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来吧。”
杨总管脸色颓败,犹如死人,抖着下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不说?”郭荣将两本册子接过,打开流水账那本,朗声念道:“此账本每隔几月,均记载一笔费用,名目上却只含糊
写着‘内房所用’四个字,请问杨总管,这内房用的是什么?为何它们的数目,与人牙子这本账本,时候金额,一分不差
?”
那些先前冲动的人,此时都纷纷垂下兵刃,人人均将目光投到杨文骔身上。杨文骔脸色苍白,忍不住颤声发问:“杨总管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杨总管初时甚为硬气,便是受刑却也昂然不倒,此时却禁不住轻轻颤抖,看着杨文骔,道:“少主子,这……”
“就算这都是杨总管所买,那也是他一人之事,与杨老盟主何干?”景炎眼神中流露出慌乱,大声道:“说不定他喜好做
买人卖人的买卖,说不定他练什么邪门武功需用到这些人,说不定他便是深藏不露的杀人狂魔,嗜杀成性……”
但他此时嚷嚷出这样的话,却可信度不高,众人充耳不闻,却个个瞧着那位管家,期望他能说出真相。
“不错,人是我买的,”那杨总管 猛地抬头,嘶声道:“少主子,魏少爷说得没错,我便是嗜杀成性,还专杀这等清秀
少年,这么多年,我杀了统共八十三人,尸首全埋在府内后面的荒山上,我,都是我一人所为,与老盟主无关,我罪该万
死……”
他喊完,立即脸色一凝,那老者赶忙上前一步,却终究晚了,只见他缓缓软倒,嘴角流下一丝殷红血迹,却原来已经咬舌
自尽。
杨文骔抢前一步,托起他的身躯,双手不住颤抖,眼中尽是慌乱悲愤。
“了不得,杨华庭竟然还有此忠仆,”郭荣嘿嘿冷笑:“只可惜只能做个枉死鬼,我等若不是将此事摸了个水落石出,又
何必来此与天下英雄对质?”
他负手而立,朗声道:“各位,那八十三具骸骨,我叠翠谷已尽数挖掘,此刻便堆在后山之上,是不是少年人尸骸,是不
是身前遭虐杀,各位一望便知。此事确是由于有人练了功夫,浑身血脉沸腾汹涌,若不时时与童男行云雨之事,便会气血
翻涌,血脉逆行而死。但这人不是那位杨总管,试想杨家阖府上下,除了杨华庭,谁能有资格练这门高深武功?”
他冷笑着看向完全茫然无措的杨文骔,道:“杨小盟主,若有一人,道貌岸然,实则凶残污秽,以奸污虐杀少年郎为练功
手段,短短十年,杀人竟达百人之多,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杀?是不是该不管他身份几何,武功高低,该痛下杀手,不得
令此人再为害人家?”
杨文骔闭上眼,浑身战栗不止。
郭荣笑了一笑,转头看向景炎,道:“魏景炎,你口口声声说叠翠谷卑鄙无耻,狼子野心,现下你不妨问问你自己,当年
若不是谷主瞧在你魏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只怕落入杨华庭那老畜生手中的,便不是柏舟,而是你了。”
景炎浑身一震,瞪大眼,颤声道:“你,你是说,柏舟,当年被杨华庭……”
“废话,”郭荣哈哈大笑,道:“杨华庭练功走火入魔,早已变得残忍龌龊,你那位好友彼时正是大好年华,落入他手中
,岂有不享用一番之理?怎么,他没告诉你?想来也是,这等事,如何说得出口?”
景炎勃然大怒,飞身扑了上去,嘶声道:“混蛋,纳命来!”
他左掌击出,右掌握拳,一掌未至,却已变拳全力打出。这招式凌厉无比,然他自身武功,与那郭荣想必相去甚远,招式
未老,郭荣的离魂刀就已幻化成炫目彩虹缠绕而上。景炎慌忙避开,身法灵活,但他避开了那绚丽一刀,却哪知郭荣却只
是虚招,却听砰的一声响,郭荣左手合掌,狠狠打中他的胸口。
景炎若断线风筝往后飞倒,郭荣冷冷一笑,离魂刀再度出手,这回却是要取他首级。就在此时,我身边的沈墨山嗖的一声
,宛如天神御马临风而至,明明离着台尚有七八丈远,然一跃而起,凌空拍出一掌,登时令那位郭荣脸色大变,竟硬生生
退了两步。
须臾之间,沈墨山已然到得他眼前,右手成拳,又猛击过去,这招式与适才景炎所用,看起来一摸一样,却不料效果差之
千里,适才郭荣萧杀之极的离魂刀此刻却无法自如挥出,不得不横刀挡胸,再尽力劈去。他只道沈墨山人在半空,定然无
法避开,只能硬生生受他一刀,哪料得沈墨山招数不变,又是一掌拍出,仍是刚刚那样平淡无奇的招式,郭荣却神色大惊
,挥刀一半,不得不半途撤回画成圆心,连退好几步护住胸口,却也在无形中,将景炎让了出来。
沈墨山揪住景炎背心,往后一抛,大喝道:“招财,接住。”
招财应了一声,身姿展开,迅速跃起将景炎稳稳接下,抱到我身边,我心里怦怦直跳,忙过去一把探他鼻息脉搏,所幸留
有一口气,这才心定了定,却见景炎面白如纸,掌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我又气又急,忙从怀中掏出栗亭做给我日常强身健体的丸药,也不管那么多,先塞了一粒入他的口,他咽了半日,好容易
才咽下,眼睛睁开,看着我,神情大恸,竟慢慢湿了眼眶。
“别他娘的流马尿,”我一着急,一句沈墨山典型的口头禅脱口而出,“你哭个屁啊,我若没来,你是不是盘算着先跑去
跟罄央哥相聚?”
他脸露羞愧,道:“对,对不住,我不晓得杨华庭那般对你……”
“行了,给我闭嘴。”我怒气冲冲,压低嗓门道:“老子已然报了仇,那事就揭过去了,你他妈再提一句,我大耳刮子抽
你。”
他微微一笑,哑声道:“柏舟,你好凶……”
我还待再骂,却见他头一歪,晕了过去。
我毕竟不懂医术,也不知那一掌击在他胸口到底伤势如何,抬头焦急望向台上,却见沈墨山手持一柄不知打哪抢来的铁剑
,身姿矫若游龙,煞是好看地与那柄离魂刀缠斗在一处,嘴里荒腔走板,没个正经地吟唱一阙词“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
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唱得难听之极,全无韵律可言,然手中的剑却一招妙过一招,待念道“来生愿”时,却只听尖利的铁器摩擦声,长剑贴着
离魂刀蜿蜒而上,瞬间透过虎口,刺穿了郭荣的肩胛骨。郭荣一声惨叫,离魂刀落地发出当啷一声,面如土色,浑身抖得
宛若筛子一般,道:“你,你,你是何人,为何,为何会这剑法?”
沈墨山哈哈大笑,道:“我谁也不是,只来试试用这剑法揍离魂刀是否真这么过瘾,如今一瞧,也不过尔尔。”
他狂妄跳脱,目中无人,纵使易容得面目猥琐,却自有一股凛然威仪的气势不容人小觑。便是一旁站着的平四,此时摄于
他的威严,竟也没上前为郭荣报仇。我看得心情舒畅,微微一笑,对招财道:“让你主子回来,要显摆往后再寻机会,现
如今救人要紧。”
招财笑嘻嘻地道:“是。”随后一个起落,身子美妙地跃上台上,附在沈墨山耳边低语一句,沈墨山笑嘻嘻地道:“啊,
对不住,我老婆叫我回家吃饭,先这样,回见各位。”
他转身要走,却听郭荣在身后厉声道:“站住!你是何人?袁绍之是你什么人?”
沈墨山笑着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郭荣怒道:“你从我手下带走叠翠谷叛徒,坏我大事,阁下此番做派,便是与叠翠谷为敌!”
“那正好,”沈墨山目光如电,看向那郭荣道:“你回去告诉你家谷主,柏舟的账,我迟早跟他算,上次只烧了他十数处
屋舍,这一次,我定要他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第 65 章
沈墨山过来携了我的手扬长而去,在场数百双眼睛盯着,却无一人阻拦。
人人皆知,能如此轻松将郭荣重创于剑下,这等武功,场上无人能及。
初时欺侮轻慢过我们的一干人,此时皆眼露震惊、钦佩或难以置信的神色,所过之处,人人自觉往两旁避开。待我们走到
大门口,忽听身后杨文骔如梦初醒般喝道:“诸位且留步!”
沈墨山皱了眉头,佯装听不见,不耐烦地道:“追个屁啊,莫非指望老子留下来替他先人擦屁股?”
我忧心地看了招财背着的景炎一眼,道:“还是,快些找到栗亭,医治景炎要紧。”
沈墨山却顿了顿,道:“你且等上一等。景炎中的那一掌,不会致命,无需担忧。”
这里一说话,杨文骔已追了上来,沈墨山搂着我,淡淡地回了头,道:“杨盟主有何指教?”
“不敢,在尊驾面前,杨某当不起指教二字。尊驾今日替我杨府解围,又救下魏兄弟……”杨文骔话还未说完,却被沈墨
山嗤笑打断:“你到此时,还觉着叠翠谷血口喷人,污蔑你叔父?”
杨文骔呆了一呆,道:“自然是……”
“是个屁,”沈墨山朗声道:“适才离魂刀郭荣说陈杨华庭罪状,千真万确,可惜皆是间接证据,老子现下说个直接的。
”
他冷笑地瞥了面如土色的杨文骔一眼,道:“你们只管去杨华庭生前所在卧房内搜寻,其床下甲板之内有一秘道,秘道通
往一间密室,内里陈列诸多证据,皆是昔日杨华庭淫乐之用,大伙去一望便知。”他淡淡地道:“所以,杨华庭该死,且
死不足惜。”
他目光如炬,气度天然,自有一股威严之气,令人由不得不信他的话。沈墨山此时却转头看向地上捂住肩胛骨,一脸惨白
的郭荣道:“老家伙,三十年前袁绍之饶你一命,你若能知难而退,从此不问江湖中事,由何来今日出丑?我今日把话放
这,若让老子再听见你在江湖上蹦跶,定然会不远千里,再来揍你一次。放心,我这人不敬鬼神,不信善恶,不会敬老,
也不会留情,你若不信,权且等着。”
郭荣气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道:“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沈墨山哈哈大笑,道:“你叠翠谷为自己私心,杀的人难道少么?我听说,你们所收弟子,除了出身
世家名门的之外,其实尚有不少贫寒子弟。然江湖上知道的那些鲜花怒马,扬名立万的叠翠谷少侠,却人人背景显赫。那
么,那些人到哪去了?是做了叠翠谷花丛下的花肥,还是如物品一般,被贵谷主或利用或欺瞒,死在外头?”
平四一震,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沈墨山,沈墨山嘿嘿低笑,道:“看什么?你们在叠翠谷那种鸟地方呆了大半辈子,现
下拍着良心说说,看着长大的少年,活到现在的,又有几个?”
郭荣咬牙挣扎道:“他们生为叠翠谷之人,为谷主牺牲,乃无上荣耀……”
沈墨山眉毛一扬,手指一弹,郭荣登时闷哼一声,捂住胸口,痛得面白如纸,头上豆大的汗粒滴落下来。这一手一露,流
云道长失声惊呼:“这,这是隔空点穴手。”
“这一手不过教训老王八蛋,倒让道长见笑了。”沈墨山微微一笑,朗声道:“姓郭的,你叠翠谷折腾来折腾去,却也只
为了半本似是而非的冰魄绝焰秘笈,迄今为止,可曾捞到一丝半点实质性好处?又栽进去多少人脉关系?赔进去多少个悉
心栽培的弟子?”
他这么一说,郭荣还未有多大反应,平叔叔与我们当时亲厚,想到死去的人,眼神却禁不住一黯。
沈墨山得意地笑道:“这么蚀本的买卖,也只有你们那位蠢才谷主,方做得不亦说乎。”他环视四周,笑道:“至于列位
要不要掺和进去,还请自己斟酌,老子却要走了,回见。”
他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由揽过我,这回再也不回头,慢条斯理,走出了忠义伯府。
回到栖息之所,我忙着看人将景炎抬进去,又亲自去央了栗亭过来把脉,栗亭解了他的衣服查看伤势,又是喂药又是施针
,忙活了半天,才算令他沉沉睡去。
我心中着急,守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脸却禁不住有些恐惧。自小彤在我眼前悄然而逝后,我见到这种情形,总会担惊受
怕,脑子里无法抑制开始想最坏的场景。这回才算明白,那一日我在罄央墓前拿生死说笑,景炎为何会那样着急上火。
实在是,再也看不得,有亲人挚友死在面前,你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太过压抑,我只得走出房门,出来透口气,问伙计们沈墨山在哪,竟然皆说不知。后来遇上招财,才神神秘秘告知我,沈
墨山在角门那里,正与人谈生意。
“谈生意,若正经营生,自当请入厅堂,奉茶相候才是,为何去角门那边?”我奇怪地问。
“公子,这里有个缘故,才刚端木大爷在大堂上已等了半日,实在等不到爷,便只好先回去,哪知在角门那又撞见咱们回
来。他也不敢冒然打扰,便等到爷空闲了,方打发角门上的小子过来禀告,请爷过去一下,说是有事相商。”
我微微一笑,道:“有劳了,我过去瞧瞧,烦你带个路。”
招财笑道:“公子,您想见爷就去呗,拉上小的做垫背,回头我得让爷捶死。”
“他不敢,有我呢。”我笑道:“他若是谈生意,我冒然就过去,只怕不好,还是你领我去,通报一声。”
“是。”招财点头道。
此次下榻的院落属于榆阳典型三进宅院,角门位于东北角,恰好要穿过大半个宅子。我与招财一路慢慢走去,正临近门边
,却听有谁模模糊糊说了句:“葛九姑娘……”
我心里一惊,立即听得沈墨山的声音低喝道:“谁?”
“爷,公子爷过来了。”招财忙应道。
“怎么不歇息着?”沈墨山急急地道,从角门外一脚跨入,见到我,笑了起来,柔声道:“杨府里呆了半日,不觉着累么
?景炎怎样?”
“栗亭说他无性命之忧。”我看着他,忍不住道:“你,在跟人谈正事?”
“哪有什么正事,不过老端在发牢骚。”沈墨山呵呵笑道:“老端开了酒楼生意有些欠佳,正跟我讨法子呢,对吧?”
“是,是,少主子商海浮沉,手段高超,我老端甚为佩服。”那门后转出一位胖乎乎的中年汉子,正是早起见过的,被沈
墨山敲了竹竿的过油鼠端木。
我疑惑道:“我才刚,仿佛听见你们提到葛九……”
端木脸上笑容一滞,沈墨山却神色不变,笑道:“是啊,葛九在此成名已久,端木长年混在榆阳城,正谈到自她失踪以后
,悬腰舞再无人能跳得如此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