣和人瞎掰我搭档卧房里的事,更何况你又是他的养父,就更不能乱说了。”
听了这句从咬紧的牙缝中透出来的充满敌意的话,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微微一笑。三四郎顿时明白,自己上了对方的当。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想听到的正是这些。
阿多米拉尔•德雷克用他理性的眼睛望着因不甘心而沉默的三四郎,收起笑容继续说道:“有件事想告诉你。虽说我并不是想得到你的理解,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和凯伊……”
“等一下。”三四郎突然打断了阿多米拉尔•德雷克那毫无感情的叙述,“我可得先说清楚,你和凯伊之间发生了什么,和我没关系。我只关心在我眼前的他,其他的都无所谓。本来嘛,他既然在这里,你特地从老远过来插上一脚就是你的不对,我可没什么要听的。”
“他所接受的并不是普通的教育,我想你也知道,凯伊的性格有所扭曲,这不是他的错,错在于我,他……”
“够了,我不是说了嘛,比起现在打听他的出身家教,还不如帮他想想解决办法来的实际。”三四郎看起来已经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真是的,凯伊也好,你也好,怎么尽喜欢找这种麻烦事。”
“也许的确如你所言……”
震惊于三四郎那充满怒气和迫力的声音,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正了正身子,望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三四郎,露出了复杂的苦笑。
他确认了一下通信的剩余时间,开始结束谈话。
“谈了这么久,打扰你工作了,回自己岗位上去吧。”
“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三四郎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要结束这次通话。
面对着一脸困惑的三四郎,阿多米拉尔•德雷克摇了摇头:“重点已经说完了,我只是想和你聊聊罢了。”
“啊?和我?”三四郎觉得莫名其妙,“就为了这个特地使用超光速通信?”他不禁叫了出来,就好像在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你是想说,我真是个傻父亲吧!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搞不好就会关系到凯伊的生命。不过,如果他在你身边,也许就不必过像自己勒紧自己脖子一样痛苦的生活了。”
“什么啊,拜托你说得明白点。”
屏幕的另一端,线路封闭倒计时的显示灯开始闪烁。
“教会他,生活应该是快乐的。”
三四郎还是不明所以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阿多米拉尔•德雷克微笑地看着三四郎,用一种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问道:“凯伊……一切还好吧?”
“你怎么不去问他本人呢?我去把他叫过来吧。”
“不,算了。凯伊不会对我说谎,和我谈话会令他痛苦。”阿多米拉尔阻止了已经起身的三四郎,“代我向他问好,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谈话。”
“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