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轻声地道了歉,艾西亚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珠,他孩子气地微笑了一下,但在看到三四郎的苍白脸色时,马上又皱了眉心。
「要是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我们就得去弄清楚他到底给了三四郎什么样的暗示了。我想三四郎的状况,或许比我们想的都更严重也说不定。」
「但是,如果那个家伙要用三四郎自己的想像力杀了他,那我们可以拿出什么治疗办法?」
同样看着三四郎,罗德代替在场的众人说出他们内心的想法。
近卫凯还在想办法让杰德·法鲁德那冷静下来,好找到与他交涉的空隙。
只要杰德·法鲁德那不招供,他们就没有办法着手把虫笼找出来,而三四郎的状况也只会继续恶化下去。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大伙儿到现在却还是一筹莫展。
「凯伊?」
莎多兰抬起头,看着眼前没出半点声音便迳自起身的凯伊。
「你要去哪里?」
看到凯伊默默的往魔术镜的方向走过去,莎多兰慌乱地想要叫住他。
「没有时间了。」
「这我们都知道啊。」
罗德静静地站在门口,堵住了凯伊的去路。
「这里已经交给近卫事务次官了。」
「相信凯医生吧,不管对方是哪号人物,他都可以问出答案的。」
看着眼前阻挡他插手讯问杰德·法鲁德那的罗德与莎多兰,凯伊虽然没有继续坚持下去,可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艾西亚博士,您的植物园里头有金鸡纳树吗?」
「如果是金鸡纳树的话……」
突然听到凯伊抛过来的问题,虽然艾西亚略带惊慌地回答,但事实上,他已经将植物园里上千种植物名称倒背如流了。
「那么,请你试着从金鸡纳树的树皮里抽出植物硷基,我不知道那有没有效,但是按照古文献记载,奎宁自古以来就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艾西亚闻言,飞也似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等艾西亚离开后,凯伊再一次地把手放到门锁上。
「医生会问出来的,所以……凯伊!」
「凯伊,等一下!」
静止不动的罗德与莎多兰二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不能再等下去……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话说到后半段,其实已经接近自言自语,但莎多兰与罗德还是听得相当真切,没有时间细想,凯伊就这么打开了门,然后消失在两人面前。
「他」是谁,似乎已经没有多问的必要了。
「初次见面。」
凯伊迳自进入医务室,优美的身形,直接逼近那两个男人身边。
「凯伊?」
连个招呼都没打,凯伊就这么停伫在近卫凯的身边,而杰德·法鲁德那则是因为这个入侵者,显得躁动了起来。
「接下来换我接手讯问,我是凯伊,这艘船的机组员之一。」
压制住睁大眼,仿佛有话想说的近卫凯的气势,凯伊站到杰德·法鲁德那的面前。
「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真的有虫笼吗?疟疾的特效药在哪里?还有,你到底给了患病的机组员什么暗示?」
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打乱了阵脚的杰德·法鲁德那,因为不习惯听到凯伊那种缺乏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而皱起了眉头,他到了这步田地,还是对自己的优势非常有自信。
他下流的目光,仿佛舔舐着凯伊的躯体一般,由下而上,最后停留在凯伊的制服上。
「穿着文官的制服、戴着护目镜……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月人文官。你是为了要回自己的男人而来的吧?我告诉你,对你们这种机组员而言,对乘客施加暴力可是一项重罪喔!那个家伙现在就被惩罚了。你是有点可怜啦,不过还是去找你的下一个男人吧。」
看着眼前戴着一抹讽刺笑意的杰德·法鲁德那,凯伊沉默地转向近卫凯的方向。
「医生,请你暂时离开这个房间,我有一个想法……」
「——你想做什么?」
——他知道凯伊无意按照一般步骤来处理这件事,他也知道凯伊要他出去的用意,就是他会扛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所有的责任。这一点让他觉得很不安……挺直了背脊,近卫凯看着眼前冷静的凯伊,他试着窥探凯伊的心思……
但凯伊只是什么都不说地转过身,迳自背对着他。
「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会继续罗嗦下去了啊!都是那个野蛮人不好!」
近卫凯感觉到的不安,杰德·法鲁德那应该也感觉到了吧……虽说他的发言听起来还是很勇敢,但他的身体却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靠近他的凯伊,结果发现他连那张椅子都挣脱不开。
「凯伊,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目的想要讯问他,在讯问过程中使用自白剂或强制他自白都是被禁止的。就算你用这样的手段拿到证据,最后也不会被承认。」
「我知道。」
凯伊沉静地答道。而杰德·法鲁德那在听了凯伊的答复以后,也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但是凯伊的冷静反而更使近卫凯不安,他一脸严肃地伸出手,试图搭上凯伊的肩膀。
「凯伊?」
「我不会用自白剂的,那只是白白便宜了这个家伙而已。」
闪过身子不让近卫凯靠近,凯伊的唇拉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我会等他自己招认。」
「凯伊——」
「医生,请您离开这个房间。」
「我要留在这里,因为我也想见识一下你的本领。」
没有理会凯伊隐藏在护目镜下的责难,近卫凯微笑着退开一步,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
轻轻地点了点头,凯伊转过身面向杰德·法鲁德那。
「接下来——」
「我,我要求正式的调查!如果你们有任何违法行为,我可是会告你们的喔!」
看着眼前声嘶力竭的杰德·法鲁德那,凯伊只是扯起一抹冷笑,让那付遮去他大半表情的护目镜,反射出一丝冷意的光。
「强烈的自尊心加上盛气凌人的态度,反过来看,这样的性格也带有小心且神经质的特色。像你这种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对于『恐怖』的恐惧,当然,因苦痛而产生的恐怖感,也包含在其中。」
没有抹去自己唇边的笑意,凯伊的声音小到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面对维持坐姿的杰德·法鲁德那,凯伊把自己的手放在与法鲁德那双眼同高的位置。
「你、你想干什么……」
已经完全被凯伊的话语和气势压倒,杰德·法鲁德那追着凯伊那双动作迅速,形状优雅并握有某物的双手看,一脸的莫名所以。
凯伊的手里,握着一个圆形的透明球状物,在灯光下,装置在球状物内部的金属薄片会反射光亮,这个玻璃球大约比凯伊紧握成拳的手掌稍大,而且是那种纤细精致的玻璃工艺品。事实上这个玻璃球,之前是摆在近卫凯的办公桌上。
「这是晶体玻璃。凯医生很喜欢那些带有古典趣味的东西;事实上,这也是凯医生的私人收藏。这东西跟现在的强化玻璃不一样,它非常的脆弱。哪,你看。」
露出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笑容,凯伊一边说,一边翻转自己的手掌。
当凯伊再次张开双手时,掌中的晶体玻璃也应声而落,在落地的瞬间化作一堆碎片,那些碎片反射着灯光四散开来。
「原来只要这么一点高度就可以把它摔碎,以后不管谁说这东西有多实用,我也不会相信了。」
话一说完,无数的透明碎片立刻安静地自凯伊脚边浮起,杰德·法鲁德那一脸茫然地看着那数量惊人,且明显是针对他而来的球体碎片,而旁边的凯伊就像变魔术一样,手里又出现了第二个玻璃球,这个球体攫取了法鲁德那所有的注意力,凯伊再一次面对着杰德·法鲁德那。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这东西都相当的脆弱。只要稍稍使力……」
「凯伊——?」
「呜……!」
近卫凯的声音与法鲁德那的悲鸣完全重叠了。
凯伊翻转手掌略一使力,玻璃球在他的手中便化作了碎末。
依然是在与杰德·法鲁德那双眼平行的高度,凯伊故意慢慢地张开手掌,让他手里的玻璃薄片闪耀着光芒向四方散去,但玻璃破片并没有全部掉落地上,剩下的少许碎片再次回到凯伊手里,紧紧依附着没有离开。
而那样看似脆弱、纤细的美术品,其实有着致命的尖锐边角,让凯伊手中涌出的液体沿着碎片的边缘落下,划破四周的空气,坠落到凯伊的脚边。
虽是意外,但这鲜艳、浓烈的红色,配上凯伊那双总令人联想到瓷器的双手,却显得相当突兀。
「啊啊,流血了……」
杰德·法鲁德那眼睁睁看着凯伊若无其事的拔出掌中的尖刺,脸上连一丝苦痛的表情都没有。
瞬时红色的飞沫四散,杰德·法鲁德那因为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所以只能任由碎屑在他脸颊,旁拉出一丝鲜红的血线。
「咿!」
面对杰德·法鲁德那的嘶吼,凯伊也只是淡淡地微笑着。
「没事的。这些破片比一般的刀刃锋利,所以就算是你,也应该不太会感觉到痛楚才对。而且伤在这种明显的地方你也可以马上得到治疗。只是——」
话语无预警的中断,凯伊伸出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取出另外一个玻璃球。
「如果伤在看不见、很难看见,或是黏膜的位置,那就真的是很麻烦了。到时不论想取出玻璃片,或只是单纯针对伤口加以治疗,都会让人感觉到痛苦难当。就好比……对了,要不要试看看伤在嘴里如何……」
「凯伊,你要做什么?」
「——!」
虽然近卫凯一直在旁留心情势发展,也不断地试图靠近凯伊,但面对凯伊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同样措手不及。
因为凯伊的动作真的比他快了许多。
仿佛猫一般的灵活躯体,迅速地绕到了杰德·法鲁德那身后,凯伊的手压制住法鲁德那的下颚根部,而他手上的玻璃球霎时不见踪影。
那个原本让凯伊拿在手上转动玩弄的美丽玻璃工艺品,这时已经被塞进了杰德·法鲁德那的嘴里。
那个球其实不小,即便是凯伊握着的时候,他的手掌也没有办法完全把那颗球给包覆住。
不管凯伊再怎么纤细,他总还是个男人。那个球虽然只略大于凯伊的手掌,但是对杰德·法鲁德那的嘴来说,却绝对是够大了。
所以法鲁德那也就只好竭尽所能地把嘴撑开。
「怎么样?」
看着眼前洋相百出的男人,凯伊的心情显得相当的愉快。
「不要说话比较好喔。胡乱使力的话,你会咬破那东西的。」
不用他交代,法鲁德那也会竭尽所能地张开嘴。可疑的泪光浮现在他的眼眶之中,他的喉头则不断地传出模糊的呻吟声。
为了保住一命,法鲁德那正使劲全力维持自己张嘴的姿势。
「你的反射神经比我想像中的好嘛。就这样,继续加油下去。」
一放开抓住法鲁德那下颚的手,凯伊嘴角那抹完全陌生的微笑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挺直背脊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只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硬的氛围,甚至连声音都非常冷硬。
「我什么都不会做。从现在开始,我连一根手指都不会碰你,要不要闭上嘴随便你。」
说完,凯伊便离开那张束缚着法鲁德那的医疗用坐椅。
「不知道你会不会忍不住而一口气把那东西咬破呢,或是因为疲劳,而一点一点地闭上嘴,一点一点地让那东西在你嘴里破裂……那东西是用最薄的玻璃做成的,所以,它的破片也非常微小,边缘会非常的尖锐,你知道,有很多神经与血管都分布在舌头上,而人类颊边的黏膜也十分肥厚,万一你咬破了那东西,破片可是会埋在里头的。如果你把那些破片给吞下肚,那么遭殃的就是你的内脏了。」
语气完全没有丝毫抑扬顿挫。凯伊只是如同电脑一般,用他平板的语调不断诉说着。
「要是那些细微的破片进入了你的血管,那就真的太糟糕了。跟着血液运行,那些破片接下来会刺伤你哪个部位?我想这没人知道。就算你要取出那些碎片,为了确认那些碎片到底跟着你的血液流窜到哪里,医生也非得在你身上到处动刀不可。」
就是那种平淡的语调,深深地震慑住了杰德·法鲁德那。他的虚张声势被彻底的击垮,在听完凯伊的说明以后,他的身体便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对法鲁德那来说,眼前的状况,简直就是那个说起话来没有一丝人味可言的家伙,为了测试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玻璃球才会因为他闭上嘴而破裂所做的「实验」,甚至连被破片割伤的位置以及程度,似乎也都在他的实验范围内,搞不好最后那家伙还会把他所遭遇到的恐怖与痛苦画成图表,然后调整计量单位,再作出分析的结果……
就在这一段他什么话都没办法说的时间里,他的想像力简直可以说是发挥到了极致。不管他再怎么喝斥自己的大脑,希冀能够停止这样的想像,无奈他的意识,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一路集中过去。凯伊刚刚已经让他看到了玻璃会怎么破裂,那些破片又有多么尖锐,以及伤口可能会怎么流血等……待会儿这一切,很有可能会在他自己的嘴里,完整地重现一次。
凯伊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这让法鲁德那更为惧怕,他只能放任恐惧爬满他的全身,然后默默的等待。
杰德·法鲁德那开始感觉到疲倦,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逐渐变得浊重的气息,与他开始颤抖的身体。
就算他竭尽全力张大嘴,他的牙齿都还是会抵在玻璃表面上,并发出摩擦的声响,他知道他嘴里的玻璃球有多么脆弱,他甚至可以想像,在他咬破这东西的瞬间,将会感觉到什么。
这是用玻璃做成的凶器。虽然它既轻薄又脆弱,但这东西可是会致命的。
那种恐惧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慢慢抬升自己的身体,而心理的恐慌,也愈发地强烈了。
「这是船上的配置图。」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划破空气中的静默,让他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他抬起被汗湿的前额,看着凯伊。
在这男人的面前,放了一张航宙船的3D配置图。
「请你告诉我,你在哪些地方放了虫笼。」
他已经连反抗凯伊的力气都没有了。法鲁德那的一只手,不知何时被从椅子上放开,他慢慢地抬高了手,指出好几个位置。
「只有那些吗?」
就像急于附和一般,那男人赶紧猛点头,表示自己句句属实。
他得使劲全力才能把嘴张得非常开,而在这个看起来不很可靠的男人面前,凯伊又推过来一个小型的控制器。
「接下来,请你在这里输入这个病究竟有没有特效药,还有你给我们机组员的暗示内容。」
法鲁德那的下颚已经撑到极限,正在不断地上下颤抖着,而虽然他大张的口妨碍到他的视线,但他还是把手伸近键盘。
——没有特效药,但是有处方笺。我给佣兵的暗示是「MEMENTO-MORI」。
「思考死亡?」
——我要他回想到目前为止,所遭受过的所有苦痛,然后想像那个痛楚,我命令他思考自己该不该死。
「要怎么解开这个暗示?」
——除非他真的有那样的记忆,这样的暗示才会有效。在我们过去的实验里,没有成功解开暗示的例子。
「……我知道了。」
点点头,凯伊转过身,就这样踏出了医疗室。那个男人见状一惊,竭尽全力地想要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