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传说——藤堂夏央

“原来如此。其他四个人的身份已经判明了吗？”
“是啊。除了望月之外，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只有这之中唯一的女性给朋友发了个短信，也是她的朋友报的这个案子。也是根据她的话，才找到了死去的女孩去过的那个自杀网站，其他的人的身份也都是从这里查出来的。只是——”
龙介先生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
“只是？” 
“只有望月一个，他没有任何出入这个网站的行迹。所以一直没法掌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将人到底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被龙介先生这么一说，我也想起将人对网络并没有兴趣来。他说过的，他讨厌那种匿名又看不到脸孔的世界。
“也许是他和四个人中的哪一个是朋友，是那个人把他拉进这个计划里来的吧。警方是这么认为的。”
“这四个人原本就相互认识吗？”
“不。我想只是在网络上认识的而已。他们的住址年龄都差得不小，而且不都是住在首都圈里，有人来自东北和关西。之前他们自然是用邮件和电话联系过，但是到了当天才第一次见面。”
自杀网站，没有见过面的年轻男女，安眠药与烧碳，还有遗书。
这的确是“网络自杀”最典型的模式。对警方来说，会下这样的判断来迅速了结案子也是自然的吧。
可是这里面还关系到将人，就变得非常可疑了。我无法就这么就手这个结果。
“……那个，我有一个请求。”
我下定了决心，看向龙介先生。
“你到底要干嘛？” 
“能请您告诉我那个网站的地址吗？还有那个接到亡故的朋友的短信的朋友，我想见她一面。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她的联络方法？”
“你见她是想干什么？”
“我有话想问她。我想问她那个女孩说了什么有关将人的事情没有。”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做我们这一行的，保密是第一要务。我们是不能把调查里得到的个人情报给外部的人的。”
龙介先生很困惑地转开了眼睛。
“那您能让我帮忙搜查吗？我什么都会干的！”
我向龙介先生恳求道。
“开玩笑。那你家政夫和助手的工作要怎么办？你不会说你要辞职吧？”
“……啊……”
对啊。我还有工作的，一天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我才刚刚开始工作而已，人家就连钢琴都给我买来了，我再为了私事就辞掉工作，就算是老天爷能原谅我，我能不能原谅我自己。
“那么你想不想用我呢？龙介？”
“啊？”
代替垂头丧气的我，结城先生忽然开口请求道。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和龙介先生都吓了一跳。
“我说我想协助你工作。或者说，你对我不满意吗？”
“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可是这次不是什么历史或者民俗学，而是网络引发的事件啊？我只是觉得你并不适合这次这个案子的……”
“这次这个”。既然这么说，那么结城先生以前也曾经帮助过龙介先生做过调查的事情了。可是结城先生很不擅长操作机械，又连电脑都不会用。龙介先生会露出这么困惑的表情也是当然的。
“不用担心的。我也有助手不是吗？那么只要你雇佣我，他也会跟来的。因为帮助我就是他的工作啊。而且他也会操作机械类的东西嘛。”
“咦……”
我瞠目结舌。也就是说，如果结城先生去帮龙介先生的忙，我就可以为将人的事情出一份力了。
“哼。我还以为你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结果还是为了这家伙啊。你未免也太宠明音了吧？”
“我只不过是没办法扔着这么可爱的孩子不管而已啊。”
无视于撅起了嘴巴的龙介先生，还有红透了脸睁大了眼睛的我，结城先生悠然地微笑了起来。

第五章
“喂，小鬼，你发什么呆呢？”
“可是我第一次看到结城先生穿西服的样子，我觉得他真的是好帅啊。”
不管是面试的时候，还是搬过来之后，结城先生都是一直穿着和服的。
我今天不但是第一次见结城先生穿西服的样子，再加上他穿起来又是那么合适，不由得就看得目不转睛了。结城先生真的是个子又高姿势又端正，所以不管穿什么都是那么好看。
不只那些和服都是高级料子名匠加工，连西服和领带也都是高级品，跟我为了就职而买的两套量产品根本就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东西。
身穿剪裁合体的衣服，一副端整的美貌笼罩着些许阴影，口中衔着香烟的他，威严到好像君王一样的地步。
走在路上的时候，不说女性们了，就连男人们也都不禁停下了脚步向他张望。
可是大家都没有直直地盯着他看勇气，常常是慌慌张张地又把视线转开去。
如果只有那副外表的话，也许还可以像对待模特或者演员那样看他。可是结城先生却从内侧放射出一种高雅感和威压感，酝酿出了令人无法接近的气氛。
“有人说男性的西服又刻板又笨重，可是我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大概是因为穿着的人本身实在太有魅力了吧。”
因为结城先生又冷静又禁欲，所以反而飘荡出了男性的色气。
我说这些话并没什么奇怪的意思，可是龙介先生却皱起了脸孔。
“呜呕！以你这么个嘴上没毛的黄毛小子，还敢放这种话啊！我是穿着西服，可是你别在这种地方就乱发情。”
“谁、谁说你了！”
因为是去工作，所以就连龙介先生也穿上了西服。我虽然觉得的确是挺像样子的啦，可是这个人体质特殊，比去穿宽松的休闲服来，穿得齐齐整整的反而更加恐怖。看着就跟哪个黑道组织里的干部似的。
“还有您能不能别来‘小子，小鬼’地叫我？我可是有名字的啊。”
我愤然地发出了抗议。
就算没法跟龙介先生或者结城先生比，我好歹也有一米七的。
啊，其实坦白说的话其实还差两公分的，可是这点差距可以说是计量误差嘛！何况骨头有伸缩性，早上晚上也会有差距的对不对！只要我穿着鞋子，这两公分就绝对补上了！
……到没到一米七这个问题毕竟关乎到身为男人的自尊心，所以是个重要的境界线。
话说回来，我跟龙介先生恐怕真的是八字不合。到了现在，我们比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要更不咬弦了。
因为怀疑我跟结城先生的关系，龙介先生看来对我相当地看不顺眼，不过要说不顺眼，我们两个也是彼此彼此才对。
“——定好的时间都过了二十分钟了。恐怕对方的确是不想谈这件事吧。也许她是要爽约了。”
结城先生根本无视为点没营养的小事就在那里吵架的我们两个，用优雅的动作把香烟碾熄，把修长的双腿交叠了起来。
我们现在是在新宿的一家旅店的大厅中等候着。
我们等候的对象，是那个接到了过世的女性死前发来的短信的朋友。本来约好下午七点钟见面的，但她到现在还没有来。
“我觉得她还是挺有礼貌的，应该不会放我们鸽子才对。”
“那个人是不会想自杀的类型吗？”
“是啊。又开朗，又活泼，而且又一副正在享受着充实人生的样子。她说她朋友死了之后，她也去看过那个网站几次，可是觉得那里讨厌极了。”
听了龙介先生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这个时候要与时时在意着死亡的人对话的话，未免太沉重了些。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就可能伤害到对方，可是又不能不追问下去，问出要问的东西来才行。还好不用有这方面的顾虑。
“——啊，来了！”
一直看着入口的龙介先生站了起来，招了招手。
“真的很对不起，我迟到了。总武线那边发生了伤人事故，暂时停运了，我只好换坐地铁过来。”
似乎是从车站一路跑过来的样子，她不停地喘着气。
“那真是灾难啊。工作已经这么累了，我还找你过来，真的很抱歉。”
认识她的龙介先生为我们做了引见：
“我想在电话里已经提过了，这位是帮助我调查的结城晴信。顺带的这个叫真田明音，他是和成员里的一个，望月一起长大的朋友。
这位是渡边麻美小姐。亡故的下村绘里小姐是大学时代里同一个社团的同学。”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我是“顺带的这个”吗？
我气呼呼地瞪了龙介先生一眼，然后向着麻美小姐微笑着低下头去。
根据从龙介先生那里听来的事先情报，麻美小姐是在都内公司工作的二十五岁的粉领族，绘里小姐和她同年，两个人虽然没在一家公司上班，但是不管是住的地方还是公司的地址都很近，所以毕业之后也还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至于详细的话，我们边用餐边谈吧。”
虽然这并不是个适合在用餐时候讨论的话题，但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谈完的。
我们已经预约了一间意大利餐厅的包间。为了不让侍者在中途打扰，就拜托餐厅把所有的餐点一次上齐放在那里，就跟酒店的服务一样。
等侍者把东西都放好，关上门之后，我就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怀疑。
我从小时候就很熟悉将人的性格，所以可以断言他绝对不会自杀。就算有个什么万一让他变得自暴自弃了，以那个要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的他，也不可能会找陌生的人一起自杀的。
何况将人讨厌网络的匿名性，根本不接触网络。实际上那个自杀网站上也没有留下过将人的任何痕迹。
这样的他居然会加入网络集团自杀，实在是太不自然了——
“难道说，将人认识绘里小姐吗？”
“不知道啊，我没听她说过。而且望月先生是十八岁，跟二十五岁的绘里年龄差得太远了。绘里又是个怕生的人，如果是工作上认识的还罢了，私下里和比她小不少的男孩子来往这事，我怎么都觉得……”
麻美小姐把前菜松进口中，摇了摇头表示不太可能。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吃东西，可是剩下来又未免对不起店里，于是我机械地吞咽着那些菜肴。
要进行不想让别人听到的对话的话，还是在自己家路或者旅馆房间里比较好一些。可是让一个女性来面对三个男性，这样会带给她多余的不安和紧张感，也只能安排在这样公开的地方。
“你说在绘里小姐死前，接到了她的短信？”
“‘人数好不容易凑齐了，条件也都满足了，终于要实行了呢。我们大家马上就要服下安眠药了。现在我并不后悔，也不害怕。到了最后还能帮上谁的忙，我真的很高兴呢。谢谢你一直陪我到现在。能与麻美认识真的是太好了。以后请连我的份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是读了不知道多少遍，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吧。麻美小姐流利地背诵出了那些话。
这是自杀的预告，同时也是遗书。突然间收到了这样的东西，她当时一定是受到了相当的惊吓。
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我在途中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脑子里有个火花一亮，可是到底是想到了什么呢？我根本捕捉不到那个火花，只能听着麻美小姐继续说下去。
“那您接到这个短信之后又做了什么呢？”
“我给绘里的手机打电话，但是好像是关机了，根本打不通。我觉得那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就报了警。当然，我把手机也交了上去，警察也想调查短信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可是没法在短时间内查到地方，所以也没能赶得及……”
没能救得了她，说到这里，麻美小姐的肩膀垂落了下去。
“绘里小姐想要死去这件事情，请问您知情吗？”
“是的。她经常这么说，所以我还劝她去看心理医生的……可是她去自杀网站的事情我是最近才知道的。绘里经常去的那个网站，据说叫作‘HOMOLOGIA’。”
“HO、HOMO……？”
我差点把喝进嘴里的汤给一口喷出来，不由得就偷眼看了看旁边的龙介先生，但他却不吃惊也不发笑，只是安静地继续吃着东西而已。
对啊。原本这个委托就是龙介先生接下来的，为了起诉那个网站，他当然会去收集资料，自然会知道那里的名字和地址了。
可是这个网站为什么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这是希腊语，意思是告白或者是忏悔。因为这个名字的关系，不少GAY都用网络搜索功能错误地搜到了这里，偶尔还会为此闹上一场。”
麻美小姐苦笑着回答了我的疑问。
“那里的管理人叫‘安盖洛斯’。这个词用英语写起来就是ANGLE，也就是天使了。虽然详细情况我不知道，但是听绘里说，他自称是二十八岁的男性，从事的是医疗方面的工作。”
“一个本来该拯救性命的人却开了个自杀网站……？”
“虽然说叫作自杀网站，但是这个网站并不是鼓吹自杀的，也不会告诉那些访客具体的方法或者顺序之类的东西。就跟‘告白’这个名字一样，只是鼓励人们把心里的痛苦说出来而已。可是这里毕竟是有着自杀愿望的人集中的地方，时时会有些自然产生的‘募集’帖子出现。看到这些帖子的人就跟召唤的人留下一次性邮箱联络，在那里进行个人的商谈，虽然有过不少个募集的帖子，但却没有一个帖子是报告之后的经过的。”
所谓的一次性邮箱，是指用了就扔掉的邮件地址。
要付费的邮箱需要定契约，还要确认住址和真实姓名，但免费邮箱却不一样，不管是谁，只要编造个假名字，就能立刻弄到手了。
既然没有挑明真实身份的必要，所以经常被用来做短时间内的联络用。
“如果有人回应了这些募集的话，那么自杀事件就会发生了。可身为站长的人，却放置这些帖子而不顾吗？”
一直都只是听着我和麻美小姐对话的结城先生，到这里第一次开口了。
麻美小姐的面孔上露出了紧张的表情来。
我在在座的人里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外貌和其他两个人比起来也很平凡，而且是这次事件里死去的将人的朋友，立场与麻美小姐是相同的，所以对她来说，我应该是最好说话的一个才对。
而龙介先生恐怕是绘里小姐的双亲介绍给她认识的，所以才不会怕他，也不会觉得他奇怪，一口答应帮助龙介先生。
对哦。龙介先生也说过的。委托他调查的家属认为“女儿”是因为自杀网站的缘故才会亡故的。而去世的人里只有绘里小姐一位女性而已。也就是说，委托龙介先生做调查的，是绘里小姐的双亲才对。
所以对麻美小姐来说，我和龙介先生都属于事件相关人士，她可以不用顾忌地与我们对话。可是结城先生却跟事件没有任何交点，这自然会让她心有芥蒂，何况结城先生的周身和飘荡着异质的氛围，说话的口吻也比较独特，她会害怕也是自然的吧。
“……除了故意捣乱和诽谤中伤之外，原则上不删除任何帖子，这似乎是这个站长采取的方针。反正就算删除了，那个人也只会转移到另一个BBS上去而已，所以比起单纯的赶出来，还是掌握这个人在想什么想办法说服对方更有效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