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二百一十五人,男人一百一十八,女人九十七。”
“比昨日又多了十七人。”沈明玉紧握的指关节微微地泛着白“陈捕头还是没有消息吗?”
“回大人,还没有。”
“算日子,他该早就回来了……难道说,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相爷已经面奏主上,让他带着救急的食粮,一路赶
回了?”说到粮食,沈明玉焦虑的眼中,有了希望。
“大人,今日的粥已经放完,大人先回去歇会儿吧。”
“剩下的米还够煮几天的粥?”
“最多不过五日……”
“唉……”
“大人,车到山前必有路。粮没了,还得仰仗大人想法子,大人千万不能倒下啊。”
“唉,好吧。”沈明玉转身看看那口连米汤都不剩下的粥锅,站起身来进了县衙。刚要往后院走,忽地听见衙门外传来的
嘈杂打斗声。
“发生何事?”
“大人暂等,待学生去看看。”
“不对,是械斗。”沈明玉立即回身奔向县衙大门,不料刚刚冲上大堂,就看见县衙捕快被打翻在地,夏云侯带着弓箭手
冲进了县衙。
“夏云侯,你带这府兵闯入县衙,意欲何为?”
“哼”夏云侯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俊秀媲美女子,保养得体的脸上擦着粉和胭脂,一身玄纱大服上绣着大朵大朵鲜红的
牡丹,脚上蹬着玫瑰色的丝履。眼角一颗泪痣,似笑非笑中透着妖艳的凄美“中州是本侯的属地,本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州牧能过问的?”
“夏云侯”沈明玉怒指其面“州牧本就是主上亲派,监察诸侯的命官。本官奉旨牧州,督的就是你这样残暴不仁的州主。
西南十县涝灾,靐县衙内岂容你再颠倒黑白!”
“来人”夏云侯轻描淡写地一扬眉毛“拿下。”
“不可,不可啊……”钟师爷伸开双臂挡在沈明玉身前,随后对着夏云侯跪地磕头道“侯爷明鉴,沈大人廉洁奉公,一心
为民。大人已经三天三夜粮米未进了。”
“滚下去,你是什么身份,敢在本侯面前说话。”夏云侯一声轻斥,两名府兵上前来,架着钟师拖出了大堂。沈明玉自知
凶多吉少,眼见他被拖走,心里反而送了一口气,看着夏云侯正色道:
“夏云侯,本官是朝廷钦定的州官,就算你是封地诸侯,没有主上的圣旨,也休想拿我!”
“沈明玉,你擅离职守,勾结西苗细作谋杀靐县县令重居正,证据确凿。本侯要亲自拿了你,押解入京交廷尉府审理。”
“重县令为民请愿,却被你勒死在县衙之内。同样的伎俩,对本官无用!”沈明玉握紧了腰间佩剑。
“哈”夏云侯抬起手中的折扇,掩着嘴轻笑了两声“本侯查得的实情是——重县令伙同你沈明玉,鱼肉乡里、专行无道,
县民举报至州府,恶行暴露,遂被你杀人灭口。死后被愤怒的灾民从县衙拖出去,咬成了碎片。”
“你……”沈明玉握紧的手指一节一节的泛着白“是你让重大人暴尸街头,煽动饥民分食了他的尸体!”
“他若真受百姓敬爱,又岂会被人吃了?倒是你,既然如此心痛外面那些贱民,”夏云侯不屑道“听说,靐县的粮食撑不
过五天了。沈大人既然这样心疼外面的贱民,何不学学重县令,早些死了,也好让灾民有肉吃。”
“灾情一日未解,明玉一日不下堂。”
“你还在等陈捕头带着食粮来替你解围吗?”夏云侯阴险地一笑。
“你说什么?”
“真是可惜。你的一手好字,相爷没机会看见了”夏云侯手抖出一封书信,熟悉的字迹,斑驳的血渍,让沈明玉脸色骤变
。
“陈捕头……”
“他死了,死人不会替你送信。”
惊闻属下死讯,自知求援无望,沈明玉怒火攻心,深深的绝望袭上心头,他紧握宝剑,猛地抽出:
“明玉今日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继续为害人间,啊——”
说着,他眼神一凛,剑尖直指夏云侯而去。
“保护侯爷!”
府兵一拥而上,沈明玉豁命猛攻,斩开两人,一剑刺到夏云侯面前。只见夏云侯微微一笑,如蔷薇绽放,手中折扇轻轻一
挡,宝剑刺穿扇面而来,他猛地一收扇面,夹住剑锋,手臂一挥,一把扯掉了他的剑,同时数把腰刀已架上了沈明玉的脖
子。
“刺杀侯爷,论罪当斩。带走。”夏云侯一甩袖子,押着沈明玉出了县衙。
衙门口,成群的灾民跪地拦路。
“侯爷,沈大人是好官,请侯爷开恩……”
“别抓沈大人,沈大人是好官……”
“沈大人不能走,请侯爷开恩呐……”
“乡亲们”沈明玉被府兵押着,挣扎地抬起头来,对着在场百姓吼道“明玉之事不劳各位费心,各位切勿在此逗留。快快
离开呀!”
“沈大人……”
“沈大人……”
“侯爷开恩,侯爷开恩……”
“快走啊!”沈明玉焦急地大喊,却被夏云侯的扇骨挑起了细腻的下巴。
“受这么多人的爱戴,你心里一定很高兴吧?但可惜,这些愚蠢的贱民不想他们的沈大人这样聪明。”夏云侯眼中露出一
丝冷光,朱唇微启,竟是最冷酷的命令:
“全部清理掉。”
一声令下,包围县衙的府兵冲向了手无寸铁的灾民。哀声四起,惨不忍睹。沈明玉极怒的眼中暴出条条红血丝:
“夏云侯!你怎能将矛头指向手无寸铁的灾民!”
“三天之内,县城必须装点漂亮,所有的树木都要裹上彩缎,外面迎开十里步障。死人全部焚化,别让他们的贱骨头绊了
钦差大人的脚。”
“夏云侯!你丧心病狂、残暴不仁!你枉顾国法,天理难容……”沈明玉双手被制,挣扎大吼,无奈夏云侯充耳不闻,轻
笑一声,上了金彩风铃车。沈明玉就这样被府兵押着,一路谩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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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京城,天气随着行程渐渐转暖起来。最初,夏轻尘还能骑着“妖狐”,到后来只能待在车里,严严实实地用纱帘将
车窗和车门的缝隙遮挡起来。因为,春季飘扬在风中的柳絮,险些让他的喘症再度发作。因此他只能嗅着皌连琨送他的香
兰草油,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其实,他才是真正代天巡狩的钦差大人,张之敏只不过是招摇过市、掩人耳目的假象。他和萧允扮成游学在外的士家子弟
,准备在张之敏的队伍前面进入中州,一探真实的民情。一路上,除了萧允和八名从神策军精挑细选出来、扮成随从的武
士,陪伴他身边的还有翠娘。翠娘是队伍中唯一的女眷,虽然只能一直待在马车里,但她仍是忍受着诸多不便,坚持要跟
着照顾夏轻尘。
初时,两人还能互相照顾。但走得久了,两人都开始腰酸背疼、双腿水肿,又加上马车颠簸,夏轻尘生平第一次感受“长
途跋涉”四字的辛苦。反观车外的萧允,一路骑马、生火打帐,英武之姿竟是丝毫未减。
“外面无风,请大人下来歇歇吧。”时近正午,队伍在道路旁边停了下来,萧允走到马车前行礼道。
“啊……”夏轻尘掀开纱帘“小翠,你也下来走走吧。”
“是。”翠娘应了一声,跟着出了马车。
“大人,小心。”萧允一把搀住有些腿软的夏轻尘,扶着他在草地上走了两步,坐到一旁放了马扎的树下。
“萧,怎么又叫我大人了。”夏轻尘捶了捶自己发麻的腿“还是像原来那样叫吧。”
“先前大人尚未出仕,是以以本家身份称呼。如今大人已受封钦差,当然要改换官称。大人听久了就习惯了。”
“公子,擦擦脸吧……”翠娘拿着浸了凉水的手帕递到夏轻尘面前,他接过来,看了看萧允那沾着灰尘的脸,转手递给他
:
“你先擦吧。”
“这……”萧允脸一红,伸手接过来“谢大人。”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靐县了,我们就可以停下来,好好歇上一歇。”
“萧允无能,让大人辛苦了。”萧允从部下手中接过烤好的馍,递到夏轻尘手中。夏轻尘掰了一块儿,剩下的大半个,传
给翠娘和萧允。
“大人,你……”
“我不用走路,你们多吃些吧。靐州倘若真是放赈的地方,想必粮食非同一般地紧张,进了城能不能有东西吃,还不知道
呢。”
“大人多虑了。这一路走来,太平无事,沿路尚有青麦田地,想必涝灾一说不实。”
“萧,你不觉得这一路很奇怪么?”
“萧允不知大人所指为何?”
“过了中州州府以后,就没再看见柳絮。我记得地理志上记载,中州靐县背山靠水,四季如春,因此才到三月,柳树就会
白头。”
“这……但刚才永河边上,确实长着抽枝的杨柳,倘若真有涝灾,柳树应已烂根倒下”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这个时间,杨柳应该是翠绿的,但那些杨柳,显然像是刚抽芽的。”夏轻尘忧心地看着眼前的道路
“你看这官道两旁,树木都已经这样茂盛,地上的草却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
“大人的意思是——这树是新种的?”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不该走官道的。”夏轻尘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来“萧,命人骑马回去,从刚才经过的河边摘一根
柳枝来。”
“是。”
侍卫策马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后飞奔而回。呈上手中的枝条,夏轻尘不由得大吃一惊,一把拿过那柳条,动容道:
“中州夏云侯,真是好大的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