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的条件 第二部 媚惑的指尖——神奈木智

每当瑛介发出指示，呼吸就越来越灼热。树人的意识和树海同化，不知不觉化为诞生一切的源头。赐死一切，令其而生。只用眼神即可将之没入吞入腹中，消化殆尽不留痕迹。而对被吞入的事物而言，那是至高无上的喜悦。
视野被透明的火焰包围。树人深深叹息着，对着正面的瑛介露出笑颜。应该是自己深爱的人，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让人憎恨。你喜欢这个表情吧？那就丢下相机过来啊。对，在心中提出这分邀请——就在这个时候。
「最后一卷。树人，随你高兴怎么动，我会追着你。」
目光片刻不离取景器，瑛介做出出人意表的指示。周围的员工听到后一致露出惊讶的表情。连亚尔佛列特都微微皱起眉头。树海的地面难以行走，没法让人随意乱跑。也正因为这样，找外景场地时可说是十分小心仔细。若树人动作太大或跑太远，姑且不论相机，光是照明就跟不上了。
「到底在想什么，荒木那家伙……」
久远焦急的声音，正代表大家的心情。
可是，只有树人不同。他充分地表现出瑛介期望的表情。所以，被说随自己高兴怎么动之后，就做出自己最想做的动作。瑛介大概也了解这点，才特地制造这个机会。
老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呢，心里苦笑后，树人静静地停下脚步。
「……因为我会走在前面。」
唇瓣吐出没人听见的微弱声音。下一秒，树人转身背对相机。妖艳的嘴唇和燃烧的瞳孔都因此化为无。
「树、树人怎么……」
「嗯，不过……喂……你看哪，久远。」
「那个，果然是……事先讲好……的吧？」
「不，应该不是……」
大家的嘈杂声逐渐变小，不到一分钟就陷入完全的沉默之中。亚尔佛列特惊讶地睁大眼睛，连眨都不眨地紧紧盯着树人和瑛介的互动。
树人的背，充满比至今所看过的表情还要遥远的诱惑。衬衫鼓满风而膨胀摇曳，从衣服的缝隙间可以看到腰部的颜色。那鲜明让大家屏息，树人只是微微转动身体，大家的心脏就好象要跳出来似的。空气的温度直线上升，在场的人彷佛置身在发出巨大声响的熊熊烈火之中。树人没有回头，持续以背部诱惑。
今天的表情，是被瑛介激发出的。自己顺着他的企图，做出他所期待的成果。可是，只是这样心情无法满足，自己再也不会乖乖居于被玩弄的地位上。
即使无法诱惑他人，如果是瑛介的话，就算是背部应该也会迷恋上自己吧。如果这分心情被拍下，看到这张照片的人，也一定会迷恋上自己。
如果真的拍下来了，人们会看着树人的背描绘几千次。梦见只有自己的理想，自己飞扑进火焰之中。这样的背部，可以拍下吗……
树人的独白，收到了吧。
直到用光最后一卷底片，瑛介始终没有拍摄树人的脸。
保持着排练时的紧张感，两天后「JET」正式开拍。
第一天「DORA」的日本分公司来了几位干部前来激励大家。听他们所言，本因繁忙预定不来的分社长还是在隔日腾出些微时间前来参与。
工作人员全员到齐，每个人都发挥最大的力量，做出可以异口同声自夸有参与的作品。
然后，在瑛介拍完最后一幕时，每个人都确信这次可以远远超越前作。
要说为什么……
因为在短短的摄影期间，大家全都迷恋上了树人。
「取消了？」
得到意想不到的回答，身在法国航空公司柜台的树人不死心地探出身子。
「真的……真的取消了？」
「……是的。就如我先前所说的，你所问的客人亚尔佛列特•伊拉先生取消了今天搭乘的机位。而且也没有预约明天和后天的机位。」
「怎么会……那他去哪了……」
特地到机场来送行，他本人不在的话那不成了笑话。树人怅然若失，摇摇晃晃着无力地离开柜台。感情好不容易变亲密，想说自己能如此振奋有一半都要感谢他，所以还特地花大钱坐成田特快车来的。结果，连个联络都没有就取消了回国行程，真是个我行我素的薄情男。
「亚尔那家伙……脸蛋虽然漂亮，个性却超级差劲……」
贵重又所剩不多的春假，其中一天就这么浪费了。
不知如何是好正垂头丧气时，背部突然被人用指头敲击。沮丧的树人心烦意乱地拾起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时眼睛就瞪得又大又圆。
「荒……荒木先生？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真的是很容易了解的人。就像亚尔佛列特说的。」
「咦？」
「那家伙打电话拜托我。说树人八成会到成田机场来为他送行，所以叫我跟着你过来。他很笃定没有人会来，可是只有你一定会到。」
「这个人……」
「嗯？他的直觉很敏锐吧？」
瑛介充满朝气地向全身发抖的树人送出半开玩笑的眼神。可是，冷静下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瑛介好象出门得很匆忙，因为他随身戴的手表不在手腕上。
「不过，还是有背相机来……呀。」
「你说什么？」
「没，什么都没有。是我在自言自语。」
虽然不能见到亚尔佛列特很可惜，可是和瑛介用出乎意料的方式见面，（这样也不错）现实的树人重新正面思考。春假的前半段都花在「JET」的摄影，后半段瑛介又忙于编辑作业所以过夜成了妄想，时间从连约会都不敢期望的状态下溜过。或许，这次的见面是亚尔佛列特的小礼物也说不定。
「唉，不过树人也有让人意外的地方。亚尔佛列特明明那么欺负你。」
「……荒木先生，你还真是意外的鸡婆呢。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的，那是他爱的鞭子。」
「你啊……」
「干嘛？」
「这些话，你对着他说看看。下次你真的会被他下毒！」
「嗯，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树人一脸认真地回答，瑛介噗哧地笑出来。什么嘛！树人有点生气地瞪视他，接下来他却说「总而言之让我先吸根烟」。没办法两人只好寻找烟灰缸，并移动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吸烟席沙发。瑛介好象很累的样子，他瘫坐在沙发上，并迅速从口袋拿出万宝路香烟盒。在香烟有一半成为灰烬时，他总算平静下来松口气。
「真是的，连续几天都睡眠不足，还一太早就被叫醒。」
「不过，亚尔到底跑哪去了……我在『JET』的摄影结束后还满常碰到他的。因为英文会话课的老师是他的亲戚。可是，取消这件事……」
「树人你不用担心。那家伙现在正和恋人在南方的岛上。好象是他前三任男朋友突然发MAIL给他，拚命想说服他再续前缘。」
「啥！」
朝着装做一脸不知情抽烟的瑛介，树人迅速地逼近。
「那，接下来呢？被说服的他就顺便搭飞机走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啊，他有话要我代为转达。」
「转达？」
「——好不容易要认同你，可是你背对镜头让我很生气。」
「唉呀呀……」
毫无亲密感严厉至极的言语，让满心期待的树人马上垮下来。在预演的摄影结束后，亚尔佛列特对树人大发雷霆。你的火焰是很美，老实说连我都被诱惑了，可是，最后那是怎样？如果不拍脸的话，那就不需要我的化妆啦。就算蠢也要有个地步吧……他怒气冲冲地破口大骂了很久。周围的工作人员看不下去，帮树人说情，「背后有背后的好啊」。可是也只有那么一次，之后都没人敢搭话。
「可是，结果那一幕在正式摄影时没有采用……」
「那是当然的。你这个人专门在最后搞这种花样。上次我明明说过不要笑，在最后的最后还是笑出来了。而这一次，是背对镜头。」
「话虽如此，那个……」
「啊啊，够了。我知道啦。」
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内后，瑛介点燃新的香烟。
「我、佐内，还有亚尔佛列特，周围全体人员全都被搞得晕头转向，这种结果想必你也不希望发生吧。确实，你让大家看到的表情，是我们个别思考后的产物，在这一点上，树人真的是素材。可是，那个背影……只有那个是你本身。」
「荒木先生……」
「老实说，连我也没想过背部能发挥『官能』。我没想到，现在的树人做得到这种事。首先，那是没有相当的自信，就做不出来的技巧。」
「是我让你……知道的喔。」
「你以为我是谁啊？」
为了掩饰害羞，瑛介粗暴地磨蹭树人的头。因为即兴发挥偏离了最初的概念和预定的设计，而且也不是原本要求的目标，所以正式摄影时没有采用。不过只要瑛介理解，树人就心满意足了。
「唉，虽然可惜，不过那张照片也纳进我的秘密收藏品啦。毕竟，不用上妆的脸回头看亚尔佛列特是没有意义。」
「到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就是那一天亚尔化的妆了。像平常一样细心调整肌肤时，他这么说，『今天的你没有我可以添加的东西』。」
「是吗？确实，大家也觉得你素着一张脸就够了。」
「没那一回事。要让没化妆的脸看起来很漂亮，真的是很辛苦。不过我是看了亚尔的工作才懂的。不过……是吗，他还在生气啊。因为他好象认同我在排练的表现，我还以为他心情有好转呢。」
树人遗憾地叹气，不过其实亚尔佛列特还有对瑛介说些别的话。
「喂，荒木，我在想……」
电话那头的亚尔佛列特顿了一下，慎重地选择用词后才再开口。
「树人好象开始慢慢地相信自己的能力了……他不知何时会察觉到。」
「察觉到什么？」
「讨厌啦，你少装了。不过，对喔，因为你还让树人误解这最重要的事。你一定尽可能希望他不要注意到吧？不这样的话，你怕树人哪天会忘记你对他的磨练吧？」
一想起亚尔佛列特的话，瑛介只能一直苦笑。他真的是直觉敏锐到让人厌恶的家伙，人虽好，却很鸡婆。
面对沉默的瑛介，亚尔佛列特装天真的说。
「树人真的是被选上的……货真价实的钻石。出发点原本是以超越真品为目的而制作的人工宝石，这真是不好笑的笑话啊。」
那声音，混着隐藏不住的讽刺。即使他表面上是在发牢骚，可是他真的迷恋上的不是经过自己化妆后树人的脸，而是树人「叛乱」的背部。所以他很气愤，因此不知不觉就发起脾气来了。
「啊，对了。我得和荒木先生道谢。」
就在瑛介专心思考的时候，身旁的树人表情突然变得明朗。
「荒木先生，有就未来出路的事去说服我双亲吧？真的是非常感谢。托你的福，我父亲主动提起要再好好商谈这件事……」
「喔……那件事啊，你父亲跟你说的？」
「他说他吓一大跳呢。有个眼神凶恶非常有魄力的男人在事务所前等他，他本来以为一定是流氓或黑道分子呢。」
「真是没礼貌的父亲。别看我这样，那天我穿得很普通呢。」
「啊，不过他有说跟你谈过话后发现你是个很可靠的好青年……」
「好青年什么的就免了，我快吐了。」
树人的话让瑛介不高兴地一口接一口直抽着烟。看着他板着脸孔，树人边憋着笑边继续说话。好一阵子没见面，想要亲自告诉他的事还有一堆呢。
「我啊，想要更认真地作模特儿。」
「更认真？」
「嗯……至今我都只是作周遭的人帮我准备好的工作。虽然很迷惘，可是因为想和荒木先生有所交集，所以一直勉强着自己……也因此，给许多人添了麻烦。不过，透过这次的工作，让我真实感受到，我，真的很喜欢模特儿这份工作。以前一直抱着自卑感的自己，能够变成这样不就像个奇迹吗？可是，就算奇迹持续发生，我认为依靠实力的那一天终究会来到。所以……我想要更加把劲地努力。从今以后，不是为了荒木先生，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有朝一日我想和纪里谷先生平起平坐。」
「讲到最后，还是晃吏啊。你对他真的很执着呢。」
瑛介的玩笑，树人用认真的表情回答：「那是当然的！」没有超越钻石真品，就永远无法成为顶尖。可是，这种话说出口一定会被瑛介责备自己太过自大，所以树人没有说出来。
等瑛介抽完第二根烟，树人才开口：
「接下来，佐内先生啊……」
其实，这才是自己最想跟他说的话题。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内心雀跃期待边下定决心讲出来。
「问我五月要不要以贵宾的身分出席『WATER PLANTS』的写真集。因为有两个礼拜的时间乐团要从伦敦巡回演出到北欧，之后跟他们一起同行顺便拍写真集。」
「我知道。我听佐内说过。」
「咦！是这样吗？」
没有预料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树人有点气馁。既然如此，那自己何必为了该如何向瑛介解释而烦恼不已呢。以树人为中心，这两人的关系持续有微妙的变化，算是让人松一口气吧。
「没有啦，很早之前佐内先生跟我说的。这也没什么啦。」
「不是没什么吧。你给他确切的答复了吗？」
「我跟筱山先生确认过了，他说0K……不过我还没和佐内先生说。」
「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和佐内待在国外两个礼拜，这么危险的行为我可不允许！」
「咦？」
骗人的吧。虽然想深入追问，可是飘荡在周围的气氛似乎不适合这么做。瑛介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树人，表情毫无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开口说道。
「——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会怎么做？拒绝他吗？」
「……够了……这算什么嘛，你在威胁我吗？」
「去向佐内拒绝两人旅行的事，拒绝拒绝！那家伙跟我说，他兴致勃勃地打电话问你，虽然觉得你可能不会去，不过若要阻止你就要趁现在。」
「那么，荒木先生怎么回答？」
「那个，我已经决定好了。」
唧着第三根烟，点火前瑛介这么说。
「如果你敢在我不在的地方对树人动手我就杀了你！在那种场合，这种回答已经是固定模式了。」
「……真笨！我知道，我们两个人可不是去玩的。说到底，荒木先生和佐内先生的感情还真不错呢。只是两个人都不够老实。如何？我说中了吧？」
「别讲那种让人心情不愉快的事！」
瑛介不高兴地皱着眉头，不过树人认为自己的指摘并不完全是错的。其实，就算类型完全
不同，两人的的热情也是不分轩轾的，只要从态度就能知道。只有尊敬对方，绝没有讨厌对方的意思。
「对喔……学校那边怎么办？」
「咦？」
「就是佐内的工作啊。五月去两个礼拜，那时学校没放假吧？」
「……嗯，筱山先生他会跟我父母和学校报备的。不过，真的好棒喔！我从来没出过国耶。
再加上写真集里不用特别化妆打扮，只要普通就好，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啊？我能当模特儿真的是太好了！其实也只不过是出国旅行，可是还是好高兴。」
「呼……那，这对树人来说就太勉强了。」
打断树人兴致高昂的话，瑛介意味深远地自言自语。
「真遗憾，看来我太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