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领命去了,莲华等人与无相居士寒暄了一会儿,报上了捏造的各自姓名,谈论些鲜闻趣事,宾主相处颇为融洽。非云
也试着用话去盘无相居士的来历,只被他随意几句带过,一边厢早有人流水价送上酒菜点心来,无相居士站起,亲自为诸
人斟酒,一边含笑道:“山居寂寞,少见外客,今日一见诸位贵客,俱都气宇非凡,实乃无相之幸,这杯梅雪酒,是鄙人
亲手所酿,窖藏多年的珍品,一定要敬大家一杯。”
翠玉盏里的酒晶莹澄澈,香气扑鼻,大家都一口喝干了,莲华目光敏锐,瞥见无相居士掩在袖子里的手,手指蜷曲,有着
丑恶的焦黑疤痕,好象是火烧的一般,想到是这双手酿出的酒,便有些喝不下去,微笑道:“在下不会饮酒,歉甚。”
无相居士向莲华看来,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眯,仿佛有锋利的光芒闪过,让莲华心头一凛。他随即颔首道:“无妨,这位
公子多用些饭菜也好。”
众人也是着实饿了,纷纷动起了筷子,朱离早就恢复了人形,据桌大嚼起来,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好吃,好吃!莲……
咳咳,”他忽然省起不能在这里叫莲华的名字,连忙改口道:“白公子,你快吃吧!”
莲华将目光从无相居士处移回,微笑着道:“朱离,慢慢吃,别失了礼仪。”一边看向桌上的菜肴。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清蒸鲥鱼,碧螺虾仁,蟹粉豆腐,蜜汁火方,松子鸡米,清炒蓬蒿,鲃肺莼菜汤,配碟的还有四个冷
盘,四品果脯糖糕,都是十足的江南风味。可是,在滇南的魔界,怎么会出现这样地道精致的江南菜肴?
莲华持箸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竟有些微微发抖。
“怎么,这些菜肴不合白公子的胃口么?” 无相居士诧异道。
“白公子,今天的菜比上次在眉姐那里吃到的还好吃呢,你快尝尝啊!”朱离没有察觉莲华的异常,笑嘻嘻地道。
“喀”的一声轻响,莲华手中的双箸折断,他的脸色发白,慢慢侧了头,死死盯住无相居士的脸。
“我记得,这些好象都是白公子以前最喜欢吃的菜了,莫非你的口味变了不成?” 无相居士悠然道。
非云与非音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抬起头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莲华咬着牙,一字字地道。
无相居士叹息一声:“莲华啊莲华,你实在是不应该走进这芥子山庄来的!
语音刚落,一道金光闪起,直取无相居士的面门,他向后疾退,避过莲华这一剑,身形如大鹏翱翔般掠起,袍袖一拂,震
开非云与非音的两侧夹击,长笑着倒飞出门,两扇门被劲风带上,哐的一声响。
莲华低头看着杯盘狼藉,桌椅翻倒的地面,将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是他,一定是他……”
非云与非音在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一次过招中,手都被震麻了,吃惊地道:“这个家伙很厉害,是什么来路?”
“莲华,到底怎么了?”朱离嘴里叼着一块桂花糖糕,手里还抓着抢救出来的半只八宝葫芦鸭,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中了圈套,此地凶险,大家快走。”莲华迅速奔到门前,一脚踹开门,只见外面的回廊上涌起了浓浓的白雾,仅可
望出数尺远,他皱起眉回过头:“大家别耽搁了,快……”接下来的话忽然中断,因为在他跨出门后,身后的屋子,包括
屋子里的人,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朱离!非云!非音!”莲华大声喊着,他记得自己从出那道门到现在只走了三步,可是就这短短三步的距离,却让一切
都变得不同了!
一,二,三,莲华按来时的方向和步子倒退回去,可是所站之处依旧是浓雾与空地,朱离和非云他们,真的不知所踪了!
莲华心头一凉,深深的悔意涌了上来:自己明知这里离暗罗刹城已是极近,危机四伏,却没有好好防备,如此大意,简直
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刚才的那桌菜肴,自己记得清清楚楚,是多年以前,为自己的十岁生辰所办的一
桌家宴,如今居然一分不差地出现眼前,那个无相居士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夜迦……没想到,我居然能引得你亲自出手。”莲华喃喃道,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朱离和非云他们此刻想必已落在了夜
迦手里,危在旦夕,当务之急是得先救出他们。
莲华长吸了口气,捏了法印,纤长的手指间燃起一朵绿焰,缓缓跳动,将他的眉目映得碧幽幽的,指尖轻弹,那朵绿焰徐
徐飞离,飘到半空中,将四周照亮。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的阴暗与埋伏,都隐没在这片凄迷的浓雾中,仿佛有细碎的声响,诡秘的低笑飘来,可是侧了头听又
没有了,绿焰所照之处,雾气渐渐稀薄,头顶的天空,洒下了一片星光。
莲华抬起头,望着天空,脸色忽然大变,有如雪水贯顶倾下,一阵冰凉的寒意迅速沿着他的脊背蔓延到全身,今晚又是十
五月圆之夜了,可是他眼中所见的圆月,却失了皎洁,正被一团鲜红的光晕慢慢笼罩起来,红得就好象要滴下血来。
血光掩月,月晦之日!
莲华所修炼的法术,在月晦之日就是他法力最弱的时候,每逢此时,非但不能妄动真气,也决不能跟人动手斗法,否则将
导致真气逆行,血脉冻结,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在人间界,莲华自是对天象推算得十分准确,每逢数年难得一次的月晦之
日,都会在事先做好结界以自保,可是没想到,在魔界也会有月晦之日出现,而且,就在自己最需要施用法力的今晚遇到
了!
“夜迦!”莲华切齿低念,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弱点,有备而来,现在自己只能勉强求自保,拖延时间到那团血光散去
,月色复明,才能去救非云他们脱身。
可是,夜迦会给自己拖延时间的机会吗?
仿佛是回应着他的想法一般,突然有一阵轻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好象是拖沓而缓慢的脚步声,却又间杂着金属与坚硬
地面的刺耳摩擦声。
莲华闭上眼睛,握紧剑柄,屏息静气,等着敌人出现。
那声音越来越近,莲华蓦地张开眼睛,准备出手时,却听得一声轻轻的呼唤:“哥哥!”
声音娇弱,带着无比的痛苦之意,莲华一怔,放眼望去,数丈外的雾气中,竟出现了一潭乌黑的泥沼,一个穿着月白裙衫
的小女孩子,陷在黑色的污泥之中,正一边向自己呼救,一边痛苦挣扎。
“……珊儿妹妹?怎么会……”莲华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哥哥,救我……” 珊儿向他望来,小脸上布满泪珠,眼中充满乞求之色,将手伸向他:“快救我……”挣扎却使她迅
速下沉。
泥沼翻腾着气泡,散发着腥臭的味道,莲华却顾不得这些了,飞身过去,黑泥已经淹到了珊儿的颈下,她的小手无力地挥
舞着,看见莲华过来,欣慰地笑了:“哥哥……”
莲华的足尖在泥沼上一点,伸手握住珊儿的手:“来……”
珊儿忽然仰起脸,向他诡秘地一笑。
泥沼好象有了生命一般,呼地向莲华卷了过来,从珊儿手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身在半空的莲华往下猛扯!
莲华早有防备,左手挥剑,“啊——”一声惨叫,珊儿的手腕竟被生生砍断,莲华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原地,手上的碎邪
金,自剑尖滴下一串惨碧色的液体,落在青石板地上,冒起滋滋的白烟。
莲华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浅笑:“在这种地方居然会出现沼泽?真是可笑,你骗不了我的。”
珊儿捧着断腕凄凄哀叫:“救我啊,哥哥……”
莲华冷冷地看着她:“我的珊儿妹妹早已经死在夜迦剑下,死了的人,是不会再活过来叫我救命的,不过,你既然敢冒充
我妹妹的样子来引我上当,就要有触怒我的觉悟,我不会饶了你的。”
一阵腥风蓦地自平地卷起,珊儿的脸渐渐扭曲,变形,泥沼凝固起来,化做盘旋着的黑色蛇身,粗如大树,长达十数丈,
一颗三角形的蛇头昂起,碧绿的双目炯炯,露出尖锐毒牙的口角还在不住淌血,先前落在泥沼上的断腕,变作了一截鲜红
跳动的蛇信,前端还分着岔。莲华扫了它一眼:“原来是蜃蚺啊,能够幻形发声,起码有三百年的道行了,不错,不错。
”
“什么不错?” 蜃蚺居高临下地盯着莲华,它靠肚腹上的鳞片摩擦发声,所以虽然舌尖断了,却依旧能说话,且声音娇
嫩如幼女。
“听说蜃蚺虽然在魔物中的毒性排名第七,肉味却极为鲜美,正好用来冬令进补,而且你的蛇胆也是解毒妙药,所以我觉
得不错,杀了你以后,都不会浪费的。”莲华悠然道,同时迅速闪过蜃蚺怒扫而来的蛇尾。
“我要吃了你——”蜃蚺尖声道。
“食人者人恒食之,有本事就过来吧!”莲华轩起那双秀气的眉峰,傲然一笑,伸指在剑上一弹,剑作龙吟。
其实,莲华心里不是不紧张的。
现在自己要尽量避免施用法力,那就不能用红焰莲花印来对付蜃蚺,虽然手里的碎邪金软剑是世上毒物妖邪的客星,但在
慎用真气的前提下,要对付道行不低的蜃蚺,就得速战速决,以巧取胜。
蜃蚺的身躯缓缓在地上滑动,慢慢抬高,寻找着最佳角度,莲华静静地望着它,要出手的话,就要在它发动攻击之前那一
瞬,抢得先机。
蜃蚺的身子凝顿了一下,尖啸一声,一口鲜绿色的气雾自它口中激射而出!
莲华早有防备,立刻屏息避过,同时不退反进,拔起身形,一剑刺向蜃蚺的颈下七寸之处,一片翻飞的衣角触到了毒气,
立刻被腐蚀得烂穿碎落。
七寸是蛇的要害所在,蜃蚺再厉害也不得不防,一个扭身避开莲华的剑锋,莲华却不收势,软剑一旋,那碎邪金锋利无比
,深深刺入了蜃蚺避让不及的的腹部,莲华腕上施力,用自己本身的重量压得剑锋直坠而下,在蜃蚺身上割裂出五尺余长
的伤口,蛇血顿时狂喷而出。
蜃蚺负痛,嘶叫翻滚,粗大的蛇尾狂扫猛掠,莲华握紧插在蛇身的剑柄,将剑锋一挑,借力跃起,再次刺向蜃蚺的喉部。
蜃蚺灵性非凡,虽然受了伤,却仍知道防卫要紧地方,见莲华攻到,颈项一缩,张开腥臭逼人的巨口,再次喷出毒雾,森
森利齿向莲华噬来。
莲华向后疾退,待毒齿逼近眼前,燕子般掠起,向蜃蚺的双目挥剑就刺。蜃蚺一闪,没想到这却是虚晃一招,在它闪避的
同时,莲华足尖在它身上一点,双手持剑,厉叱一声,将剑扎进了蜃蚺覆盖着粗厚鳞片的首颈要害中。
蜃蚺受此重创,惨叫一声,拼命摇晃着身躯想把莲华甩下来,莲华用内力的“黏”字诀,双足牢牢在滑溜的蛇身上站定,
咬着牙,猛地把剑往上一拔,一股喷泉也似的血柱冲天而起,莲华脸上被溅到了几滴,立刻热辣辣地疼了起来,他一分心
,竟被蜃蚺盘卷而上的尾巴抽中,顿时向后坠下地来。
蜃蚺这一击的力道极大,饶是莲华有真气护体,仍是被打得筋骨欲裂,眼冒金星,勉强稳住身形落地,身子晃了晃,哗地
喷出一口鲜血来,眼看蜃蚺的尾巴又一次扫到,避无可避,只得催动真气,手里的碎邪金立刻爆起一团烈焰,莲华清啸一
声,那团烈焰随着剑气暴长,闪电霹雳般自他手中挥出!
金色与红色的光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蜃蚺斩去,迎头将它分为两半!
蜃蚺哀号着,断成两截的身子在在地上狂翻卷绞,坚硬的青石板地面被蛇血染得鲜红,又被蛇尾敲得石屑飞溅,四分五裂
。
莲华静静看着它慢慢停止了翻滚,血液渐渐凝结,最后一动不动地翻着白腹横尸地上,走了过去,剑尖挑动它的身体,将
一颗龙眼般大小的蛇胆剖出,徐徐咽下,以解方才蛇血之毒。
苦涩的胆汁顺着咽喉流了下去,莲华的心情也是一样的苦涩。
为了对付蜃蚺,自己还是动了真气,现在体内气血翻涌,可能真气已有些走岔。莲华不敢耽误,立刻掠出几十丈外,寻了
个干净地面,盘膝打坐,凝神收聚,以求在下一次敌人来袭之前恢复。
雾气越来越浓了,莲华低敛的清俊眉目在白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双染着嫣红蔻丹的纤手,缓缓搁上了
他的膝头。
“小冤家……”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的,娇软缠绵的歌声,幽幽地响起,莲华身前的雾气慢慢飘散,一个窈窕的红衣女子猫
一般偎依着莲华,将螓首枕在莲华的腿上:“公子,久违了……”
莲华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红衣女子抬头向他甜甜一笑,貌美若花:“公子可还记得奴家?”
莲华漠然。
红衣女子那戴着玉钏儿的皓腕,试探着去挽莲华苍白脸颊旁的几缕垂发:“公子,你真的忘记我了么,我是娉娜呀!”
“我当然记得你,鬼王频那。”莲华侧了头不让她碰到自己,微微一笑:“你已经死了。”
频那轻轻叹息一声:“是啊……公子好狠的心,让娉娜死得好惨,尸骨无存哪,你们说是不是?”
“是呀,公子真是坏心肠,”莲华的背后,不知何时,又有两双手攀附了上来,将莲华缠得紧紧的:“你修炼的是佛门正
法,下手却那么残忍,害得我们死无全尸呢。”红翼兄妹那两张生得一般无二的俏脸,自莲华左右肩上探出头来,娇笑着
。
他们不是都死在莲华手下了么?怎么忽然又出现了呢?莫非暗罗的魔族,有起死回生之力?
莲华冷笑一声:“暗罗妖鬼,我杀你们是替天行道!”
“杀生就是罪孽,你就别找借口了。” 频那与红翼嗤笑着:“等着下地狱吧,有很多熟人都在那里等你呢……”他们的
手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无限地伸长,藤蔓般缠住了莲华的腿脚,指爪尖尖,几乎掐入他的肉里。
“不要惹我,我既然能杀你们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莲华按剑道,他的眼瞳在掩月的血光下,竟变成了鲜红色,
仿佛有幽冥业火,在他的眸中燃烧。
“杀呀,你下手呀……” 频那与红翼同时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动手试试看呢?”
莲华所坐之地,忽然变得极为粘腻松软,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自己已陷入一片血池中,渐渐下沉,血腥气触鼻欲呕,
频那与红翼满身浴血,表情也变得狰狞可怖,一如恶鬼……不,他们就是恶鬼,因为此处,已是地狱。
无数双勾曲枯干的手,无数张披发流血的脸,纷纷从血沼中浮现出来,争抢着涌向莲华:“他是我们的……我们的……”
饶是莲华艺高人胆大,见了这样的地狱变相,仍是有些震惊,碎邪金疾速挥出,灿烂的金色剑华却从它们身上穿越而过,
没有给它们带来任何伤害,恶鬼们仰起脸,放声大笑,血潮汹涌而来,已淹到了莲华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