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浩轩听罢赶忙躬身拜道“厂公说笑了,浩轩惶恐,您也知道,我以前便与西厂有些过结,现下接手,实是万事艰难,这
不,刚得了空,便赶紧来拜见您老人家了。浩轩是刘公手下出去的,这一辈子不敢忘。刘公再这么说,浩轩只怕要自刎方
能谢罪了。”
刘焱听罢大笑,拍了拍曹浩轩的手臂,笑道“瞧你这孩子,咱家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居然当真了。你呀,就是万事都认真
,明越,这点你可要好好学学!”
明越在一旁赔笑道“曹公好本事,明越愚笨,只怕是学不全了,不过能学个一成两成,就已经知足了。”
三人说说笑笑已上桌开宴,酒是好酒,宴却非好宴,桌上气氛看似融洽,自始至终却无人说一句真心话,推杯换盏之际,
不觉竟已夜深,曹浩轩轻抚额角笑道“醉了醉了,刘公莫怪,浩轩怕是不能再陪了。先走一步。”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
就欲走,刘焱向明越使了个眼色,明越笑着起身拽住曹浩轩的手腕道“曹兄这是何意,大家许久未见,难得共聚一堂,你
竟如此扫兴,来来,罚酒!”
曹浩轩笑着摆手道“不能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刘焱见状笑道“好罢,那就不喝酒了,不过明越说的对,咱爷仨现下是难得相聚,还是多聊聊的好。”
见曹浩轩正欲说什么,刘焱冷笑道“我知晓浩轩心意,不就是怕有人多嘴,放心,府上全是自己人,围着严实着呢,咱说
的话一个字也不会漏出去!”顿了顿,再道“浩轩如若真的喝多了,也无妨,后院池里的水冰着呢,只要跳进去,保管酒
立刻便醒了!”话以至此,已是明着威胁了,你今夜若不留下来把话说清楚,那便等着醉酒失足,溺水而亡吧。
曹浩轩垂目低首苦笑了一下,重又坐下道“厂公哪里的话,浩轩纵然酒量不济,今天如此高兴日子,定也要尽兴才是。”
听了这话,刘焱方露出一抹笑容,他看着曹浩轩半晌,突然问道“浩轩呐,你跟着咱家多久了?”
曹浩轩恭敬的回道“浩轩自进了东厂便一直跟着厂东,至今已七个年了。”
“七年了啊。”刘焱叹了口气,似在回忆什么,幽幽的开口“想当年初见你时,咱家正被恶人行刺,你这孩子看上去斯斯
文文的,出手却是极其狠决的,一招毙命,从而救了咱家的命啊。是自那天之后,你便跟着我了吧。”
曹浩轩点了点头,“是的。”
刘焱微笑道“你一向看的远,想的多,我一直便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成大事的。所以每次交给你办的事,我都很放心。”
曹浩轩笑了笑,道“厂公谬赞了。”
刘焱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谬赞, 是事实。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次你有何想法啊?”
随着刘焱话锋一转,曹浩轩便敛了笑容,他沉默半晌,直到刘焱面露不豫方缓缓开口,“还望厂公明示。”
“明示?”刘焱冷哼一声,似要发火,最后却仍是忍了下来,他喝了口酒,叹道“浩轩啊,我刚才便说了,你这孩子是个
成大事的,说你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皆不为过,不然你也坐不上现在这个位子。”扫了眼曹浩轩,见他仍旧面无表情,刘焱
心中冷笑,再道“可你不能只看着眼前,还得为以后想想,你还年轻,你这厂公的位子还要再坐几十年呐。”
这话似触动了某种心思,曹浩轩微微变了脸色,刘焱趁热打铁道“我知道你现在在西厂日子并不太好过,纵然这李笑再无
法翻案,可他们那些兔崽子也不会服你这个东厂过去的人。我一向视你为亲子,能帮你的,我自然会帮的。京中有我,而
你又手握边防军,还愁大事不成?”
曹浩轩并未说话,只是拿起酒杯又喝了起来。刘焱见状会心一笑,也不催促,待再喝了半壶酒水,曹浩轩哑声道“刘公心
意我是明白的,不过此事……”说着,他皱紧眉头,再次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焱不屑的笑了笑,道“浩轩何时这般胆小了,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种人,难道人生还有什么指望不成?除
了权和利,我们还能有什么?孙子满堂?青史留名?哈, 笑话。我们非但断子绝孙,后世还不知会骂的多难听呢!”说
到最末,已是哽咽。
曹明二人听罢互看一眼,似想到什么,俱又别开脸去,刘焱见状,捏着衣袖擦了擦干涩的眼眶,再道“既然如此不若把握
今朝,稳固大权的最好法子,莫过于做成个惊世功勋,这世上,还有什么功勋比扶持新皇登基更大?”
这大逆不道的话一但挑明了,气氛反而轻松起来,曹浩轩微微一笑,道“这话是不错的。可这事太过凶险,不知四皇子准
备好了没有?”
刘焱神秘一笑,道“如若殿下没有准备好,我又怎会请曹公来喝酒呢?”
“是了,”曹浩轩点头笑道“是故我此番定要给个答案才好了。如若同意,以后大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成则王败便亡。
”见刘焱点了点头,曹浩轩再道“如若我不同意,只怕后院的池塘便是曹某的栖身之地了。”
刘焱冷笑道“那曹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曹浩轩抬眼看向刘焱,目光阴狠,语气坚决“我自是不同意的!”说罢一拍桌子,喝道“刘焱丧心病狂,意图谋逆弑君,
奉圣上密旨,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刘焱连惨叫都来不急,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临死之时,双目圆瞪,看向明越的眼中满是
不可置信。
明越收起染血的软剑,转身半跪曹浩轩面前,低声道“臣接旨。”
曹浩轩微微一笑,再道“奉皇上口喻,明越诛杀逆贼,足见其忠君爱国之心,特升其为东厂掌印太监,领东厂事务。”
明越闻言,眼中光华流转,喜道“臣接旨,谢主隆恩!”
曹浩轩此时方倾身扶起明越,笑道“恭喜明兄得偿所愿了。”
明越笑道“此事还要多谢曹兄了,当日若不是你跟小弟分析了事情利害,我难保不是逆贼中的一员,届时咱兄弟再见面,
只怕是在菜市口了。”
曹浩轩摇头笑道“明兄睿智,自不会做这些蠢事。”
明越叹道“小弟可不如曹兄这般深谋远虑,早已看清事态,站稳立场,这刘焱倒想的远,不过就是想的太远了,忘了现在
这天下是谁做主,果然姜是老的辣,圣上将二位皇子一捉一放之际,便不动声色的将朝堂清洗了一遍,各位皇子没了党羽
拥簇,只怕再难想些别的心思了。”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曹浩轩一眼,笑道“你果然眼光毒辣。”
曹浩轩失笑,“你也不差啊,否则当日又怎会与我合作,没你帮忙,我可放不出魏延更无法让老三演那出戏了。还有那别
馆追踪妖道,啧啧。”
说着,二人相视一笑,须臾,曹浩轩道“好了,今夜还有大事要做,此事若成,又是大功一件。”
“哦,让我猜猜,你说的莫不是都尉府?”
曹浩轩含笑点头,“正是,都尉府掌事之人正是四皇子心腹,刘焱已死这消息藏不了,你我就趁今夜将这都尉府并入锦衣
卫里去罢。了了圣上的心愿,也是咱们为人臣子的本分。”
明越点头,比出个手势,笑道“曹公,请。”
第 35 章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其实朝堂之上也是一样的,看着大殿上不少新面孔,想着流放辽海卫永远不得回京的四皇子,
朱昱文知晓,这储君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了。天家事已了,但一想到自家事,朱昱文仍是忍不住头疼。
回到靖王府,招来下人一问,却得知朱希文一早便出府了,当下眉头一皱,沉声问道“谁许他出去的?”
下人见状心头一颤,小心翼翼的答道“是王爷同意的。”朱昱文面露不悦之色,挥手让下人下去,想了想便赶去了书房。
靖王正在练字,见着大儿子进来,心知为何,不待其发问便道“那小子生性跳脱,你还能关他一辈子不成?”
朱昱文听罢恼道“现在虽说大事初定,但仍未风平浪静,如若他再惹出什么祸端,那可如何是好?”
靖王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见大儿子仍然面色不悦,他叹了口气,道“你是没见着他那付模样,要死不活的。总得让他出去
沾沾人气才好,否则憋出病来,那可怎生是好。”顿了顿,再道“我已让陈尚陪着他了,陈尚是个识大体的能干人,有他
在,那小崽子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说到底,还不就是心疼了。朱昱文暗暗埋怨父王慈父多败儿,但终究只敢心中腹诽,再想想小弟这些日子总一付病恹恹在
表情,长叹口气,终是不再言语。
早春时节梅花开,纵是冬寒未消,但为着云蒸霞蔚,暗香浮动的素艳美景,仍有不少才子騒客踏着残雪行至郊外铁佛寺赏
梅观景。
朱希文对这种赏花吟诗的雅事实在是没有多大兴致,以他的性子,倒是更爱背弓骑马,架鹰牵狗出去畋猎一番才好,无奈
陈尚死拖硬拽,小候爷也只得勉为其难的奉陪了。虽不爱听那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但总比关在独院里不见天日的好吧。
无奈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上便迎来年初的第一场春雨,身旁缓慢行驶的马车中不时传来饱含喜悦的赞叹声,听声音便知
车内是女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末了,又听那个声音提高了音调道“这雨下的真真好,雨中观景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赵
叔,车赶的再慢些,我和表姐要细细赏景。”
闻此言,朱希文不由皱紧了眉头,他二人骑马出行,这突来的大雨浇的他是满身狼狈,偏偏道路狭窄前方还有马车挡路,
眼看这雨下的越发大了,朱希文一夹马肚就欲超车先行。谁料那拉车的劣马十分无用,被朱希文胯下神骏冲撞了一下便慌
了神,脚下胡走几步竟将马车带进了路旁深沟之中。车内传来阵阵尖叫,朱希文不耐回首,便见着车帘掀开一角,自车厢
内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芙蓉面来,小姑娘粉腮唇红十分动人,不过此时柳眉倒竖眸中冒火,正狠狠瞪着朱希文的背影,见他
回头,当即骂道“你瞎了眼么?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冲撞了谁?还不快快过来向我表姐赔罪!”
朱希文本就被在家里关了一肚子火,这场春雨更似火上浇油,现下听到这般刁蛮的喝斥,当即气笑了。他吞回已到嘴角的
道歉,挑眉扫了那姑娘一眼,笑容轻浮眼含不耐,声音里更是满满的不意为然“哪家的小姐这般威风?本候倒真要好好见
识见识了!”说话的同时打马上前,竟一把扯开了马车窗帘。
“希文!”陈尚忍不住低呼一声,虽然早就知晓他一贯孩子脾性,却也未曾想过竟会任性至此,纵然是那小丫头语气不善
,但他堂堂安信候与一个小丫头赌气,便已是失了身份,更何况毕竟是他惊了人家的马在先,现在居然还冒犯了那未出阁
的小姐,听得车内再次惊呼声不断,陈尚唯有抚额闭眼,无力叹息而已。
陈尚一直认为陪着朱希文是件苦差事,奈何碍着靖王的面子,他又不得不陪。他知道一路上小候爷都欲借机生事,为的就
是造成混乱趁机逃跑罢了,不过碍着朱昱文,他又不敢闹大了,只是小打小闹的发脾气。陈尚心中觉得好笑,却也并不刻
意拦着,只在事情发生之后未乱之前不动声色的解决掉,不过这京中毕竟权贵云集,谁也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什么
身份,万一真的惹出什么事端来,最后倒霉的只怕还是自己,是故借口赏花散心硬拉着他来这京郊铁佛寺,来此的大都是
些身无功名的文人学子,平日牢骚感慨多不胜数,但真要碰到小候爷这般的霸王,吃了亏也只会自认倒霉罢了。事到如今
,只要倒霉的不是自己,其他的也顾不得了。
陈尚一直报着这般心思慢悠悠的跟着朱希文身后,可如今看着他唐突女眷,只得满脸无奈的打马上前,揖礼道歉。那刁蛮
的小姑娘本被朱希文的行为吓的不敢言语,此时见了一派儒雅风度的陈尚,只当是软柿子,开口便要喝斥,还未出声,便
被她那个一直沉默的表姐拉住了,小姑娘的表姐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长相只是清秀,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从容,在自己
明显居于劣势的情况下仍然面色不变,不卑不亢的开口“这位公子客气了,这大雨的天,行人本就赶的急,可这路却又太
窄,无意中冲撞了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与家父约好了此时去铁佛寺听方丈讲禅,至今未到,他定然着急来寻
,还望公子行个方便前去铁佛寺告诉家严一声,我们马车深陷沟中动弹不得,让他们带些工具来将马车弄出去。”
朱陈二人听罢不由相视一笑,俱在对方眼中发现了一抹赞赏,这姑娘倒是机灵非凡。话中不但为维护了朱希文的面子,同
时也不动声色的警告了一番,我家人就在不远处,你们休想为非作歹。
朱希文笑道“小姐放心,这话我一定给你带到,不知令尊名讳?”
“家父李默严”
李默严是十年后的内阁首辅,现在却只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一名主事,官拜正六品。他本是安平七年的同进士出身,在京
中苦苦经营十余年,苦于求上无门,至今仍是个清水衙门的闲职,本以为此生已是仕途无望,没诚想一次礼佛却让他踏上
了步向内阁的金光大道,当然,这是后话了。
此时他正在向报信的朱希文道谢,朱希文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便让小沙弥带路去厢房更衣去了。待他回到前庭时,却见
着陈尚早已换好衣服正与那李默严对着一幅字画讨论着什么。走近一看,便见字下落款为安吉陈伯雅,朱希文一愣随即看
向陈尚,见他微笑点头,还未开口便听李默严道“小候爷来的正巧,我刚自前些日子刚巧求得一付陈太傅的墨宝,刚才请
陈公子给我鉴别了真假,啧啧,这字运笔流畅洒落,结体丰容缛婉,果不愧是当世名家啊。”
朱希文对字画一窃不通,听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李默严见状便不再与他说话,只是拉着陈尚说个不停。
朱希文待着无聊,便走出房间,立在廊下观雨,未站多时,便听得身后一阵轻响,回首就见着李家小姐走了过来,见着朱
希文她便福身拜了拜,道“多谢小候爷通知家父。”
朱希文听罢摇了摇头,笑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惊了小姐的马,还未向你道歉呢。”
李家小姐听罢抿唇笑了笑,随即便陪着朱希文一道观雨聊天,陈尚抬头不见了朱希文正在担心,随即便见到廊下笑语晏晏
的二人,不经在心里默默盘算了起来,这女子容貌虽只是清秀,却给人一种清丽脱俗之感,举止从容大方,家世也还不错
,做个偏房倒也配的上希文的身份,这般想着,他不由暗暗点头,与李默严说话之间也显的越发亲切了。
这李默严对书画十分懂行,陈尚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更是当世书法大家,故此二人聊的十分投机,不时发出大笑声。
朱希文回头看了看房内的二人,对李家小姐笑道“看来这场大雨倒给陈大哥带来个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