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溜溜的口气看得谢默大笑出声。
"你那讲话纯属无理取闹,我干嘛要理你,不管。"
"你......"
极为气恼,独孤炫瞪了谢默半晌,丢下他就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嘀咕。
"你就和他们混去吧,朕去找净一起喝酒去。"
话还没说完,身却被谢默扯住。月下,他幽蓝色的眼里像是有火光......
"陛下,你再说一次。"
"朕就是要去找净喝酒,你待怎地......"
简直就是挑衅,独孤炫眼直勾勾的盯着谢默,嘴角浮起的弧度说不清是恼还是笑。可谢默反应之激烈大出皇帝所料,他
怔怔瞧着谢默,轻声地,不敢肯定地问。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谢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
"今晚你哪里也不许去,哪里也不能去......"
"谢御史错了,陛下今夜与本王有约,把酒言欢。如今时辰已到,谢御史不会不放陛下走吧......"
一个轻快的话语突然插了进来。
顺着声音瞧去,是个笑盈盈的人,有与声音同样轻快的步伐,不若先前所见神情那般冷洌,正是"影王"独孤净。
独孤炫瞧了瞧谢默,又瞧了瞧三皇弟独孤净,一脸迷惑。
"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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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可能,冥宁愿选择不曾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样,谢默在他的心里就是完美的。
可惜,世上无完人,如同他不是,独孤净不是,独孤炫不是,谢默同样不是。
谁也不知道,那天独孤冥躲在一旁被阴影遮掩住的柱下,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本来只是担心,担心着父亲和老师,却不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景。
独孤炫欲行,他朝独孤净点头,又示意谢默放手。
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让在场众人都沉默的一件事。
独孤冥突然看到了明亮的寒芒闪过眼前,而横握匕首抵着自己咽喉的人,居然是谢默。
谢默没说话,他只是冷冷看着众人。
冥看见,父皇的目光与谢默一样寒冷,他看着谢默手上的匕首。半晌,才道。
"你打算做什么?"
谢默垂下头去,冥看不清他的眼神,冥只见他微露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没握匕首的手微微在抖。
"陛下不能走。"
"理由呢?"
"微臣不能说,如果陛下相信微臣,就别走......如陛下走,微臣只能死。"
独孤炫神色如常,不见嗔喜,他静静地看着谢默,而一旁的独孤净,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眉目。
"你说过,定了约,就要遵守。"
"此一时,彼一时,寻常要遵守的,非常时期可以不遵循。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吗?"
谢默说,他抬头的眼里,有哀求的神色。
独孤炫沉默了一会,对谢默摇头。
"朕是一国之君,朕说的话便是一言九鼎,容不得朕更改。你为臣子,也该知道朝令夕改的后果有多么严重,朕不
能......"
"可是,......"
拿下了谢默的匕首,轻轻松松,独孤炫面容上多了一丝笑意,冥见父皇掩去先生想要说的话。
"傻瓜,做事怎么还这么冲动,朕也许会出事,也许不会......可就算没了朕,这个国家依然存在。"
谢默无言,独孤净看了那二人一眼,突然道。
"谢默,你究竟知道多少?"
"微臣知道得不多,可也不少......"
谢默缓缓地回答,灿亮的蓝瞳如映星辰,独孤炫执起谢默的手,把匕首放在他手上。
"这把匕首,好像是朕给你的,当时你还嫌重,现在居然也带在身边?口是心非的家伙,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朕。"
喃喃,皇帝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他知道谢默有很多事没告诉他,但奇怪的是他也不恼。只要想到谢默是在担心他,心里
便兴起淡淡的欢喜。
谢默的脸红了,不看皇帝,看他的脸,他的脸会更红。
"既然是秘密,本来就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可今夜你不能走,就算要借,谢默也要向王爷借陛下这一夜......"
独孤冥这时看见他的三皇叔挑眉,独孤净朝他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冥以为独孤净看到他了,心一惊,努力把自己的身子缩了缩,那人却没有再看这里。
"好,这一夜,就依了你......就算陛下愿意与臣弟共饮,今夜他可也无心于此了。"
独孤冥不知道独孤净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可是当他呆呆地看着雪色的衣裳在暗夜中远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
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回过头来,首先看到的,是激情地拥吻。
独孤炫吻着谢默,吻得很深,谢默似乎透不过气,绯红的面容上,湛蓝的眸里闪过湿润的流光。
他们的脚下,有一把匕首静静躺着,在月色映照下闪着清亮的光华。
冥小时候也见过父皇吻母妃,浅浅,如蜻蜓点水一样的温情。
冥以为父皇与他的妃子之间,或许都是如此,可是他从没见父皇如此专注,如此激烈的与一个人在唇舌之间纠缠。
而那个人是他的老师,还是个男人,原本冥以为清华如水,温雅如莲的君子。
突然间,冥忽然知道了先生与父皇之间的关系。
原来先生与父皇的妃子并无不同。
父皇与先生那样温柔的亲匿,满含着冥不懂的情色气息。
独孤冥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反应,有一瞬间,他无法相信,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阴影中,暗色的柱子后,任由柱子上涂着的
朱红漆刺着他的眼。
月色越发明亮,所有的一切都像笼罩在月亮的光华下,就连屋内榻上的两人也看得分明。
冥见到先生白皙的背,乌黑又长长的发掩在父皇的同样赤裸的身后,先生的脸在月光下透着说不出的苦恼与欢喜......
冥看不到父皇的神情,他不知道父皇对先生说了些什么。
昏沉的先生突然反手就给了父皇一个巴掌,蓝色的眼睛恼火地睁开,直勾勾瞪着父皇,却在下一刻又拉下父皇的头,深
深地便吻了上去。
冥形容不出现在先生的样子,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
烟视媚行。
原本以为只属于妖娆女子的词汇,于欲望中的男子,其实一样。
先生的声音在此刻一点也不低沉,略略带了些沙哑与委屈,似有似无的埋怨,他凝视着父皇,蓝色眼睛里面满是冥不懂
的情绪。
他想不通为什么父皇在这样的时刻会这样野蛮,非要逼得先生尖叫出声,直到先生咬上了他的肩膀,才低笑出声......
冥听不到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距离太远了,但有些声音很近。
低沉与浓烈的喘息,肉体交缠的淫霏声响,如蛇一般缠在冥的耳际。
独孤冥无法移动他的步子,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间谢默平素和煦的笑脸变得模糊,冥突然意识到一点。
谢默不仅是冥的老师,他也是独孤炫的情人,与父皇所有的女人一样的人。
冥年纪还小,但有些东西,他知道。
宫里是情色交融的区域,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来得肮脏。
母妃淑妃齐氏在世的时候,有一次这么对冥说。
说话时她神色很阴沉,而她注视的女子,是许王独孤廉的正妃。
冥当时不懂母妃的意思,母妃没解释。而后来没过几天,独孤冥就听说,四皇叔的正妃死去了。
据说,是被人沉了潭。
原因,她和一个地位卑下的人私通,损了皇家的体面。
听到消息时母妃笑容很愉快,在冥与母妃相处的短短几年中,那是冥很少看到母妃这样愉悦的笑容。
那时母妃俯下身子亲了冥一下。
冥吃惊的张大眼,看着母妃。母妃抱着他微笑。
"孩子,只要是你登上帝位的阻碍,母亲都会为你除去,这个天下必为你所有。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即使让我牺牲一切也
愿意。"
"只要是为了你,我的儿,就算母亲死后不能托生,只能沦落在饿鬼之众,修罗地狱里母亲也愿意。许王的妃子居然想立
德妃之子为太子,她该死......"
冥不懂母妃的笑容,他只隐约记得,在他看到许王正妃的那天。母妃盯着那个美丽的女子,微笑着写了一封信,又微笑
着叫一名内侍把这封信送给许王。
冥只记得那日所见到的许王正妃,对不是她夫婿的男人,笑得很甜很美。
似乎,那个男人为她所独占。
而母妃听到许王正妃死去的消息,与其后听到很多人死去的消息时一样,她的笑容与许王正妃的笑容一样甜美。
独孤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些。
他觉得在父皇身下,呻吟着的,谢默面上的笑容,与母妃那时的笑一样,充满着独占欲。
似乎,当今的天子只属于他一人。
朦胧间,融融月色之中,有淡淡的荷芳袭来,极淡,夹杂在一室的麝香之气中。
冥觉得害怕,他突然很害怕。
先生,会不会抢走他的父皇?
冥匆匆的,一步也不敢停留的,拚命的往外跑着。
先生,您会不会,究竟会不会抢走冥的父皇?
一点也不想看到谢默,一点也不想看到独孤炫。在冥年幼的心里,他们都是背叛的人,冥狂乱地想着,他想离开这里。
不想,不想,一点也不想再呆在先生身边了。
谢默的温柔是假的,谢默对冥的好是假的,谢默喜欢的只有父皇,而父皇,根本不把冥当成一回事。
冷,从头到脚,冥都觉得冷。
大门近在咫尺,冥想拉开,他的手却被人握住。
抬头看,是张笑盈盈的脸。
却隐隐,含着嗜血的快意......
第4章
对独孤冥的感觉,独孤净很复杂。
看到冥,净觉得他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同样失去了母亲,同样愤世嫉俗,可净没有一个象谢默这样的老师。
他没有谢默那样雄厚的家族背景,也没有像当今圣上为皇子时有那样强大的靠山。
皇族之中,为了帝位的争夺,不认亲情。
当年独孤炫乃是先帝皇后嫡子,又为先帝独孤蕲长子,郭皇后家族势力雄厚,宁朝帝位继承选择了嫡长子继承制。即使
那时看起来,独孤净资质比独孤炫更好,他也无法登上太子之位,而为了不至于对将来继承帝位的皇帝造成威胁,净成
了"影王"。
"影王"没有皇位继承权,只要当了"影王",便没有资格当皇帝......
所谓"影王"的最大功能,是为下任皇帝铲除帝位的最大威胁--比太子资质更佳的兄弟。
那时母妃新逝,净如羽毛未丰的雏鸟,尚未学会飞,已经被人折断了飞翔的翅膀。
幼时的他,面对"影王"的选择,只能选择认命。
说不恨,其实也恨。
净恨人世的不公。
但对于那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独孤炫,净发觉自己很难恨得起来。
宫里人人争名夺利,这位太子爷的手却是干净的,他什么也不需要做,都有人已经为他铺开了路。
净记得自己当了"影王"两年之后,他才见到第一个外人,那个人便是他的哥哥。
两年不见天日的生活,除了教导"影王"各种知识的五位先生,还有服侍他的三个内侍,净没有见过其他人。
日日的孤寂,五先生除了学问不再和他说其他,说是必须得和"影王"保持距离。那服侍他的三人温顺有礼,却个个像木
偶,净每天只能对着自己养的一盆兰花说话......
传说中,历代"影王"都是养兰高手,净想那是因为寂寞。
何其难耐的孤寂,逼得年轻的净快要疯狂。
直到那天,直到那天独孤净见到了独孤炫,他的兄长。
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炫就站在满树满树盛开的梨花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本来很想扳起脸,虽然年纪还小,可净知道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都是因为他。
可那个人,无论他多沉默,无论他的目光如何冷洌,也当自己没看到;不管他脸色多么难看,炫依然谈笑风生。一时间
净很难相信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会是未来天下的共主,可炫朝 他眨眼睛。
炫说,炫说净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是不是因为你不爱晒太阳?
还是你讨厌一个人,如果这样,那孤王以后多多来找你,我们一起去晒太阳好不好?
炫不知道净那时,已经在这座屋子里幽禁两年了。
他只远远瞧见过灿烂的阳光洒在院落里一片金黄的影,可阳光离净很远。
他摸不到触不到,在这两年里,净一直都在屋子里呆着。
没人放他出去,他只能,只能一个人对着兰花说话。
没有人对净说过,让我们一起去看阳光。
没有人去想,其实净很想出去看日光......
一瞬间,怨恨依旧,净却对炫油然而生了几分感激。
而后,他们渐渐熟悉了起来。
炫一直都是那样呱噪,净在一旁静静地,含笑地听着他说话。
院落里,大多只有他们两个人相处。
这也是净最快乐的时光,在这静寂的净音院里,只有炫来的时候,才像是个活人呆的地方。
净以为炫把他当弟弟。
而相传,历代"影王",都会喜欢上皇帝。皇帝对于影王而言,是光明。
净不知道那种心情是不是喜欢,他只是觉得看到炫的时候,感觉有一些甜蜜。
可父皇至德帝崩逝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夕之间炫成了皇帝,他正式成了"影王",喜欢的心情依旧,可他们却回不到从前。
炫已经是皇帝,影王是辅佐大臣,却不能和皇帝接近。
因为他是影子,影子只能在背后默默的看着光,影子不能站在前台......
影与光相辅相成,却也像是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净觉得失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落。见不到炫,他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有一天,净无意间翻开了先代影王所书的笔记......
他突然狂笑出声。
觉得自己笨,觉得自己傻,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原来皇帝接近影王,只是要他们爱上他......
原来,原来宁朝的君王认为"爱情",是最忠诚的效忠方式。
兄弟之间有着血浓于水的亲密联系,再加上爱情,可以让他们甘心情愿的效忠。
瞧着先代影王们寂寞的心语,一篇篇,净都觉得那像是血写成的泪。
哭不出来的泪,流不出的血,淡漠的字句里,到底隐藏了多少影王们的绝望。
净突然觉得很疲倦,很疲倦......
他对抱着幻想的自己很失望。
他是孤独的影王,影王不需要朋友,影王结交大臣,只是为了利用他们,为皇帝刺探消息......
他逐渐变得冷酷无情,而当年那个爱笑的太子,也渐渐变得深沉。
冥的情形,净都知道。
身为影王,独孤净掌管情报组织"暗色堂",宫里宫外没有事,能逃得过他的耳目。
独孤净知道独孤冥,可过去他从没见过他,今日见到冥,净突然发觉自己有点憎恨他......
恨他纯真的双眼。
这么真的心灵,这么真诚的眼睛,只会是毁灭了自己的凶器。
那时,净知道冥就在外边看着,他故意不点破。
谢默与皇帝,是一对情人,对那个温存男子一脸敬慕的孩子,大概从没想过他的父亲与他的老师,竟是那样的关
系......
净知道谢默与皇帝接下去会做什么,可是他不想把冥带出来。
一点也不想。
早些知道有些事实,少些纯真与信任,会少受些伤害。
他守在门外,冷冷地看着吃惊的冥踉跄着奔出了院子,净跟着他。看到冥想出去,净握住了他的手,回头的时候,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