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我憋闷、伤心而委屈,发现时,我还有一些愤怒,但我不能说。
他默默听着,不说话。
我说:"我看到你打电话,我知道你不是打给我的,但没什么,好不好?"
他不回答什么,防备地看着我,握紧手中的枪。
我能飞身上去抢那把枪,但是我不敢保证这样他会毫发无伤。
很久,我终于确定,我做任何事,说别的任何话,都没有办法缓解现在的状况。
他的手指已经开始颤抖,显得他内心不稳,这种时候,他不听劝,而且很容易乱来。
我只好使出最后的方法。
把头放到地上,移动身体趴在他脚边,小声对他说:"我是爱你的,但是经过今天,我知道你真的不开心,也讨厌我,所
以,只要你把枪放下,要离开我也可以,要怎么样都可以,好不好?"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全身发抖,比他还抖得厉害。
说完这些话,心里像刀割一样地难过。
他低头看我。
我祈求地望向他,内心流泪不止,我最终答应了他可以走。
我原本从来没想到我会把这个说出口。
而且还生怕他不答应。
企盼地看他很久,他终于开口说话:"好。"
说完这个字后,他扔手机一般,把手里的枪往旁边的地上一扔。
接着,他大踏步地向林外走去。
我飞扑过去,把枪叼起来,重重咬在口中,看着他渐渐远走的背影,怔怔地出神。
十几年来,他在我面前,腰一向挺得笔直,可是为什么只有今天,他才给我他双肩没有什么重负的感觉?
只是,他去掉了一些东西,只觉得轻松,我这边,有什么飞去了,却从心脏到肋骨,为什么都这么痛?就好象有什么最
重要的东西,走出了我的生命。
我和他失去的,分明都是同样的东西。
虎王 26
我趴在地上,看着周围模模糊糊的树影和透下来的金色光晕,突然想起八岁时那个下雪的森林来,那个场景在我心里一
向是朦胧的,现在却无比清晰,我连他依恋地看着我的脸都看得清。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毛色偏红,身形和我差不多大的老虎从面前金色阳光映照的树林里向我走来。
我抬头看他。
"表哥,别担心,"他趴到我旁边,用爪子拍我的背,"表弟跟他去了。"
我点点头。
红色老虎想了下,伸脑袋蹭我,疑惑不解地问:"你们的关系这么不好吗?我们来和你们组成一组,本来是方便你们培养
感情,没想到你们糟糕到这个地步,刚才看他举枪,我们差点来不及从树林里跳出来,还好你及时跳出去了。"
我说:"谢谢你们了。"
隔了一会儿,红老虎又说:"我们也是头次来,不知道这里对枪支的管理这么松。"
我说:"嗯。"
他们俩是我的远房表弟,和我不属于同一支,他们那一支毛色较红,这表兄弟俩都是动物研究所的研究员,这次考察的
成员,我设法把他们和我们编到一组,本来是想给那个人一个宽松的环境,好让他接受我稍微亲热的举动,我还想让这
两只红老虎变身给他看看,好讨他高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给他介绍他们两个,就发生了刚才的事。
过了一会儿,另一只体型比我们稍小一点的红色老虎从外面跑回来,带来了好消息:"表哥,他没走,管理员不让他走,
我四处看了看,这里的管理,我看是内松外紧,除非他急病,没有正当理由,他出不去。"
我点头,心安一点,他总算不用一个人在这么严寒的天气到外面去。
才来的老虎又说:"不过,我看他在和别的组组员商量换组,那个人已经同意了,就要去问那组的组长,我想组长应该没
什么意见,他是我们这一行的好手,而且不爱争功。不过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爱争功了,他对这个世界都没有留
恋......"
大红老虎猛地虎起脸,冲他大喝一声:"少说点!"
中红老虎住了嘴,我垂着头,对大红老虎说:"别吼他,他说得对。"
"现在表哥你想怎么办?"大红老虎问我。
我强打精神说:"先回去吧,他没走,我还有点希望。"
两只老虎点点头。
我们变成人回宿舍后,房间里已经有人在那里,在我的下床上坐着,看我们这一组的资料。是个我不认识的人,两只红
老虎好像和他很熟,迎上去彼此说笑。他们寒暄几句后,我们大家都什么也没说,四个人,包括刚来的人自己,都心照
不宣地把他当是一直都在我们组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没有见到我想见的那个人,他去的那组和我们组时间安排不同,地点也相隔甚远,他平时也躲着
我,我远远看见他两次,他都和他所有组员在一起,我可以狂奔上去,倾诉衷肠,但我不想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只得作
罢。
每天只要一个人静下来,我都想哭,不为我自己遭到他抛弃,只为我曾经那样坏地对他。
再也不能挽回了吗?每晚,我都会做他一点一点举起枪来的梦,这梦做得久到后来,我自己都能在梦中告诉自己,那是
梦,--然而我的心还是一样地痛。
这是恶梦,延伸到现实里的恶梦,它一日不解决,就会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解决它,我的能力
,不足够,我连看他一眼,问上他一句这几天好不好,都做不到。
这里守卫森严,我只在一个夜里找到机会,潜出去想看看他,但中途差点被执勤的人的狗发现,只得折返回去。
直到这次考察结束,我也没能和他说上半句话,打上一个照面。
回去时,我和他坐的还不是一次航班,我以前在和他的相处中,曾经有过几次幸运的时候,但这次,我觉得连老天也不
帮我,捉弄我。
大红老虎很同情我,一直在帮我想办法,虽然没什么可行的方法,直到我上了飞机,不过在上飞机前他也一直说话宽慰
我;中红老虎一直不怎么说话,一个人想心事,我临上飞机,他却开口对我说:"我一向对他有好感,表哥看来是没希望
了,我想去试一试,我会一开始就好好对他,绝对不违背他的意愿,不会犯表哥一样的错误。"
我的事情,家族里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我瞪大眼睛想吼中红老虎,眼前突然现出森林里,那个人拿枪对准自己的画面,我颓然了,只虚张声势地瞪了瞪那只红
毛老虎。
航班延误,我晚他两天才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家里很冷清,壁炉也没有生火,我听到细小的声音,才发现小老虎团成一
团,在壁炉后面的阴影里蜷缩着,呜呜地哭。
我看他边哭边发抖,好像很冷的样子,忙过去抱住儿子,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的毛触手就很凉,身体也不像平时那样高温,大概他除了没生火,还已经有几顿没有吃饭。
小老虎不回答我,只伸爪子过来攀住我,抽抽噎噎地说:"爸爸,爹地走了。他说我愿意的话,可以去找他,但是我知道
,他不要我了。他也不在我们家研究所了,他说他要去大学研究所,爸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说着,儿子大哭起来,声音大得即使我想解释给他听,或者说几句安慰的话,他也听不到。
我只好抱着他,听着近在耳边的大声的嗷呜嗷呜老虎哭声,心里闷闷地痛,闷闷地叹气。
很久儿子才好,但哭完之后,又睡着了,大概是见我回来,终于安了心。
我用毛毯盖住儿子,把壁炉里的火升起来,就再也动不了,变成老虎挨着儿子睡下。
醒来是儿子在用头蹭我,他一对上我睁开的眼睛,扁了扁嘴又要哭。
我伸爪子摸他,舔他的头,心想他要哭就让他哭个痛快,但他终于没有哭出来,只红着眼睛问我:"爸爸,究竟怎么了?
爹地什么也不说,可是爸爸,你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爹地的事的。"
小老虎说着,忍不住又嗷呜一声。
我拍拍儿子的头,缓缓说:"以前有。"
他试图自杀的事情不可以让儿子知道,但原因还是要告诉他。
"什么以前?"小老虎不解,想了想,又明白了,眼睛扑闪几下,不再说话。
我意志消沉,也不说话,小老虎在一旁,好像想着什么,隔了很久,儿子开口了:"爸爸,我以前觉得,那些事不算什么
,现在上了中学,身边的人类小孩有时候会说到那些事情,在他们看来,那真的是很严重的事情,他们说,会恨对方一
辈子,做梦都想杀了他。"
听到小老虎说那个"杀"字,我身体一抖。
小老虎问:"爸爸你怎么了?冷吗?"
我在儿子面前,还从来没有过失态的时候,这时候只能掩饰地舔舔儿子毛茸茸的圆脑袋:"没什么。"
儿子转了转眼睛,懂事地站起来:"爸爸你是不是饿了?我去拿吃的。"
我拍拍他:"拿什么吃的?干粮?我去做热饭,你多久没吃了?一会儿要多吃一点。"
"嗯。"小老虎点头,又趴下去,仰起头看我:"爸爸回来就好了,我也吃得下东西了。"
我摸一圈他的脑袋,看着儿子信赖的目光,全身又有了力气,我站起来,去换了衣服到厨房做饭。
还好,我还有儿子,和他的儿子,虽然我现在也明白,他不喜欢他有儿子这件事,不过对儿子本人,他终究还是不讨厌
,不然不会告诉小老虎以后可以去找他。
研究所那边,他迅速办了调职,去了早就在延揽他的大学那边。
我打听出来的结果,他现在住的,是大学那边的教师公寓,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小厨房里有个灶,但学校不供气,不
能做饭,冰箱倒有一个,可以放点东西,小浴室有热水器,还有个占地面积较大的浴缸,房间有洗衣机,供应的热水在
每一层走廊尽头。
我打电话问学校里的小老虎:"周末会不会去爹地那边?"
"这周不会去,"儿子说,"爹地才在那边住下来,这时候他最讨厌别人烦他,我要过两周,等他心情好点才去。"
我承认儿子说得对,有时候儿子比我,还要了解他的心。
不过,我有点担忧,之前那只发表过爱情宣言的中红老虎倒是没什么动静,倒是那只大红老虎,最近却答应了他现在所
在的那所大学,下周过来开一次讲座,还突然答应了和大学谈做客座教授的事。
那只大红老虎,我知道他,他很想要一名人类伴侣,但又害怕没有人接受他的身份,或者身份会泄露,所以他一直在找
合适的人选。
他对人很温柔,绝对不会犯我那样的错,又不像中红老虎那样莽撞,很是成熟稳重,他老虎的时候也很漂亮,我觉得自
己没有地方胜过他。
以前,我绝对不会这样想,但自从那把手枪在我面前举起来后,我丧失了所有的信心。
我也不知道在现在,为什么还一心想去挽回他。
我只知道,如果他是我,以他的性格,他不会;但我,我在乎他,一刻也不想放手。
现在,连很久以前曾经问过我是否想放弃的小老虎,虽然知道这次的事情比那次严重得多,也没有说过半点放弃的话,
还每天发短信鼓励我。
小老虎说,如果他爹地还会和谁在一起,那个人一定是我。
小老虎说,十几年生活在一起,他爹地对我也不是没有感情。
小老虎还说,他爹地其实又懒又胆小,不会去找新的人。
我看着这条短信苦笑,他爹地以前,曾经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他不会整天躲在家里,他喜欢喜欢逛街,喜欢车模,还
喜欢......去动物园看老虎。
是因为我,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该怎么补偿他,用我的命,还不够。
应该用我的一辈子。
尤其这对我,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好事。
我只怕他不肯接受我。
我最近想了很多,想明白了,他,从站在我的阳台看着下面,从用大花瓶的瓷片割手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拿到
一把手枪这样的东西。
他不想活,但不能确保自己的死时,他是活的,所以有时候,我也能打动他一点。
现在,我只盼望他在被我发现,扔掉手枪后,就绝了那样的念头。
然后我想到,其实当时他还是可以开枪,对我,对他自己,都可以,我阻止不了,但他一次也没有把枪口对着我,被我
发现后,他也没再对自己举起枪来。
周末,事先探知他在宿舍,我去找他。
听到敲门声,他并不开门。
我打他座机,他接了,不说话,一听到我叫他的名字,马上挂了电话。
我又敲门,这次他知道是我,更加不理。
我只好不出声,在他门前等他。
等了一夜,半夜里,下起雪来。
我裹了裹衣服,埋下头。
不见到他,我不回去。
清晨他拉开门,看向我,又看向走廊外空中的鹅毛大雪,瞪大了眼睛。
但他铁了心不理我,什么也没说。
他又走回屋去,隔了两分钟,拿了一把伞出来,向外走去。
我搓搓手,跟上他。
下了楼,他打起伞,也不理我。
我跟他走了几步,看周围人多,大着胆子挤到他的伞下。
不是为了躲雪,我只为能和他走在一起。
周围人来人往,他果然没有赶我,只是并不改变伞的高度,他打伞本来就打得很低,于是那伞面顶着我的头,雪花在我
的头上仆仆作响,带着轻微的震动。
我想和他说话,但他看着前方的地上,理也不理我。
跟着他和周围的人流走进食堂,他在那些窗口走来走去,买几样早饭,我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跟着坐在他对面。
他吃他的早饭,并不理我。
吃完后,他又走回宿舍,我仍然跟他。
他开门,我跟进去,他也没有赶我。
只是进他的卧室,关上门,上了床重新睡觉。
中饭、晚饭,他都没有出来,我听里面的动静,他一直躺在床上。
晚上,他开始躺在床上翻书,仍然不出来。
我明白了,我不走,他不会出来吃饭。
我小声叫了外卖,还帮他订了个微波炉上来,在厨房插好,然后走到他门边,告诉他我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就走,让他
出来吃饭。
他不答,翻书的声音停了一停。
轻轻掩上他的房门,我回家去。
还好他让我进了他的房间,他房里有暖气,昨天夜里遭受的寒冷总算缓过劲来。
姑且用那一点温暖鼓励自己。
再见到他,他和那只大红老虎在一起。
他们一起从讲座出来,红老虎和他说了几句话,他摇了摇头,然后他们一起向学校餐厅走去。
红老虎发现了我,但是没有作声,趁他不注意,还礼貌地冲我笑了笑,点点头。
我守在餐厅里的小茶座,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不过出了餐厅后,他和红老虎分开了。
我又跟他回宿舍,他看到我,还是不理我,跟他进了宿舍后,我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们完全退到了几年前的时候。
他又躲进他的卧室,扔我一个人在客厅。
我跑去厨房,微波炉他没有扔,不过看不出来他用过还是没用过。
到了晚饭时间,我为他叫了他喜欢的店的外卖,等饭一送来就回家去,不想耽搁他吃饭。
我站在门外偷听,听到他小心地开门出来,把那还热着的饭拿到厨房,站到垃圾桶的位置,终究没有扔,又拿出客厅吃
了起来。
我有些欢喜,但也知道,只是因为他是不肯浪费食物的人。
又到周末,小老虎对我说:"爸爸我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