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好不容易才有那个意思,你来阻挠个什么劲!故意让情人印个吻痕,跑来炫耀的是谁!”
柢王说着“住手住手”,想要分开两人,却被他们给推到一边去,出局到外野了。
“不用想也知道,你一定又和守天大人吵架了对吧?不要把别人也拖下水!”
“你说什么!!”
“两个人都给我住嘴!”
守天大步踏近,抓住阿修雷的肩膀,手却被对方狠狠拍掉。
“阿修雷!”
“不要碰我!”
阿修雷怒吼的热气顿时弥漫整个房间。
正当四处逃窜的士兵朝门扉逃去时,背后出现了一团光芒。白茧般的结界膜浮现在中央,守天将自己也封在结界当中了。
虽然不愿去想象白茧中的惨状,但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免去器物损毁的危险了。
“回去各自负责的地方,这里我会看着。”
柢王拍拍手,催促下人们撤离,这同时也是为了解开结界后的两人着想。
“桂花,从提尔的房间……”
“我知道,帮守天大人拿衣服对吧?”
柢王叹了一口气,摊开双手,桂花随着两名侍女一同离去了。
从外头完全无法窥知、也无法听见里面情形的清净白茧中,一点都看不出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惨剧。
“不要碰我……是吗?”
柢王虽然站在远处,但他确实看见阿修雷那红色的瞳眸中,有着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阴霾。
“真是……。要是不许他花心的话,一开始别去人界就好了嘛……”
另一方面,白茧中一反柢王的担心,进行着和平会谈。
说是和平,也仅是指没有暴力行为而已,阿修雷连一根手指也不准守天碰。
“所以!我不是说这个吻痕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吗?”
茧的内部比外表看起来更宽敞,阿修雷在里面以手肘撑着脸横躺,背对殷切辩解的守天,一副没兴趣的模样。
事实上,冷静下来听守天解释,阿修雷才发现似乎是自己弄错了。他此时正为自己的焦躁感到羞耻。
不过是个‘吻痕’罢了。
冷静一想,守天虽然从以前就异常受女性欢迎,但是他从未对自己变心过。
在阿修雷终于要出发到人界的两天前,两人在寝床上彼此拥抱,守天不断在他耳边低语呢喃……。
‘我只有你一个’。听到守天这样的誓言,阿修雷只是笑着没把它当真。
但是,他心里多少感到一份安心。
事实上,阿修雷并不讨厌守天这样说。
因为想着守天可能正在用远见镜看自己,所以阿修雷才拼命踢着部下的屁股,勤奋地克尽职守。
天界一日相当于人界百日。
阿修雷好不容易习惯了日升日落的短暂一天,等他留意到时,自己已经在人界过了二千多日。
“……我都已经这样说了,你还是不相信吗?我一直在等你,真的……”
当阿修雷沉湎于自己的思考时,守天也喋喋不休地辩解着。
他心想差不多可以放过守天了,于是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说:
“闭嘴了啦,人家耳膜都要被你说破了啦!”
“你相信我了?”
守天执拗地问,阿修雷便“嗯”地一声,敷衍地朝他挥挥手。
他正面望向战战兢兢靠了过来的守天,对方的手便环上颈子,淡淡花香随即缠绕过来。
“……你真的很罗嗦哪!”
就算阿修雷这么说,守天也不放松手上的力气。
“至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过夜吧?”
“说什么傻话?你忘记时差了吗?那里转眼间就过了一百天了耶,我怎么可能离开那么久!而且,有个卵差不多要孵化了,我只是来报告这件事,还有拿戒指而已。”
守天“是吗……”地叹息一声,满心不愿地放开了手。
阿修雷抬起他垂下的脸,“啪”地拍了他的右脸。守天吃惊地抬头,阿修雷不管,又打了他的左脸。
阿修雷没有使多少力道,因为他不是在生气。
“给我振作一点!振作!”
阿修雷只能像这样鼓励守天而已。
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守天总是向阿修雷撒娇,这样的守天,一定比较希望阿修雷给他一个亲吻吧?即使阿修雷心里明白,却仍无法温柔相待。
虽然如此,阿修雷想给他打气的心情似乎也传达给守天了。
守天双手抚着微微发红的脸颊,比阿修雷更纤细的整个身体微笑起来。
“……嗯,才刚开始而已嘛!”
阿修雷不明白他是指两人的关系,还是指分别在天界与人界两地的生活。
不管怎样,只要守天打起精神就好。
然后,守天解开了包围两人的结界。
因为意外花掉了不少时间,而且柢王等人也在场,结果阿修雷没能向秘密为他制作戒指的南方工匠道谢。
目送一边骂人一边从阳台飞走的阿修雷离去,站在守天后方数步的柢王笑了。
“……那,你脖子上的吻痕是怎么跟他说明的?”
‘了解真相的人之一’不怀好意地笑着,戳戳守天的肩膀。
“差点被你和桂花设计去玩女人……这种话,我再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守天放弃追寻瞬间便不见人影的阿修雷,静静转过身来。
“没想到他会嫉妒成那个样子哪……!虽然认识了那么久,不过他还是坦率得教人看了害羞……”
柢王深深感慨地叹了口气。
守天把手按在嘴边,独自一个人沉浸在幸福里。
这次虽然没能抱到阿修雷,不过由于这意外的收获,让他高兴得都要飘上云端了。
“噢~噢!守护主天对人说谎而兴高采烈的模样,难得一见哟!”
“……至少是权宜之计吧?”
阿修雷去了人界之后,守天的食量就变少了。柢王担心守天,招来了大批歌舞伎,为他举行宴会。
歌舞伎当中的一人,表演了蛇女舞蹈之后,在馀兴节目里吻了守天。
这是酒宴中理所当然的馀兴节目,守天勉强地接受了,但那天晚上他没有带任何女人,而独自回房休息。
“你真的变了!桂花之前也说过,你的品味着实令人怀疑呢!”
柢王刻意背着父王偷偷为守天找来,号称全天界最冶艳,苍龙王最引以为傲的歌舞伎,却没有派上用场。
“我也觉得她们很美,但仅止于此。没有任何人能够取替阿修雷。或许我真的有点变了呢……”
“有点?变得可多了!”
友人的叫唤声从守天的耳朵一进又一出。
他抚摸着已经消肿的脸颊,想起一脸冷淡的恋人身影。
第二话
刺骨的寒风拂过脸颊,路上行人的呼吸都化为阵阵白雾。
热闹的新年告一段落,恢复平静的城镇里,蜷起身子快步行走的村民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时间是西历一○一六年。
长和五年的‘日本’,才刚成为后一条天皇统治的时代不久。
首都平安京,正迎向藤原道长摄政的全盛期。
话虽如此,但由于一○一五年开始流行的瘟疫,不分贵族、村民或宫廷贵人,死亡人数正在不断增加中。
这场疫情,当然是由于结界石事件时,穿过结界而来的魔族所引起的。
传染病的源头,已经由东方武神在下界花费十年驱逐而完全根绝,然而他们却无法阻止空气传染,或是救助已经染病的人。
阿修雷望着放在木板上一对年幼兄弟的尸体被运走,发泄不甘的心情似地,把刚才捉到的魔物践踏得连原形都不留。
但是,空虚的心情仍未消除。
“‘魔’是无法介入人类历史的吧!那为什么不能让无辜受累的人复活!?他们的寿命应该和灵界生命之簿上记载的不一样!比预定期限更早死掉的人魂魄要去哪里呢?”
在远离人迹的深山大湖中,阿修雷朝朦胧映出月影的水面怒吼。
映在水面上的是,天主塔的守天。
这座湖位于距离京城稍远的近江,是后世更名为‘琵琶湖’的大湖泊。
每到五十日一次的联络时间,阿修雷便会离开部下,来到位于深山的这座湖泊。
要是有别人在旁边看着,他实在无法像这样放声大骂守天,而且水量愈多,愈能轻易地与远见镜连系。
再者,要是守天突然说出‘我爱你’之类的话,被旁人听见就糟了。
……尽管如此,但最近的联络总是只有抱怨,与恋人之间的甜蜜对话实在相差太远了。
“虽然人类生死不在守护主天的管辖内,但这是可以坐视不管的事吗!”
这是迁怒。阿修雷自己也知道。但是,他无法像守天或其他武神那样保持沉默。
“……听说在预定之外死亡的人,他们的灵魂会由冥界教主抚慰……”
“冥界?比阎魔大王驻守的灵界更深的地底吗?我第一次听说有人住在那种地方哪!”
“我也从未见过冥界教主。我会向父王提这件事,但是灵界现在也人手不足……。而且,我认为要让死人复活是绝不可能的事。”
守天这么说道,然后从水镜中消失。能够与天联系的时间是有限的。
尸体在远离城镇的河岸横向排成一列,依序等待被焚毁。
有钱人可以出钱将死者供养在寺院里,但一般的村民们就只能像这样没有差别地被烧掉。
因为死于瘟疫,所以禁止放入棺椁土葬。
魔族经常聚集在尸体周围。阿修雷等人便躲在一旁等待魔族出现,每当火势转弱,便使用打火术助燃。
灵魂从死于瘟疫的人身上脱离后,‘魔’才会出现。
阿修雷等人必须在它们寄宿到别的身体之前捕捉。
这是一项不起眼且需要耐心的工作,数十名南方士兵就这样全国奔波,将魔族逐一消灭。
“……可恶!”
焦躁感包围了阿修雷全身。要是在天界,他就可以爆破一整座火山好发泄郁闷了。
就在此时,一个人突然分开草丛,从当中露出脸来。
(糟糕!)
就在阿修雷全身冒出冷汗的瞬间,与那个人类四目交接了,而阿修雷还浮在水面上。
(完、完蛋了……!)
阿修雷慌了起来,结果掉进水中。
“……!噗!”
他在水里拼命挣扎,好不容易划向岸边,刚才与他对看的人类朝他伸出一根树枝,要他抓住。
“我不会抓你的,我也是与小角有关的人。”
从对方身上穿着的衣物来看,阿修雷以为那是个青年,但声音却是女人的。
(小角?)
阿修雷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女人抓住爬上岸来的阿修雷手臂,走出草丛。
“我叫亚火。……是这么写的。”
女人用另一只手在空中写字。阿修雷听说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平民都不会读写,但这名女子……。
“你会写字?”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小角的亲人。已经去世的双亲不只从小教我写字和阅读,还有一些类似巫术的事喔!我现在独自在这座山里烧茶碗,过着清贫的生活。”
阿修雷打了个喷嚏,亚火推推他的背,请他进入小屋里。
“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不用客气。先洗个澡会比较好吧?到泉水那里洗也可以,不过这么冷的夜里,还是洗热水最舒服。”
“不用麻烦了。在那之前,你先忘了我刚刚浮在水面上的事吧!”
阿修雷轻轻吐口气,喷出肉眼看不见的烟雾。
被人类看到不方便的场面时,他们会让人类吸入这种烟,以消除人们的记忆。
阿修雷之所以乖乖跟她进屋,就是因为他想在不受风妨碍的地方使用法术。
“你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女人站在烟雾当中,依旧妖艳地笑着。
“没用的,这种术对我不管用。”
女人如此说道,将不知从何处取出的小刀飞快射向阿修雷。
阿修雷戴在头上的冠帽应声弹飞,小刀掉落在地板上。
“你是什么人!?”
阿修雷捡起丢过来的小刀,朝女人射去。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女人朝后飞去,避开了小刀。那是感觉不到任何体重的轻巧动作。
阿修雷把手边的锅子也丢了过去,女人立即飞向外头。
“等一下!”
是魔族吗?但是一点魔族的味道都没有。或者对方只是以术完全化为人类?
“……可恶!我竟然会被骗!”
受骗一事,令阿修雷的自尊心仿佛要喷出蒸气似地热烈燃烧。
他感到自己身为武神之子的颜面尽失。
“休想逃!”
阿修雷从左掌叫出斩妖枪,并将缚妖索投向空中,让它从反方向追过去。
斩妖枪是拥有斩杀魔族灵力的长枪,缚妖索则是比腰带更长的柔软长巾,会将捕捉到的物体紧紧缠住。
阿修雷像猴子般在树枝间飞纵,试着抓住女人。长巾飞离阿修雷的手飘荡在空中,只要送出念力,就会立刻卷住魔族的身体。
“抓到了!!”
阿修雷以为自己在对方要飞到别的树木瞬间捉到她了。
“在这里!”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女人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他猛然回头,却又不见女人的踪影。
“我看到你的拿手技巧了。你有条很奇特的长巾哟,我第一次看见一角的人使用这样的东西。”
一阵风吹起,四周的树木骚然晃动,女人藏身之处也因此更难捉摸了。
“你先听我说完吧!一开始误以为你知道‘小角’的是,这是我的错。你是那里出生的?”
“像你这种不敢露脸的胆小鬼,我才不想说!”
阿修雷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一会儿之后,对方开口回答了。
“……你把那不可思议的长巾及枪收起来的话,我就现身。我没有和你打的意思。”
阿修雷睨视着不见对方踪影的空中,收起武器。看不见目标的话,什么都不能做。
“那么,可以告诉我名字吗?”
等阿修雷惊觉到时,女人已经飘浮在他的头上。
他的角被抓住了。
“你……可恶——!”
阿修雷在至今为止的任何一场战斗中,都没有让别人抓住过自己的角。甚至在他和柢王揪成一团的时候,也没有让对方碰触过。
“唉呀!”
阿修雷一回头,从口中喷出火焰,女人吃了一惊,飞向更高的地方。
“……简直就像小山猪呢……”
女人发出惊叹声,伸手抚着下颚,表情却十分高兴。
“我叫亚火。是大和(奈良)葛城山的役行者——小角之孙。虽然没有和你一样的角,但我也是‘一角族’之人!”
“一角族?那是什么!”
阿修雷飞向与亚火同高之处,挥起单手,施放无数火箭。
“我没听过!”
“你说什么!?”
此时亚火背对月光,变换了身形。
她将一直穿着的男装丢往地面,纤细的身上覆盖着鲜艳的唐衣。如羽衣般的布帛柔柔地随风飞舞,绑在头部中央的黑色发丝也在空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