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 下——端仱

「总之，那个小鬼的蠢事我没兴趣知道。」罗伦斯不耐烦的说：「别烦我。」
加百列终于领悟，原来罗伦斯只是想摆脱他而已。
雷恩正要再说些什么，加百列却更快的夺过他的电话，丢下一句：「抱歉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便切断通话，接着他转

头看着雷恩，脸色铁青，「他说的没错，我的事不需要让他知道。」
「加百列，抱歉，我只是想......」
「雷恩，帮我一个忙：请不要联络那家伙，只会让我很糗。」加百列咬着牙说：「我可以照顾自己。」
雷恩盯着加百列许久，叹了一口气，「好。不过，你得保证明天一定会来医院检查。我看得出来你不对劲，我怕可能

是......」
雷恩还来不及说完，老板便过来通知他上场表演。「我会的。」加百列随口敷衍，「别担心，你快上场吧。」
雷恩不安的看了加百列一眼，叮咛安德烈别让他喝酒之后便上台演奏。雷恩一走，加百列便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没关系吗？」安德烈问他。
加百列掩着嘴，摇摇头。事实上，他差点当场呕吐。接着他不敢再多喝，趁着转身的时候，将瓶身蒙上一层冰凉雾气的

啤酒放在吧台上。
该死该死该死。
罗伦斯瞪着手机，脑中不断重复「该死」两个字。他当然听得出来电话断线前最后那句话是谁说的。这代表他所说的每

个字，那个小鬼都听到了。
不过，出现在那样的场合，表示那个小鬼并不寂寞。他走到窗边，居高临下看着外面的沙滩海湾，突然一阵无法言喻的

厌烦。罗伦斯心想，这样也好，等他回去之后，一切就会成为过眼云烟。念头一转，他拨了房间内线号码。「Burj Al

Arab Hotel皇家套房服务中心。布罗戴斯先生，您好。」
「我想将我的机票延期......」罗伦斯缓缓的说。
加百列不清楚是否因为酒精作用，当他一早醒来便头痛欲裂，身体半边酸软无力，挣扎了很久才能起身下床。才喝了一

口啤酒就宿醉成这样，他也太逊了。
「早、早安。」加百列开口向尼尔森打招呼，却发现自己说话异常吃力，并且有些口吃。
「少爷，你还好吧？」尼尔森关心的问道。加百列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接着随便喝了一些果汁便出门上班。
「工读生博士！」加百列才来到公司所在的大楼门口，汤米立刻笑容满面的叫住他，「我刚好要找你......哇，你的眼

睛好红啊，没问题吧？」
加百列靠在门边，摇摇头，「没、没问题。」从家里到公司的距离不算太遥远，却已经让他累得快站不住，只想坐下休

息。「有什、什么事？」
「你今、今天说话、话好奇怪。」汤米故意模仿他的口吃，夸张的说：「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的股票要上市了，将会开

庆祝酒会。我想寄邀请函给你，才发现我不确定你名字的正确写法─」他让加百列看一张名单，「是这样吗？」
「......」加百列甚至没有力气给对方白眼，只是摇摇头。
「写给我看吧。」
加百列拿出笔，在汤米递给他看的纸张写下他的名字「Gabriel Gassmann」。突然手软，在写第二个s时抖了一下，只好

加深笔划：变成像个粗肥的5。「原来如此，谢啦。」
加百列吃力的来到预展会场，不只头痛，整个人还像跑了长程马拉松似的，疲惫得四肢瘫软；挣扎着在准备室里找了一

张椅子坐下之后，闭上沉重的双眼，不自觉的失去意识。
合约 "65"
从加护病房走出来，杰希铁着脸将检验报告的副本塞给雷恩，语带讽刺的说：「真是想不到！竟然得等到加百列出意外

，才能让你移尊就驾到医疗中心来！」
「你以为我喜欢这个唯利是图的医疗中心？杰希，我根本就应该把加百列带回公立医院！」
「该死的，乔治，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杰希难得疾言厉色，「你真的认为加百列目前的状况经得起转院的折腾？或

者你根本就只想维护自己的虚假英雄形象？」
雷恩咬着牙，愤恨的瞪着杰希，「你......」
「你很清楚，加百列从头部受伤演变成亚急性脑硬膜下血肿，你无法推卸责任。」杰希继续说：「我不和你讨论医院制

度问题。没错，在你们医院做CT扫描、MRI不像在这里那么方便。不过，你很清楚放一个脑挫伤的人独处有多危险，等于

是教他在痛苦中等死！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通知可以就近照顾的人─以这个例子而言，就是罗伦斯─多注意？根本是因

为你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
雷恩无言以对，他无法否认的确因为亚契的关系而对罗伦斯有所顾忌。「......我根本没想到加百列竟然彻底隐瞒自己

撞伤头的事。」
「谁能想得到？但是尽可能的为病患设想，难道不是医生的责任？」杰希指着雷恩的鼻子，「要不是我刚好去看预展，

很可能到晚上都不会有人发现他昏迷......那么，我们现在恐怕不是急救，而是验尸！」
雷恩低下头，无法反驳对方的指责。杰希叹了一口气，「总之，现在讨论这些都太迟了─」他翻开手上的检验报告，「

乔治，我希望你采用保守疗法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会负责。在他恢复意识之前我都会待在这里注意。」
杰希拍拍雷恩的肩膀，「祈祷吧，希望他的运气好一点。」
罗伦斯沉着的握着球杆，挥出，看见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条美妙的抛物线，落在果岭上离球洞一公尺不到的位置，他

悠闲的走过去，将球推杆进洞。
「Eagle！」他右手握拳，一脸飞扬得意；然后步履轻快的继续往下一洞前进。
「罗伦斯，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打得比我好。」塞林娜坐在高尔夫球车上，嗔笑着假装抱怨，「我打高尔夫球十几年了。

」
「这和球龄不一定相关。」艾伯特亲王笑着说：「他今天运气好，打顺风球。」
罗伦斯露出微笑，手执帽缘做出承让的手势。心想，决定延期回国，留在这里运动散心果然是明智的决定。得知罗伦斯

在杜拜多停留几天的消息，塞林娜便邀艾伯特亲王、狄卢卡以及几个商界朋友一起从欧洲过去以球会友；趁机和他亲近

。
他们有说有笑的完成了接下来的两洞，罗伦斯又得了Birdie；塞林娜于是撒娇似的说：「我一定要扳回一成。」
「下一洞我让你吧。」罗伦斯不在意的表示。继续进行下一洞，轮到罗伦斯时，他突然莫名其妙的心悸。「......」他

看看双手，抱着乱打的心态，握住球杆随性一挥，却听到现场一阵惊呼，接着是如雷的喝采：「Hole in one！」「ACE

！」
天哪，罗伦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一杆进洞！今天幸运女神实在太眷顾他了。
「你得请客，罗伦斯。」艾伯特亲王笑着说。
当晚，罗伦斯兴高采烈的在波斯湾岸的高级餐厅作东请客，直到午夜才回饭店。走进皇家套房之后发现桌上有份尼尔森

的留言，一看时间晚便没回应；心想大概不会是甚么太重要的事。
翌日，罗伦斯等人当一天观光客，计划到Majlis Gallery、考古博物馆和香料市场参观。塞林娜对这些地方兴趣缺缺，

一直挑剔枯燥无聊、天气又热，宁愿去购物中心，并计划晚上要在狄卢卡的巨型游艇上开Party。到最后，他们兵分两路

，仅剩下罗伦斯和艾伯特亲王两个对古物有兴趣的收藏癖同行。
「我的家族有句格言：与其和志趣不同的人结伴，不如自己独行。」艾伯特亲王半开玩笑的说，「就让我们享受一下寂

静的文化之美吧。」
罗伦斯微笑着点点头，一瞬间脑海中却闪过加百列的脸：突然很渴望听听他的声音。下意识拿出手机按了他的号码，却

发现对方关机。罗伦斯轻叹一口气，39岁的男人，果然不适合对感情抱任何幻想。
天杀的，还是算了吧。
合约 "66"
傍晚回到Burj Al Arab，罗伦斯看见塞林娜在大厅等着他。「你太过份了，应该陪我逛街才对。」塞林娜故意抱怨。
「很遗憾，我不是个好的逛街伴侣。」罗伦斯淡淡的说。
罗伦斯越是冷漠，塞林娜越契而不舍。「你该不会是个大男人主义崇尚者，而我太强势让你害怕？」塞林娜依到他身边

，「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很小鸟依人─」她将双臂搭在罗伦斯肩上，罗伦斯顺势抱住她的腰。「知道吗？」塞林娜靠

在罗伦斯耳边轻声说：「我送了你一份大礼物......等你回家就会看到。」
「什么东西？」罗伦斯皱了一下眉头，心想，昨天尼尔森的留言或许正是为了这件事。
「一把拿破仑军刀。」塞林娜笑着说：「我在拍卖会上买的。」
罗伦斯眼睛一亮，「你怎么懂这些东西？」
「是坎贝尔说你会喜欢我才买的。」塞林娜俏皮的吐了舌头，「不然，我更想买辆跑车。」
「杰希说的？」同时，罗伦斯的手机响起。一看，说阎王阎王到，正是杰希打的。罗伦斯笑着准备接通，却被塞林娜一

把夺下、关闭手机，又塞回他的上衣口袋。「现在是我和你说话。看在军刀的份上，罗伦斯，今天晚上你必须当我的男

伴，陪我去游艇Party！」
直到凌晨，罗伦斯才带着狂欢Party的疲倦回到套房。他其实可以留在游艇、或在塞林娜的房间过夜。游艇上充满了俊男

美女，当他们看到罗伦斯、听到他的事业头衔，原本高傲冷酷的态度就瞬间改变，热情奉承的围在他身边。对于这样的

状况罗伦斯已经太过习惯而毫无感觉，他知道，只需要一个眼神，现在床上就可以有个维纳斯或阿波罗一般的美好肉体

─或两者一起─竭尽所能的讨好取悦他。但是他突然一点也不想。
洗了澡，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的时候，罗伦斯的手机再度响起。又是杰希，他懒懒的接起电话。「罗伦斯，希望我没有打

扰你的好事。」
「可惜，没有任何好事可以打扰。」罗伦斯笑着说：「我听塞林娜说了，感谢你这个军师，现在我的收藏里终于有了一

把拿破仑军刀。」
「我只是当了掮客而已，真正的鉴定师不是我。你该感谢的另有其人。」
罗伦斯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知道杰希说的是谁，于是改变话题，「杰希，说点其他有趣的事......或新闻吧。」
「你知道，我这里什么人生百态都有，就是有趣的事不常发生。」杰希嘲解似的说：「至于新闻......我倒有一个；而

且和你家的小少爷有关。准备好听了吗？」
「唉，说吧。他又搞了什么惊人之举？」
「他撞到头......」
罗伦斯夸张的大笑出来，「杰希，千万别告诉我：他撞到头有脑震荡而失忆！这种桥段太老掉牙了！」
「哈，我也这么认为。」杰希干笑几声，「换成这个版本，你听听怎么样─」
「他撞到头，从脑挫伤引发亚急性脑硬膜下血肿。」杰希收敛笑容，语气转为严肃：「现在还在我这里的加护病房观察

治疗。」
「......什么？」罗伦斯的笑声僵住，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你在开玩笑吧？」
「很可惜不是。」杰希说：「我昨天去看拍卖预展，想顺便和他打个招呼，但是会场里到处都见不着人影；找了半天之

后，工作人员才在预备室里发现他瘫在椅子上『熟睡休息』，但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才知道他原来不是熟睡，而是

陷入昏迷。」
「我把他带回医疗中心，刚好乔治联络，才知道他在一星期前意外撞伤；检查以后，确定是亚急性脑硬膜下血肿......

」
「不......」罗伦斯惊愕的喊出声。
「......我们立刻进行急救。总之，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很虚弱。」
「感谢上帝。」罗伦斯稍微舒了一口气，懊恼的敲着额头，「这件事我完全......」
「本来想早点通知你，但是没有人连络得到，想必因为你很忙。」杰希的语气一转，「罗伦斯......有些事我不该多嘴

，但是你真的都没有注意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例如他会呕吐、晕眩、昏睡......撇下一个脑挫伤的人不管，甚至可以

造成无法弥补的严重后果......总而言之，还好他命大。」
「......」一股强烈的自责、歉疚与担忧油然而生，罗伦斯闭上眼睛，无言以对。
「对了，我想到一件算是有趣的事。」杰希停顿片刻，又继续说：「你大概不会相信，拜这个事件所赐，乔治认真考虑

转回专攻脑外科。」
「是吗，我敢说你父亲一定很高兴。」罗伦斯客套的回答，向后倒在床上，「......你刚才说，加百列是一周前撞伤？

」
「乔治这么说，详情我不清楚。」
罗伦斯的心脏揪紧，感到痛楚。一周前，即使他决定结束彼此的关系，也不该草率决定来杜拜。现在他明白自己不但是

个混蛋、还是个蠢蛋。
合约 "67"
加百列无言的躺在床上─严格说，是半坐着，因为床头被抬高30度以保持脑部供血充足。每隔两个小时就会有护士过来

探查他的状况，如果他正入睡，也会被叫醒。他还有点昏昏沉沉，已经能下床稍微活动，只是走不了太远，容易累。也

就是说，他已经意识清醒，但体力依旧虚弱，还需要观察治疗。
住院几天下来，雷恩早上会来为他检查，杰希只要有空档就会尽量来陪他，尼尔森也会抽一小时来看他；而公司里除了

奥克森来探望过一次之外，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
于是加百列心想自己果然属于PR极差的类型，所以访客才会那么少；再说，以他现在这样处处会拖累人的麻烦状况，只

要能躲开的人当然会尽量逃避。
这样也好，加百列心想，他乐得清静；还趁着住院时阅读一些平常没兴致读的书，例如普鲁斯特的《à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追忆逝水年华〕》，但经常翻不了几页便昏昏欲睡。
大部份的时间，加百列都是自己一个人沉默面对宁静寂寥的病房，睁眼或闭眼，差别不大。
下午例行检查之后，加百列再度翻开《追忆逝水年华》，还看不到一页，眼皮又重了起来。当他张开眼，却发现压在腿

上的书不见了。「奇怪......」他开始寻找，一抬眼，却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影。
「开始看这本书，代表你的脑筋相当清楚，但是非常无聊。」那个人手上拿着书，微笑着说。
加百列愣住了，平静的心不由自主的激动。还好心电仪关着，他暗自庆幸，不然对方一定会发现此时银幕上的曲线密集

而不规则的大幅震荡；那就太糗了。他深吸一口气，别开脸，不愿意看见那个人脸上伪善的温柔微笑。视线望向角落，

发现一个行李箱：那个人显然是从机场直接过来。
「你不是应该在杜拜，怎么来了？」
「那里不好玩，我想家。」罗伦斯故作幽默，「而且听到你出事，所以......」
「很遗憾，我不过是撞到头而已，没有严重到必须立遗嘱的地步，没能让你有机会买下我的房屋产权。」加百列语带讥

讽，「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加百列自我贬抑的语气加深了罗伦斯的愧疚与过失感，他叹了一口气，「奇奇......」企图握住加百列的手。
「那是我的家人才能叫的名字，请叫我加百列。」加百列将手一抽，「你只是倒霉买到一个产权不明的房子，不代表我

们有任何关系。」
「别这样，拜托你。」罗伦斯心头一紧，恳求似的说。加百列充满防备的敌对态度，让他相当难受：觉得自己好像一头

野狼，眼睁睁的看着农舍主人将通电的栅栏竖起，他已经不知道怎么突破藩篱。
「总之，谢谢你的探望。」加百列冷冷的说：「还是别让我耽误你宝贵的时间，请快走吧。」
罗伦斯伸出手，想摸摸加百列的脸；却彷佛在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透明但坚硬的门，教他触手不及。他曾经打开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