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划过,青儇大叫一声,一蓬紫血自肩上急射而出,落到地上,竟转为暗金色,有条小小的虫子在血泊中蠕动着。
莲华徒手捉起那条金色的虫子,捏成肉泥,抹匀在掌心,徐徐将手按上青儇血肉模糊的肩头,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涌出的紫
血渐渐转为鲜红色,莲华的脸色却愈显得苍白,口中念咒更急,手也在微微颤抖,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半晌,
他收回手,血已止住了,本来溃烂开裂的伤口居然已经合拢,皮肤呈现出一块粉红的皱褶来,他取出一颗药丸塞入青儇口
中,又去处理她腿上的箭伤。
“莲华,”非音柔柔地在他身后唤了声,用一方雪白的汗巾替他擦汗:“你辛苦了。”
莲华向非音笑了笑:“她没事了,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她包扎一下吧。”掩着唇轻咳了几声,站起身来走开。
“莲华,你的脸色很不好呢,”非云迎上来,担心地道。
“我很好。”莲华淡淡一笑,非云眼尖,一把拽住他背在身后的衣袖,拉到面前:“这是什么!” 袖上鲜血淋漓,触目
惊心。
“烦死了,你放开!”莲华薄怒,用力一甩手,非云被他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莲华……”非云怔怔地唤:“你是受了伤,还是……”
莲华脸上掠过一丝歉意,低头道:“先前的红焰莲花印已经耗了我不少法力,为了救青儇又强催白莲花焰,所以有些……
你别担心,我死不了。”
非云从怀里拿出个小玉瓶,塞到他手中:“这个是我遮罗那的疗伤归元圣药,你拿去服用。”
莲华摇着头:“我不要,我自己有药。”
“莲华!”非云低吼了一声,又将声音放软:“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你吐血了,你修习的明明是正法,为什么施用后却这
么伤身?你到底……”
“非云,”莲华冷冷地道:“这个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他的话比刀还锋利,将非云接下去要说的话全部切断。
非云怔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莲华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转头看看他,皱眉道:“真是婆婆妈妈的,拿来!”伸手自非云手上夺过玉瓶,倒了两颗药
丸出来吞下,又将瓶子塞还给他:“以后若再受伤,我会记得跟你要的。”说到后来,莲华的脸上已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个……好吧,不过,我会尽量不让你再受伤的!”非云松了口气,认真地道。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莲华望向碧蓝的天空,喃喃道。
“荇儿,荇儿……”
是谁?谁在叫我?这个已经快要被我自己忘却的名字?
我坠在一片深海般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我已经死了么?可是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楚,那来自肉体与心底的双重剧
痛。
“荇儿,为什么死的是你哥哥而不是你?为什么你不是男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那么温柔的声音,那么残酷的话语,是娘亲,不要,娘,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儇儿既死,我们这一支,没有希望了……”
是爹的声音,雄浑苍老,满含着失望与悲痛。
是了,是在我十岁那年的秋天,长我一岁的儇哥哥,暴病身亡。
母亲抱着哥哥的尸身,哭得死去活来,我上前劝慰,她却说了那样的话。
恰似一桶冰水淋下来,我全身的热气好象全部消失了。
是的,我们青之一族向来男丁不旺,势力在几大望族中是最弱的,父亲是族中名将,一直在着力培养儇哥哥,希望他长大
能够接掌长老之位,可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夺走了我们的希望。
我默默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在镜子里,我看见了自己与儇哥哥那张酷肖的脸,上面挂着晶莹的泪珠。
我狠狠地将眼泪抹去,我发誓我绝不再哭,就在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做个绝不输给任何人的战士,我要变得足够
强,可以保护我的家族,不惜任何代价。
在父母的默许下,我顶替了儇哥哥的身份,死去的,只是那个柔弱的青荇妹妹;我烧了心爱的诗书画卷,一个战士不需要
这些,他需要的是兵书与刀剑;我放弃了女人的一切,疯了一般的想让自己变强。
也许,我本来会变成一个嗜血的疯子,幸好,我遇到了她——千苑。
千苑是我的师妹,我的师父静玄公是父亲的至交好友,在父亲去世后,已是个翩翩少年的我投入他的门下,研习雪螭枪法
。
我永远记得我们初遇时,梳着可爱双鬟的千苑怀抱瑶琴,望着我微笑道:“你看起来很不快乐呢。”
是啊,我不快乐,但是,只有她,能让我展眉。
那个温柔美丽,兰心蕙质的千苑。
虽然她贵为暗罗未来的城主,但是她也有很多心事,比如失踪的弟弟,比如几大家族与长老之间的明争暗斗,波澜暗涌,
但她的笑脸永远是那么明媚,如同阳光一般,照进我的心底。
放心吧,千苑,其实我并不是为了暗罗而拒绝你,我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我只要远远看着你的笑容就
心满意足了,我会永远守护你的,永远……
青儇呻吟了一声,悠悠醒转,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哎呀,她醒了呢,莲华,哥哥!快来呀!”
青儇睁开眼睛,面前环绕着好几张脸,那对金发蓝眸,俊美而相似的脸是卓非云和他的妹妹,那清秀冷漠,带着几分倦意
的脸是属于那个黑衣少年的,而靠得最近,几乎嗅上自己的脸的居然是……一只红毛狐狸?
“莲华,他身上一点脂粉味都没有,怎么会是女人啊?”朱离嘟起嘴抱怨着。
“你说什么?”青儇吃了一惊,坐起身,发现伤口都被包扎妥当,知道自己的身份被看穿了,脸色愈加难看起来:“是谁
……”
“是他,”非云笑嘻嘻地指着莲华:“是他救了你哦,还为你治了伤,你不谢谢他?”
青儇瞪着莲华:“谁要你救!多管闲事!”
“喂!你怎么不识好歹啊!莲华为了救你……唔唔!”朱离呲出一口小白牙,凶巴巴地向她吼着,却被莲华提着脖子揪回
来,捂住了嘴。
“我救你,只是因为我觉得你想活下去。”莲华淡淡地道:“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坚持着不肯倒下去,你一定有很想守护
的人。”
“好了好了,”非云用力拍着青儇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因为被我们知道了你是女人,所以心里不舒服,其实你不必介意
啦,至少我还是把你当男人看的!哈哈哈!”
“是啊是啊,你还是做男人的样子比较帅嘛!”非音娇笑着,还向青儇飞了个媚眼。
“就是嘛,她哪里象女人了,简直比非音还凶,要是穿上裙子,一定吓死人……”朱离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臭狐狸,皮痒了是不是!”非音叫了起来。
“哇!莲华救命啊!”朱离钻进莲华的怀里,却示威般向非音摇着尾巴。
“何苦来,你又惹非音做什么。”莲华拍拍朱离的头,含笑道。
青儇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莲华:“请问尊姓大名?”
“莲华,白莲华。”
青儇脸色一变:“你就是那个专与暗罗作对的闇焰莲华?”
“没想到连大名鼎鼎的青将军也知道在下的存在。”莲华微笑道。
“你不是很恨暗罗的人么?连娉娜和十手都死在了你手下。”
“还要再加上红翼。”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也是暗罗的人。”
“现在你已经不是了,”莲华深深看着她:“暗罗已经把你抛弃了。”
“你怎么知道……”
“虽然我在这里,但是暗罗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略知一二的,”莲华望向天空:“你是女人,怎么会去非礼千苑?更不会
毫没来由地去刺杀夜迦。你被他们冤枉成这样,还不死心,还要为暗罗卖命?”
“我永远不会背叛暗罗刹城的。” 青儇平静地道。
“但是你已经是暗罗的叛将了。”非云插了一句:“暗罗已经对你下了绝杀令,就是逼你入死路,真不懂你的坚持是为了
什么。”
青儇轻叹道:“我是为了她……千苑城主……”
“为了那个诬陷你的女人?”
“不!” 青儇霍然抬头:“那个不是她!”
“哦?”莲华微微皱眉:“这是从何说起?”
青儇自知失言,咬着嘴唇不作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准备去水俱留城投靠千苑的未来夫婿楼炎?”非云沉吟着道。
“你倒也不笨嘛,非云。”莲华笑道。
“……我不是去投靠他,我只是想请他援手,帮忙做一些事情。” 青儇道。
“但是据我所得的消息,夜迦似乎已料到你有这个意图,已经在所有往水俱留城去的道路上设下了埋伏,你一个人势单力
薄,是冲不过去的。”莲华悠然道。
“冲不过去,也要冲冲看。” 青儇沉声道。
“这个办法不好,”非云摇头叹着气:“以你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是去送死,不如,你跟我们走吧,也许可以寻出别的方
法去水俱留城。”
“你的意思,是想拉我入伙?”青儇笑了起来:“你们遮罗那城与暗罗刹城的关系一向不错,为什么现在要与暗罗作对?
”
非云笑而不言,只是看了看莲华。
莲华轻轻摩挲着朱离柔滑的背毛,听着小狐狸舒服的呜呜声,淡淡地道:“青将军,你决定了么?”
青儇沉默了一会,缓缓站起身,就在大家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展现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我跟你们一起走。”
“铮錝”一声,千苑流云出岫般的优雅琴声蓦地停住,琴弦竟然断了,将她柔细的指尖划破一道血口,千苑将手指含在口
中,回头望向门口,却是夜迦阴沉着脸站在那里。
“原来是有人窃听,怪不得琴会断弦呢。”千苑一笑。
“我还以为是你心乱了,才弄断了琴弦。”夜迦走了进来,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是特地来告诉你,你的师兄,也
就是长老青儇,阴谋刺杀我未遂,现已逃亡在外,我已颁下绝杀令,誓取他的性命。”
千苑垂下眼帘:“你特地过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我以为,你会很关心青儇的。”夜迦微笑道:“可惜,他活不了多久了。”
千苑幽幽叹息一声,推琴而起,伴着金属细微的声音,慢慢走到夜迦面前,凝视着他,忽然一扬手,向他脸上掴去。
当然她是不可能打得到夜迦的,下一刻,她那纤细的皓腕已被夜迦牢牢握住,千苑所有的冷静全不见了,满面的怒色,挣
扎着大叫:“你若是敢动青儇,我做鬼也不饶你!你给我听清楚!夜迦!”一边又抬腿去踢他。
夜迦冷笑:“你疯了么?”手往外一送,千苑跌在地上,被锁链穿过的双肩伤口因她的激烈举动而破裂,鲜血汩汩流出。
“不准!我不准你杀青儇!”千苑竟象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嘶声大叫。
“真是没有想到,”夜迦故意叹了口气:“原来姐姐真是喜欢青儇的,你若早说该有多好,说不定我还会留他一命……现
在,好象有点晚了。”
千苑颤抖着从地上抬起头,娇靥上已是布满了泪水:“夜迦,我求求你……不要杀青儇……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
,手下留情……”
夜迦满意地笑了:“真的?我叫你做的事,你真的会照做?”
“是……是的……”
“好,那么请你写一封手谕给綮松城的云自在王,让他听从我的调度。”夜迦微笑道:“他是个很有用的人,虽然一直游
离在暗罗刹城的中心权力外,跟我们都很疏离,但是你这个表姐的命令,他还是会接受的。”说着,他温柔地将千苑扶起
坐好,取出一张素帛,铺平在千苑苍白如死的面前。
“姐姐,我替你磨墨,好不好?”夜迦柔声道:“为了青儇,你会乖乖地写这封手谕的,是不是?”
千苑死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啊,我们终于走出这片山林了。”非云伸了个懒腰,回头望望来时那崎岖的山路,心情大好。
莲华点点头:“大家都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必了。” 青儇冷冷地道:“赶路要紧。”
莲华看看她,眼中带了点笑意:“也好,再往前三十里有个逍遥镇,我们若是走得够快,晚上就能够在那里投宿了。”
“什么?还有三十里?好远啊!”朱离惨叫起来。
“喂,爬在别人肩上的家伙没有说这个话的资格!”非音扯扯朱离的耳朵:“老是要莲华背你,害臊不?”
“呜……放手啦……人家体弱走不动嘛!”朱离哼哼唧唧地道。
“是你吃太多了吧?下次让你用‘滚’的好了,胖毛球。”非云笑嘻嘻地道。
“谁是胖毛球!”朱离张牙舞爪地大叫。
于是这一群看起来十分之奇怪的人和动物,在吵吵闹闹中一路行来,终于在薄暮时分抵达了逍遥镇。
逍遥镇是个小地方,但是因为靠近往来通商的大道,颇有几家客栈饭馆什么的供来往客商打尖休息。镇上挺热闹的,莲华
他们各自用斗篷丝巾将面貌遮掩起来,以避人耳目。莲华好象很熟悉这个地方,轻车熟路地带大家在小巷中穿行,不一会
儿已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大家立刻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气味——好热,好辣,好香,就象有只小爪子在喉咙里爬,立刻勾出了大家的馋涎,也不知道
是什么食物?
哎,难道莲华是带我们打牙祭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可是看这家店油腻腻的,又脏又破,连个店幌子都没有,又实在
不象是有好东西吃的样子。
莲华笑了笑,带头走了进去,店里横七竖八摆着几张旧木桌子,居然还有十几个人在埋头吃东西,油腻的柜台上,睡着一
只打盹的大花猫。
莲华他们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一个衣服里可以绞出三斤油来的店小二伸着懒腰,慢吞吞地走过来:“要几碗?”
“什么几碗?”已经变成人形的朱离抢着道。
店小二白了他一眼:“你是第一次来的吧?我们这里只有糊辣汤卖,你们要几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