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轻尘家中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这些上门来道贺的大臣给踏坏了。
夏轻尘背着那身双鹤菱纹的大红绣袍和一大堆沉重而繁琐的饰物在家里发了三天的傻,终于慢慢从这个巨大的震惊里恢复
过来,开始收拾皌连景袤丢给他的大馅饼的残渣。
“公子,你看,这是近畿统领、太常寺各位大人的贺礼,还有东南各州的侯爷,也派人送了礼物来。还有太尉和萧将军,
一人各送了一棵赤红的珊瑚树,我们瞧来瞧去,也看不准到底哪一棵更漂亮。”
翠娘兴高采烈地拿着礼品清单站在他面前。四个丫头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轮流将那些盛着礼物的箱子打开了探究里面的宝
物。现在夏轻尘虽然封了爵,但翠娘这几个丫头跟他跟久了,突然改称呼彼此都觉得不习惯,所以夏轻尘便让她们还是按
原来的叫。
看着她们这般开心,夏轻尘也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翠娘自小穷苦,却被他连累,痛失亲人、流离失所。后来虽然跟着跟
着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一个不懂享受,一个生性淡薄,这个家的生活一直简简单单,平时也只知道储存些银两,
过节宴会时做些好吃好穿的,几时见过这许多奢侈华丽的财物。
看着满屋满院的金银财宝,奇珍玉石,翠娘只觉得,这清幽雅致的冷香净苑一下子变得像皇宫一般;又看着夏轻尘穿上了
上等士族的装束,峨冠博带,轻慢高贵,一种久违的安全感顿时袭上心头:
“公子,这些礼物我们放到哪里才好?”
“放西厢去吧。”
“公子,西厢已经住人了。”
“哦……”夏轻尘差点忘了,他现在身份不比从前。皌连景袤新赏了他两百名婢女家奴,现在他这小小的冷香净苑,前院
后院能住人的房间全都住满了。他现在就算去后院上个茅厕,路上也有成队的婢女跪迎,就连马桶周围,也有四五个捧香
端草纸的丫鬟在伺候。
“唉,这几天没下雨,把柴房里面的柴禾搬出来,都放到柴房里去吧。”
“是。对了,公子,主上下旨敕造宅院,营造间的工匠已经将烫样送来了,听说是在我们这个院子的外面扩出一个大院子
。烫纸的小样式就摆在前厅,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待公子选定样式,我们过几个月就能住上宽敞的宅院了。”
是啊,他现在是侯爷了,奴婢人数、住宅车马都要有相匹配的规格才行,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能省则省。现在连翠娘也有了
自己的婢女,不用再洗衣做饭——这都是因为他。他既然出人头地了,就有责任让自己的家人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将来
找到了阿得,也可以让他不必再疲于奔命。
“好,一会儿去看,你们整理好了东西我们一起去看,选一个大家都喜欢的样式。多盖几个院子,记得要留一个给阿得。
”
“阿得要是知道公子现在做了侯爷,一定非常高兴。”
“唉,就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我们现在也算是有钱有人脉,怎么使了那么多银子,找了那么久,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
“公子别急,阿得身板那么硬朗,一定能照顾好自己。说不定哪日就跟我一样,偶然地就遇到了。”
“哈,是啊……”
“公子,别想多了。来,看看这儿的东西吧,公子想把哪一个摆进房间里?”翠娘拉着他走到院子里。
夏轻尘走马观花一样,在那些打开的木箱前路过。他现在才知道,黄金白银原来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那些宝石玛瑙
攒成的装饰品、惟妙惟肖的彩玉石雕、来自天南海北的奇地异珍,巧夺天工的技艺让他过去的见闻显得那样苍白;还有数
不清的上等药材、绫罗绸缎,见所未见的飞禽走兽,甚至还有人——美妾娈童。
“唉,又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口……”夏轻尘倍感养家糊口的压力。
他在礼品箱子前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盒五彩缤纷的圆球。于是拿起来捏了捏,只觉软硬适中,得好像橡皮泥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是甄大人的管家送来的,礼单上也没有写名字,只留了一张字条四个字。”
“什么字?”
“随意品尝。”
“这,嗯——”夏轻尘一把将那圆球扔回盒子,手在衣摆上蹭了两下“你们吃了吗?”
“我们?公子没吃,我们哪里敢先吃。”翠娘看着那圆球“公子要现在尝尝吗?”
“不用,我不吃,你们千万别吃。”
“为什么?”
“这一定是甄大人炼的丹,吃了,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这个甄大人,怎么送这恐怖的东西来害公子,我将它扔了。”
“诶——不能乱扔,万一被人拣去吃了是要出人命的。”
“那……”
“藏起来”夏轻尘坏笑道“将来谁敢欺负你们,你们就骗他吃这个。”
“哎呀,公子你真坏。”翠娘捂着嘴笑起来。
“公子,你看这个是不是放在房间里?”侍书抚摸着一面巨大的绣花屏风问道。
“这……”夏轻尘盯着那屏风上古怪的图案看了半天“这是谁送的?”
“好像是萧少将。”
“还真好看呢”翠娘歪着脑袋端详起来“这上面有松树、乌龟、鹿仔、磐石、桃子……诶,那是什么鸟?怎么脚这么长?
”
“翠姐姐,这叫做仙鹤。是北域才有的稀罕玩意儿,太后寝宫的池塘边上,就养着两只,就跟这上面绣的一模一样。”
“所有象征长寿的东西都绣在上面了”夏轻尘满头黑线“又不是过生日,他送什么寿礼……”
“萧少将大概是想提醒公子操劳的同时莫忘保重身体,希望公子健康长寿。”
“这创意真是……蠢到可以!”夏轻尘苦恼地说“哪里缺少屏风就摆去哪里吧。”
“哈,我看公子沐浴的浴桶外围就少这个这样的绢屏风。”抱琴掩着嘴笑道“宫里的娘娘沐浴的时候都围一个这样的屏风
,晚上一点灯,这后面的人就若隐若现。公子要是有个这个,专等主上要来的那天,熏灯沐浴,我们几个将主上引过去。
主上这样一开门,嘻嘻嘻嘻……”
说着,四个丫头捂着嘴,红着脸笑了起来。
“你们四个,不准乱说。”翠娘心情复杂地嗔了一句。
“哈……本来就是这样嘛。这在宫里,就叫——情调。”司棋和入画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你这群女色狼,竟敢取笑本侯,全部该打板子。”夏轻尘又羞又好笑,随手抓起一个玉如意在她们四个身上轻打
了几下。然后选了两个漂亮的玉熏香自己留着用,又将那些钗钿首饰给女人们分了,剩下的让人全部堆进后院的两间柴房
,懒得去清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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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南王此举实是陷主上于昏庸之名。臣斗胆,恳请主上收回成命。”熏风殿内,司马正秀一拜到地。
“司马,连你也觉得朕是个昏君吗?”
“臣,不敢。只是,主上若真喜欢夏无尘,便不该这样溺宠他。”
“司马,朕问你,夏无尘是不是人才?”
“论文采与头脑,确实不负状元之名;斩杀夏云侯虽是鲁莽,但足见其敏锐与魄力。可是主上,夏无尘年少单薄,纵有才
华,资历犹不足承担一州之重任。主上就算有心提拔,也应让他再历练一段时日,循序渐进……”
“等他历练完了,朕的中州恐怕已经从皇朝的地图上割出去了!”
“这……”
“司马,不是夏无尘需要这个侯爵,而是中州需要一个宗主。照常理,封侯的土地无人继承时,该由朝廷收回管辖,委派
新主人。但放眼四海,身份足以担当者,又有几人?朕若让别的州侯继承这块土地,势必引来其他封侯的不满,到时私斗
一起,天下又岂会太平?
夏无尘是世子出身,继承州地本属该然,朕只不过是让他提早了一步脱离那个虚假的名分,让他有自己真实的地位。”
“可是主上,夏无尘并非真正的世子……”
“司马”皌连景袤严肃地说“忘了这件事,永远别再提起。从今以后,世上只有夏无尘,不再有阮世子。”
“是……但如此一来,主上是将夏无尘放在了浪尖上。”
“这一点,朕也想过。但由此回他出巡之事看来,之所以他会那样轻易被弹劾,就是因为根基不够。有了中州作为根基,
他将来在朝中说话做事也能有分量。而且,满朝皆知他是朕的人,哪个敢动他,就是跟朕过不去。相信下面的封主,不会
冒着被讨伐的罪名,暗中使坏。现在朝臣不服,有朕替他压着;等到压不住时,相信他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主上虽然用心良苦。但臣担心……夏无尘是真能担此重任。”
“让他在朝中学习一段时日的治世之道,必要时,你、甄颖还有萧及时提点。”
“主上这是在为夏无尘寻觅同盟了。”
“哈……司马,你不喜欢扎堆儿但终究还是需要朋友。一个夏无尘并不会让你有太大的麻烦。”
“单元入主上所料。”
“对了,这几天夏无尘府上贺喜的人一定不少,你去看热闹了吗?”
“臣去了。夏府宾客之多,不下于朝会。”
“哈……轻尘平时过得太寒酸了,这回正好让他发发财。对了,你去,送了他什么东西?”
“一套笔,一盒墨。”
“哈哈……果然是司马的作风。”皌连景袤一摆手“你去吧,催促廷尉府将夏云侯的案卷整理出来。贩卖军粮一事非同小
可,朕担心,西苗地界此举意义非常,务必查到最清。”
“臣遵旨,臣告退。”司马正秀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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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苗族地,族长与上层贵族居住的族寨暴晒在夏季炽热的阳光下。香藤穿着轻巧的手编凉鞋,跑过大寨下铺着圆石的滚烫
地面,肩上的白银流苏哗啦哗啦作响。她快步走上大寨的木梯,染着蔻丹的脚丫将木板踩得蹬蹬作响。
“阿爹!”香藤一步冲进屋里,撩动门上白玉珠帘一阵劈里啪啦作响。
“香藤你怎么来了?”赫炎长河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怒气冲冲的女儿。香藤也不管两边正在议事的长老,用力地踩着地
板上前去,冲着他大喊:
“我问你,你为什么又让阿得去金沙滩了!”
“哦……原来是这件事。”
“他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又让他走。万一他这回又心痒痒,跳上船再跑去中原怎么办!”
“香藤,不可这样与族长说话。”一旁的长老劝道。
“我偏要说。”香藤气得一跺脚“阿爹,你明明说过要让阿得娶我,怎么又把他弄走了!”
“香藤”赫炎长河走上前去拍拍自己女人的肩膀“我是想让阿得娶你,自打你们还是娃娃的时候我就这样盼望。但让你嫁
给他的前提是,他得喜欢你。”
“笑话,他当然喜欢我!”
“是吗?”
“阿爹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阿得他还能喜欢别人不成?”
“香藤,你是族内最高贵最漂亮的公主,阿爹最疼爱的女儿,我们全族的男子,都希望能娶你为妻。但是阿爹看得出来,
阿得的心不在你身上啊。”
“你乱说!”香藤一把甩开他的手“阿得他喜欢我,他一回来就来看我,他还总说我长得好看……”
“但他有时常看着你吗?”
“这……”
“香藤啊”赫炎长河叹着气说“他不想看你,你长得再美也打动不了他的心。他每次来大寨,不是商量族令,就是禀报军
备,从来不曾向阿爹问起你。阿爹几次想劝他娶你过门,都被他转开话题,可见他无心娶你。”
“阿得他就是这样啦。心里的事从不表现出来,明明喜欢却说不喜欢,一说到我他就害羞。”香藤身上的银饰摇得哗哗作
响“我不管,我要他娶我。阿爹,你快叫他回来娶我。”
“香藤,别任性。阿得和你都是我从小看大的,他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阿爹绝不同意你嫁给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阿得他爱我,他爱我!”香藤恼怒地大叫着。
“香藤,你若能让阿得来向我提亲,我就将你嫁给他”赫炎长河无奈地说“要是他不肯,你就别再胡闹,老实嫁给阿岩吧
。”
“哼,别指望我会看上阿岩。阿得一定会答应娶我。”香藤骄傲地晃了晃身子,撅着下巴走了出去。
赫炎长河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地摇头叹着气。身边诸位长老劝说着,他这才重新提起精神来,继续整理族内的事务。
香藤不服气地出了大寨,越想越觉得气恼。想到族长的话,心里不由地一阵怨言与焦急。她索性自己的住处也不回了,径
直往寨下牵了小花马,骑着冲了出去。
马蹄急急地出了上寨,途径演武场的时候扬起了一路尘土。原本在场上与族内孩子过招的一名成年男子抬起头来,远远看
着那跑远的马蹄。
“香藤……”那男子愣了愣,随后丢下手中的兵器飞跑着追了上去“香藤你去哪儿——”
然而香藤骑远了,什么也听不见。她一路奔出了族寨的范围,一路上见到她的下层族民纷纷让出路来、伏在地上,她不耐
烦地叫着“滚开”,抽打着胯下的坐骑,一直奔到了河边。
“给我摇船来,快!”香藤挥舞着马鞭对趴了一地的码头船工叫嚷道。
那些船工害怕受罚,立即摇过一艘带篷的小船来。
香藤满意地一笑,刚要上船,就听身后远远有人叫她。她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亲哥哥阿岩。她当下将脸一拉
,冷哼了一声跳上船去,不耐烦地催着摇船的:
“走!快走!”
“香藤!”阿岩急奔而来,见小船已经离岸,心急之下双脚踩着马刺一蹬,自马背上高高跃起,在空中翻出一个跟斗,稳
稳踩在那船头。
“啊……”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香藤一个不稳,向前跌了去。
“小心……”阿岩一把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