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懦弱而胆怯的夏轻尘……
“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摇头。
“那,是要再喝点水吗?”
摇头。
“是饿了么?我让人备膳可好?”
犹豫地摇头,又点点头。见他终于点头,男人欣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仿佛有些笑意。
“来人!传膳!”
夏轻尘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待他再次醒来之时,饭已经备好了。
他习惯地想下床来吃,却被那人稳稳地按在了床沿上,背后垫上了厚厚的垫子。面前响起调羹碰在碗边的声音,夏轻尘举
手去接,却忽然感到面前有一股热气。
“来,张嘴……”
举起的手停在半空,夏轻尘只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这个人,他是要喂他么?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照顾他了,这个
人对他真好,真好……
“来,啊——”
调羹贴到唇边,夏轻尘慢慢地张嘴将里面的粥含进嘴里。
甜的粥,他不喜欢吃放糖的粥,但这个粥是他喂他吃的,所以他喜欢。那口粥从喉咙咽下去,像是冲破了什么噎住的东西
似的,夏轻尘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然而喂粥的人没有察觉他的异样,依旧一口一口地哄着喂。直到他眼上的纱布渐渐渗出了水渍,那人才猛然惊觉。
“怎么了?你哭了吗?你的身子又难受了吗?还是,还是这粥不合胃口?”那人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迅速解开他头上的的
绷带“不要哭,你的眼睛千万不能沾水……来人!速传……去请大夫来!”
大夫来了,夏轻尘眼上的绷带被拆下来重新上药。而那个人就坐在自己身后,双手轻搂着他的肩膀。
夏轻尘几次想睁开眼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可是一睁开眼,眼泪就痛得哗啦啦直落泪,他除了满眼光斑什么也看不见。
“别乱睁眼。”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在耳边,嗓音醇厚得犹如陈年的美酒,让人沉醉。
沾着药草汁的棉花轻轻点在夏轻尘的眼皮上,带来阵阵刺痛,夏轻尘一声不吭地静静坐着,抿着嘴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疼吗?”
摇头。
“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刺痛的感觉慢慢变得清凉舒适。夏轻尘乖乖地任凭医生替他包扎完毕。
“你好些吗?还要再吃点东西吗?”
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不会说话,会写字吗?”
急忙点头。
夏轻尘慢慢抓过他的手掌,春葱一般的指在他掌心划了起来
“这个是什么字,南字……不是吗?算了,别写了,等你眼睛好了再告诉我。”
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人轻轻将夏轻尘瘦弱的身子拥进怀里:
“你真乖巧,像只小猫一样。”
夏轻尘嘴角没有笑,可眼角笑了,眼角被覆盖在层层的纱布之下。此刻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不再恐惧自身的处境,不
再去想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除了差错,不再去想那个本就不属于他的家,不再去想明天的学校……低低地靠在他怀里,昏
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四章
不知屋外昼夜更替,时间辗转几何,夏轻尘一直在将梦将醒中。他忽冷忽热,忽儿觉得自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忽儿又梦
见自己在学校的走廊上,被一群男生像猎物一样地追逐着,忽儿又想起自己早已不在家中……
当他再次清醒过来,感觉眼睛上依然缠着纱布,自己依旧是在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家里。夏轻尘张了张口,干得发痛的嗓子
依旧发不出声音来。他摸索着爬起来,希望能倒些水喝。这时他才发现,他所睡的床大得出奇。
趴在床边摸来摸去,找不到床头柜,于是他只好掀开被子,手脚酸软地下床来。原本想扶着墙前进,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踏
了个空,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扑倒在地。耳边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公子!”
一个丫鬟迅速跑过来,搀扶起夏轻尘,小心地将他扶回床沿上。
“桐儿该死,让公子受惊了!公子受伤了么?桐儿去请大夫来为公子把脉。”
摇头。夏轻尘伸出手去,但显然桐儿离他太远,他什么也摸不到。
“奴婢叫桐儿,是专程来伺候公子的。公子可是有哪里不适,是否要让……让大夫来把脉吧。”
摇头。他只是小跌了一交而已,又不痛。
“公子刚刚退热,当心再受了凉,还是再躺会儿吧。”说着将夏轻尘的双脚搬回床上,用被子包了个严实。她转身离开的
时候,夏轻尘轻轻扯住她的衣袖。
“公子你……”
慢慢松开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是。”水杯很快送到夏轻尘的唇边。
被人伺候着,夏轻尘有点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他又很少与人交谈,甚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想知道那
个人是谁,那个人还在不在,他想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想知道自己的处境,这个桐儿会告诉他吗?
就在他犹豫之际,水喝完了。桐儿问他是否还要,他摇了摇头。
于是桐儿就离开了,临走时告诉他,有事可以拉铃铛。但是铃铛在哪,他看不见。所以他只好无奈地一个人躺着,也想不
出有什么可以消遣的活动。
这间房子好象很大很大,空旷得可以听到回音,偶尔会有几声鸟的鸣叫,除此之外,连人的脚步声都没有。然而夏轻尘却
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很舒适,他已经好久,不曾这样安安静静地独处过了。黑暗中,他想象着这间房子的样子。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那个人没有再来,桐儿也没有再来。他睡了一会儿又醒了一会儿,开始怀疑那一切是自己的梦境。就
在他彷徨疑惑之际在他开始惆怅之际,那个人又适时地出现了。
“你醒了吗?”
点点头。一只大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还是有些热。头还疼吗?”
摇头。
“眼睛还疼吗?”
想了想,点点头。
“别着急,大夫说这雪盲症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你心肺不好,还染了风寒,需要多静养一段时间。”
点头。
大手轻轻在他头发上抚摩着。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轻尘原本不饿,但心想,若是点头,想必他会陪自己一同用餐。犹豫之际,饭食已经端到了面前。夏轻尘在床上老老实
实地坐着,任由他搂着喂粥喂药。
“唉,你要是能说话该多好。”
被当成哑巴不是第一次,夏轻尘咽了咽口水张张嘴,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声。
“不过,也许这样更好,可以安安静静地陪着我。”说着将夏轻尘拥进怀里,轻轻梳理那细软的头发“你真美……”
夏轻尘觉得耳边一热,一阵痒痒的酥麻。意识到那是亲吻时,久不曾被人亲吻的夏轻尘战栗起来,竟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呆呆任由那灼热的唇在自己耳畔厮磨着。
察觉到夏轻尘的僵硬,男人慢慢停下亲吻,将他埋进自己怀里,温柔地抚慰:
“吓到你了?是我太心急了,你还没痊愈呢……时候不早了,你先歇着吧。”
感觉到眼前之人要离开,夏轻尘伸手想挽留,然而纤薄的手掌停在半空,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白天与黑夜,对于夏轻尘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反正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他静静地坐着,安静得像一樽陶瓷的
塑像。每当他觉得那个人不会再来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不期地出现,或者喂他吃东西,或者只是搂着他坐一会儿。就这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的嗓子渐渐能发出简短的寒碜的声音,大夫说,他是在雪地里将嗓子喊破了,声音恢复之前,
千万不要勉强发声,否则嗓子便废了。
在他已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像被人饲养的宠物一般,呆在笼子里,等待主人不时地喂食和爱抚。然
而这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欣喜的。许多年后他回忆,这时候,应是他少年时唯一安静度过的无忧日子。即使身处黑暗,犹
不知恐惧。
那个男人陪伴他的时间越来越频繁起来,有时还会请来丝竹班子或是说笑话的卖艺人替他解闷。那人没有再问起他的名字
,似乎他已不需要一个名称作为代号。但夏轻尘心中始终有一份执念,他想用自己的双眼看看他,想用自己的声音与他交
谈,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渴望与人交流,也从不曾在生病的期间如此任性。他不止一次地偷偷拆下蒙在眼上的绷带,但
眼前除了如负像一般的残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当夏轻尘终于学会熟练地将绷带拆下又缠好,他年轻的身体终于也渐渐恢复了气力,可以让桐儿扶着在房子外来回走动。
这一天,夏轻尘出了房间,让桐儿引着在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走廊上细碎的脚步声。这时桐儿突然松了手
伏跪在地上,一下失了向导的夏轻尘空着手在身前探寻,却听到近前方一声女人的呵斥:
“放肆!”
惊吓之余,夏轻尘险些跌倒。
“还不跪下!”
“不用了”另一个女声说“眼睛不好,就不用行伏礼了。你是桐儿吧,这是谁?”
“是,是,奴婢是桐儿”桐儿结结巴巴地说“回主子,这是数日前从雪地围场带回来公子。”
“哦?你就是那个男孩?”
夏轻尘揣度着她的话。沉默中,他可以感觉得到她打量自己的目光。
“怪不得了……果然有几分姿色。桐儿……”
“送你新主子回房吧。”
“是。”桐儿从地上爬起来,扶住夏轻尘的胳膊“公子,咱们回屋吧。”
夏轻尘点点头,满腹猜疑地扶着桐儿的手,转身往回走。
夜里,那个熟悉的男人又来了。他什么也没说,但夏轻尘可以感觉得到他的不安。他紧搂着夏轻尘,久久不曾放开,就这
样搂了一夜。
次日清晨醒来,他隔着纱布细细绵绵地抚摸着夏轻尘的双眼。
“你睡可还好?”
点头。
“外面天亮了……”
点头。
“你可愿意跟我作伴?跟我在一起你可觉得开心?”
点头。
“你连我的样子都没见过,怎么这样轻易地就说愿意跟我作伴。咱们要是能一直这么作伴该多好……咱们分开了之后,你
可还能认得我来?”
夏轻尘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脸对着他,慢慢地举起手来想要解开头上的绷带。
“你又乱拆了。”那人将他的手按下来“你听我说。我们得分开一段时间了……你不用担心,只是让你暂时换一个地方住
住。”
夏轻尘不安起来,他不是傻子,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他要送走他,也许是有什么原因,但他不会告诉他。
“你放心,我会去接你的。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一定会去接你的。”
夏轻尘紧张地摇着头,不安得扯住他的衣角。他努力地想要说出推辞的话,却
“你乖,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的,我还等着你眼睛好起来能看见我呢。好吗?我会派人保护你,到了雍津会有人服侍你
的,你还像现在一样安心住着,用不了多久我会去接你的……”
雍津,那是什么地方?夏轻尘很不安,尽管那个人亲手替他梳洗,喂他吃粥,亲自替他送行,但他依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他被塞进马车里的时候,他隐约觉得,那个人不会来找他了。于是他伸出手去,想再一次握握那温暖的大掌,但是却什
么都没有抓住。
尘土飞扬的路上,他急急地拆下眼上的绷带,模糊又刺痛的视线中,他仍然没能看见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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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尘觉得,马车似乎一直在摇晃中向南方行走,每停下一次,周遭的气温就上升一分。走了数日之后,他已经不需要在
穿着厚重的夹袄,只需穿单衣就可以了。车厢里只有他和桐儿两人,外面只有车夫和一名佩剑的侍从。他不舒服地趴在软
垫上,车身的颠簸让他既疲惫又睡不着。
马车攀上坡地,天色已晚,随行的侍从告诉他今夜需得在此露营。于是车停了下来,车夫和随从开始生火做饭。桐儿扶着
他从车里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透气。
“公子,该换药了。”
点头。他的眼睛还是很干很痛,眼前景物依旧是如同底片一样难辨清晰。桐儿缓缓拆下他眼上的纱布,回身往车内拿药。
就在此时,数条人影自草丛蹿出,刀光晃眼一瞬,只闻两声惨叫,车夫与桐儿当场丧命。
“啊——”桐儿的身体倒在他的脚边。
“桐儿……”夏轻尘大惊失色,摸着她倒地的尸体,无声地呼喊。还未及反应,随行侍从猛地将身跃在他面前,横剑隔开
砍向他的两刀,一把将他往马车上一推。
“公子坐稳!”侍从跳上车身,狠狠抽动鞭子。
马失控地奔起来,夏轻尘努力抓住车内的木框,不让自己跌下去。
突然一嘶鸣,马车猛地刹住,夏轻尘一个惯性从车里滚了出来。数名黑衣覆面人手持长刀围在四周,明晃晃的银光刺痛他
流泪的双眼,夏轻尘吓得瘫在地上。已然重伤的侍从将他护在身后,小声对他说。
“属下无能……公子快走!”
说完把夏轻尘往山中树林的方向一推,自己与黑衣人杀成一团。夏轻尘惊恐地看着眼前混沌的一幕,脑中一如视线般混沌
,本能让他的身体迈开双腿没命地跑去。
夜色浓厚,山坡树林中不透月光,眼前的景物一片黑暗,他看不清路,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举着双手仓惶地摸索,哆嗦
着抓着树枝和枯草,沿着崎岖的山路颠倒滚爬。
身后似乎有人追来,然而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身体从四肢的尖端开始麻痹,慢慢地向全身蔓延开来,想动却不能动
;意识这时才恢复清醒,自己竟是从陡坡上磕磕碰碰地滚了下去。
“啊……”重重地撞在一棵树干上,剧烈的疼痛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渗进神经,在张口呼痛的瞬间窒息的感觉和喉咙的干
灼让他无法竭止地干咳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处痛得他一阵阵作呕。他捂着嘴里的喘咳声,那些黑衣人就在上面,在离
他不远的山坡上。艰难地抓着树枝和枯草沿着的陡峭的山坡往下滑动,滚到了山下。
此时他已是气尽力竭,但仍挣扎着往前爬去,每动一下都痛得他龇牙咧嘴。
满是泥沙的路上,远远地传来车轮嘎吱的声响。一辆破旧的板车,挂着昏黄的油灯,缓慢地从路上走来。
“救我……”那声音却细若蚊蝇“救我……”
那点昏黄的光晕离他越来越近,夏轻尘抬起手来企图挥动,然而那手举到半空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第五章
冰凉的东西贴在额头上。夏轻尘发胀的头脑感到些许的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