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打转,思来想去,最后落上他俯在耳边的一语。
"等我回来,我有话说。"
季珂翎倾下身贴着天涯的耳廓低低道,随即驾马踏上征途,坦荡的不给人一丝遐想。
天涯不解的看看欧阳筱幽,后者也是一脸无解。
此事只得暂且搁置。
可天涯总觉心里有一颗小芽,埋藏在深深泥土下不见天日,却不知不觉已浇溉足够,在季珂翎倾身的片刻破土而出。叶
片娇嫩细小,绿油油的喜人。
天涯抚了抚心口,修长的手指触摸不到心跳。
我的心......还能为别人跳动吗?......
慕容......
一念及这个名字,心底最深处的弦猛然被扯动,天涯眼睛莫名发胀。平息的心情顷刻起了波澜,一下一下拍击心房,似
咆哮着要冲破束缚闯出深深封印的幽暗空间。他咬了咬唇,竭力压抑下这份妄动。
慕容已成他心底的顽疾,不能碰不能动,只能任他在心底慢慢腐烂,也许有风化的一天,但他不敢奢想。
慕容......慕容......你如今可好......
已经......忘了我了吗?
转念间天似乎也阴了,沉沉的压下一片乌云,天涯撑着头仰望,心道,暴风雨......要来了吗?
不多时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噼哩啪啦听的人心慌。
欧阳筱幽去铺子还没回来,天涯打理完帐簿无所事事的闲着,爬在窗口透过雨帘欣赏迷朦的景色,雨滴顺着瓦檐续续滴
滴连成线,如玉珠滚落。
下午阴暗的心境此时才方方好转,司徒天涯第一次开始仔细回忆来到这里的种种,侧耳聆听雨声,也是一种意境。
可不多时他就注意到定磬阁方向不时有淡淡的金光闪过,起初只是间歇性的闪耀,天涯还以为是闪电,随后光芒越闪越
猛烈,持续的闪光连仆人们都无法不注意,纷纷拥簇到廊庭议论起来。
定磬阁是欧阳家世代供奉灵位的地方,欧阳筱幽根本不许外人接近。可他现在还没回来,无知的下人中甚至有人以为是
神佛降临跪拜起来。眼看事情逐渐的扩大,天涯虽然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但还是唤来管家遣散了聚拢围观的奴仆,独自
往金光闪烁的地方走去,然而当他迈进定磬阁的刹那他也不禁震惊了。
定磬阁平日看来只是一间宽敞的厅房,天涯曾误闯过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整齐的摆放着数十牌位,并无特殊。可今
夜雨势迅猛,许震动了机关。搁置牌位的平台从中打开,形状如门,露出一片空间,金光正是从里面不断发出的。
这是......天涯攥紧手心,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密室?
他突生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一直坚信平坦的大地底下竟埋伏有捕兽器,无声无息的陷阱......他的心突突跳动起来,
手心泌出细细的汗珠,那金光宛如极致的诱惑,不停的在他耳边呢喃着轻言软语,一点一点的牵动他飘摇不定的心。
理智提醒他这是别人的秘密不应该偷窥,然而心智却不受控制的被引诱,早在他无所觉时慢慢的勾引着他一步一步缓缓
接近光芒之地。
指尖刚刚触碰到光芒的边缘,一点点的接触立刻引发更强烈的反应,金光骤然暴亮,一瞬间刺目不已,白炽的有如最猛
烈的阳光曝晒。
天涯一下子被激出眼泪,他使劲眯着眼根本不敢打开一道缝。强光一瞬间带来的刺激让他不止眼睛疼痛,连大脑也一阵
一阵的刺痛,意识渐渐的被抽离。
然而他所看不到的是金光刹那包裹住他,如裹蚕蛹,慢慢的将他带上半空。
耳朵里尽是嗡嗡的喧嚣。心底却突然冒出一道细细的声音,"就是他......就是他......"在头腔里不断回旋,回旋。
身体似乎成了一个壳,天涯觉得他就要爆炸了......
就在此时,一声暴喝打破了绝对的静谧。天涯四散的意识突然撞上铁墙被反弹回来,他猛然惊醒,睁开眼睛。
眼前哪里还有金色光芒,只有欧阳筱幽阴沉着脸阴执的蹬着他。
"谁让你进来这里了?"
天涯还有些迷蒙,他跌坐在地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欧阳筱幽在质问他。
他顿时心虚,眼珠向左后飘去。"对不起......我只是......"
"你的只是毫无意义!"欧阳筱幽根本不听他解释,他淡色的瞳眸里尽是愤怒的火焰,烧的眼仁微微泛金,"以后没有我的
命令不许进来!!"
天涯被他突发的怒气骇住了,可心口堵了口气让他口不择言起来,"欧阳筱幽,你自己隐藏着奇怪的东西,被人撞见了就
老羞成怒了?!难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预谋?!"
欧阳筱幽的怒火被这句话一下子浸凉了,他神色一凛,眸色肃然转深,幽幽的盯着天涯,天涯顿觉如被猛蛇盯上,浑身
一激灵清醒过来,回想起方才的话他懊悔不已,"对不起,筱幽......我刚被吓住了才那么失态,其实我......"
欧阳筱幽血红的薄唇诡谲的一挑,绝美的脸呈现一种凄艳的华丽,他优雅的俯身拉起天涯的衣袖,柔声道,"起来吧,我
不应该对你发火。"
"不......不是......"天涯被勉力拉起,可他一心歉疚,并未发现欧阳筱幽怪异之处,"筱幽,我真不是故意探你隐私的
......我......"
"好了别说了,"欧阳筱幽的声音越发温柔。他截断天涯的解释体贴的为他擦拭脸颊的灰尘,"我还不了解你吗?以后别贸
贸然进来了,欧阳家祖辈祠堂里的玄机连我都不甚清楚。我怕你受伤."
司徒天涯仰着脸接受欧阳筱幽的关心,他眼角眉梢的温柔切切可见,言语少见的低柔,天涯应该感动于他难得的体贴,
但隐隐总觉哪里不对劲。
眼前这个人美则美矣,性格却奇差。桃花眼不时诱惑着不知情的人沉溺,一转眼又满满鄙夷,薄薄的红唇经常吐露着气
人的话。此时却一径情人般的缱绻,另承受的人不知所措。
天涯皱起眉头,"欧阳筱幽,你生气了大可以说出来。别惺惺作态。"
"我怎么又惺惺作态了?"欧阳筱幽并不恼,反而受了委屈般有一种撒娇的味道,这样女儿家的姿态融合他妖娆的脸却不
会奇怪,他很懂得如何展露自己的优势,"担心你也是错吗?"
天涯此时才真正确定欧阳筱幽不对劲,他凝塑神情,认真的看入欧阳筱幽的眼底,"你怎么了?"
一句你怎么了仿佛触动了筱幽,他柔媚的表情有一瞬定格。
可更快的,他淡且轻浅的笑骤如牡丹绽放,抽蕊吐丝绽开千种风情万般滋味,一瞬间美的惊心动魄,眨眼夺去天涯的呼
吸......连同他的思想。
司徒天涯,二十三年人生里终于第一次......流鼻血了......
那天的事最终不了了之,鉴于自己竟然看人家笑到流鼻血实在很糗,天涯当即夺门而出,完全顾不上欧阳筱幽哪里奇怪
了。
他一连躲在房里三天,等他终于抹下脸皮踏出房门,竟发现欧阳筱幽变的陌生了。
人还是那个人,却像被抽走了灵魂,不凶也不倨傲了,总温文尔雅的笑。不同于季珂翎的温柔,是很疏离的笑,隔着一
层纸,仿佛触手可及其实远隔重山。就好像......戴了一张面具?......
天涯不知自己打破了什么,可无论他怎么讲理抑或无理取闹,欧阳筱幽都是不恼不怒的轻轻扬着笑,这竟让他想起面对
富家公子时的欧阳筱幽,不禁身上一阵发冷。
此时才发现,以前虽然口口声声说讨厌这个人,可这个人一旦不理自己了最难过的还是自己。天涯觉得自己持宠而骄了
,将人家给的友好当筹码一径的对对方指手画脚,他的少爷脾气不减反增而自己竟还窃窃自喜以为保留了骄傲。
真是过分!天涯狠狠骂自己。
他想道歉,但欧阳筱幽根本不给他机会。他一开口他就无所谓的岔开,几天下来天涯前所未有的沮丧,这就好像你鼓足
勇气挑战恶魔,结果恶魔闭门不战,连仗都没打就输,他实在憋屈。
可琢磨到最后,还是自己的错误,他没立场抱怨。
天涯仰躺在凉亭里,四肢大大的伸开,舒展着筋骨,若姐姐看到他这样一定会怪他太随意,然后温柔的拍拍他的头提醒
他坐姿。
姐姐......天涯闪了闪神,轻轻笑起来,真是的,最近怎么老回忆过去?!
他一翻身坐起来,趴在凉亭边沿往下望,这里是欧阳府最高的景点,因为做的太高极少有人。
若不是他身体极柔软,怕也不能借树攀爬上来。想来能轻松到达的非欧阳筱幽莫数了。
欧阳府整片布置一览无遗,天涯静静的鸟瞰众人,有居高临下之感,可他清楚的知道,真正不属于这里的人......是他
!
未来......他该何去何从?
这真不该是司徒少爷应该思考的问题啊!天涯自嘲的想,眼角流泻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一道人影闪进定磬阁。他的心猛的
一跳,整个人弹跳起来。
但一想到欧阳筱幽近几日的阴阳怪气他又泄气的坐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天涯不断默念催眠自己,可左瞄
右瞅无论看了什么都无法将心思自定磬阁转移,最终他受不了的大喝一声,还是急匆匆的往定磬阁赶去。
来到门前他犹豫了下,轻轻的敲了敲门,意料中没有回应。
他蹑手蹑脚的将门推开一道缝,先偷偷探进视线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瞅到大开的密室门,天涯一激动也顾不上避嫌了,
直接推门进屋。
可他刚踏进门槛,后颈一记疼痛,他顿时陷入黑暗......
醒来时后颈持续作痛,一下一下有如针扎。眼前似有无数太阳,刺亮的无法睁眼,天涯头痛欲裂,挣扎着想起身,然而
手脚均无法动弹,他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被挟持了。
真是讽刺,以前贵为少爷时也不见多受绑匪偏爱。怎么来到一无是处的古代倒莫名其妙的被绑架了?!天涯越想越想笑
,而他也就真的笑起来,这个笨绑匪要去向谁要赎金呢?
不远处似有人的气息,天涯不确定,但他还是好脾气的打招呼,"喂喂,你是谁?光线太刺眼了,麻烦你调暗点."
静了会没有人回应,天涯正以为没人时耀眼的白光转而暗淡不少,他方才缓缓打开眼帘。
这是一间密闭的屋子,很宽敞,屋顶高高挑起,梁柱上以金漆描绘着许多繁复的花纹图色。正中央一鼎四角巨炉庞大的
矗立,金色的火焰正在鼎中心飘摇,不时有金色粉末摇曳而出,而他被绑的四周同样描绘着杂乱中排序着规律的梵文。
天涯打量一番后第一反应以为走进了中国古代通灵世家......难不成我是祭品?
这么想时他一点都不担忧或惧怕,自从穿越时空后他觉得再经历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他仔仔细细又巡视一圈,视线落在鼎边黑衣的绑匪身上。
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头戴黑缎镶玉紫金冠,身着鸾凤团簇宽袖长袍,以金丝线细细密密纹了边缘,高贵且华丽。虽然
蒙了面,一双眸却赤金般妖冶生艳,漠然冰冷的注视着不得动弹的天涯,似嘲笑他将命不久已。
乍碰触金眸的刹那,天涯只觉一道闪电呼啸着劈闪而过,骤然耀了心神,他张了张嘴,竟讷讷不成言。
黑衣男子见他清醒也不多言,自身后取出一柄三尺左右金杖,一串细小铃铛悬于一头,他低低吟诵几句蓦然插入金鼎正
心,火焰一下暴涨直窜至屋顶,金杖上的铃铛猛烈撞击起来,刺耳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而天涯只觉如数十日未见阳光的囚徒猛然接触强烈的阳光,刚才的遐想统统转化为眼睛不堪忍受的刺痛,他的眼泪"刷"
的流下。
黑衣男子瞥了他一眼,略微犹豫,脚步稍稍移动最终还是定在原地。他皱了皱眉,金眸掠过一抹迟疑,可他突然想起什
么,妖气的眸渲染淡淡的怒气,一眨眼甩开不忍,继续哦吟起咒文,声音低沉幽远,并不易听出原音。
天涯痛苦的晃着头,但他没有求饶。剧烈的疼痛反而凝聚了思维,联系前后他渐渐想明白这一切。
黑衣人完成最后的吟诵,铃铛的作响逐渐变缓变弱,炽白的光随之减弱,长长的金杖已然被高温融化,又等了片刻他自
鼎中取出最终凝成的物品--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多么漂亮的匕首啊,剑体呈金色透明,如琼浆般透着淡淡的金色光晕,然而一旦有光曳过剑刃立刻折射幽冷的
寒光,冻结了人心。
男子握着匕首不知在迟疑什么,天涯眯着红肿的眼睛,模糊的映入他犹豫的身影,也许是眼泪流的太多,他竟觉得微微
心酸。
你舍不得我吗?......
男子金色的眸底急剧闪烁着不明的情愫,他的手心不断攥紧,金色匕首似乎感受到主人心旌的浮动,清脆的铃音叮叮当
当回荡在宽敞而空旷的屋内,一声一声催人急。
男子终于下定决心,举着匕首一步一步坚毅的踏近天涯。
天涯眼睁睁的看着他靠近,不仅不怕,反而淡淡的欣慰,如果我的穿越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那我也满足了......
当冰冷渗凉的寒气逼近眉间的刹那,天涯猛然忆起季珂翎临行前的嘱托,心里不禁泛上难过。
"代我向珂翎说声对不起,没有等到他回来。"
下落的匕首骤然顿在半空,任人鱼肉的人安然的闭着眼,坦然的知足,"还有......麻烦你这么长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
金色的瞳孔倏然收紧,黑衣男子上挑的眼角眯细,一缕精光流泻。但他依然不语,静默的凝视着淡然的天涯,不知在想
什么。
说完该说的,天涯也安静的合上粉色的唇,眼睛的刺痛明明已经过去,可他更想落泪。不明原因的难过,一想到持刀的
那个人他的心就如百味陈杂,数不出的绞痛。
沁凉的刀刃终于贴上光滑的脖颈,稍一用力,一串血珠迅速泌出,蜂拥着自缓慢拉大的伤口滚落,似乎打开闸门的蓄水
,一寻到出口就无法阻止,触目惊心的红湍湍急流,甚至不时喷溅着。
衣襟......渐渐染红了......
刺痛另脑海里季珂翎和欧阳筱幽的一颦一笑越来越多,纷涌着霸占了整片思绪,交错浮现,无法停止的旋转。天涯感到
身体愈发沉重,除了不间断的回忆着来这里的几个月,他无法再回忆更多......
这就是死前的感觉吗......
他昏昏沉沉的想,然而就在他全身感知不断降低之际,恍惚感到有人温柔的抱起他,耳畔一热,缓缓的气流轻巧的钻入
,
"我该拿你怎么办......"
似叹息似无奈,熟悉的音调盘旋盘旋,
天涯不确定他真的听见了,但他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真好,不生我气了......不再是疏离淡漠的语调了......
随之,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依旧是住了几个月的纱床,床顶一处划痕还是自己弄的。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恍若隔世。人的感情真是奇怪。
天涯愣了半晌,昏迷前的事仿佛一场梦般迷幻,可脖颈隐隐的刺痛不断提醒他事实,连自己都不能逃避的现实。
他一扭头,欧阳筱幽沉默的身影倒映入眼帘,孤寂的依偎着窗棱远眺,寂寞如同高傲的凤,找不到同类与之比翼。
"欧阳......"天涯想唤他的名,出声却是干涩粗嘎的噪音,喉咙宛若被火炙烤过,砂纸磨砺的痛。
天涯猛烈咳嗽起来,欧阳筱幽听闻动静紧忙回头,被天涯一口咳出的血吓了一大跳。
"你别乱动!"
他紧忙拿来茶杯,扶着剧烈颤抖的天涯勉强吞咽几口润嗓,见到他好一点,他才小心翼翼的扶他坐起。
[我怎么没死?]天涯做了做口型。欧阳筱幽丢他一个白眼,十分鄙夷的道,"多少人想生不得生,哪有你怎么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