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哥”也担心把事闹大不好收场,他恶狠狠瞪了周维一眼,再丢了句狠话就招呼众人离开现场。周维自己心里也暗松了口气
,扶醉汉起来叮嘱了几句,回头见谢端锐站在路灯下系鞋带,动作很慢似乎在等人的样子。
“喂,你!”
周维四处看看只有自己一人,确信这人是在叫自己便只得硬着头皮乖乖地上前接受审视:“咳,请问……”
谢端锐微微扬起下巴嗤笑一声:“别装了,又不是第一次见面。”
啊,果然被认出来了。
“上次在酒吧的事……”谢端锐出声提示了几个字,两眼迅速往周维脸上一扫,“你终于想起来了麽?”
看来装傻这招也不能用了。周维尴尬地笑了笑。
唉,上次的事实在是不能怨我,我哪知你其实这么厉害,而且又跟他们是一伙的,完全不需要我出手帮忙……不过未成年喝酒
的确是不对的,即使我不出头,费洋也不会冒着被人举报的风险容忍你们在他那里闹。
心里是这样想口头上周维还是挺客气地一笑:“你外表看上去不像是小混混。咳,刚才……得罪了。”
虽然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很多,鉴于双方立场的关系,何况刚又见过这人打架不要命的样子,周维再怎么胆大也不敢轻易去招惹
不良少年。
不过这孩子还真长得不错,怎会……啧!
听见周维这么说被认作是不良少年的那男孩迅速剐了比自己高上一大截的男人一眼:“大叔你看上去也不像个烂好人。”
接着他皱眉嫌恶地“嘁”了一声道:“谁说我是小混混了?我同那死胖子不是一伙的,你别搞错了。话说你这么晚怎么还在外
面游荡,小心点,这里附近像那死胖子那样的人不少,下次不要再充好汉出头,不是每次都能平安脱身的。”
周维有些好笑,明明自己同这孩子只见过两次面连个熟人都算不上,顶多称作“认识的人”,他倒人小鬼大还提忠告要我小心
。现在人情淡漠,生意场上更谈不上会有多少知心的朋友,如今竟然会被一陌生人关心,周维生了些好感来。
貌似他本性还不坏。
或许是他脸上的笑意明显了些,被人在灯光下瞧了个清清楚楚,敏感如谢端锐立即脸一板扭头就走。
“等等!”
“有何贵干?”
谢端锐一张脸拉得很长,被周维一把捏住脸颊肉扯了扯:“怎么这么容易生气?这才多大的事啊,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一片好心被人踩脚下不屑一顾的滋味你来试试?”
这两人大眼看小眼坚持了一小会儿,最后竟同时面对面“扑哧”地笑开了。
“我哪有把你好意踩在脚下不屑一顾了?”
“你对才见过两次面的人就一个劲地动手动脚也太没礼貌了。”
“是刚才的事麽?你那张臭脸我看着就很想捏,一时没忍住就——好吧,我道歉。”
你脸才臭呢!还没来得及反驳谢端锐忽然鼻子一阵酸,转身打了个喷嚏。
“我没着凉,”他鼻子红红的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便依旧维持着背身的姿势,“肯定是有人背后在说我坏话!”
估计是顾忌到少年爱面子的缘故周维只得拼命忍住嘴角抽动,顺带着被提醒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惊讶于时间过得飞快,他稍稍
克制住了情绪酝酿了一下口气说道:“现时间也不早了,我俩站在这儿大半天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一大人正欺负小孩子呢,开
玩笑开玩笑。我前面听那些人叫你‘小谢’,小谢啊,反正我俩不熟很多话也不用考虑人情什么的,不管你爱听不听,我就往
直里说了。”
“有话就快说,难道年纪越上去就越喜欢这么弯弯绕绕着说话麽?你不急我都急死了。”
急什么,你赶火车啊?周维心里顺口接了一句,自觉大窘连忙用咳嗽作掩饰,接而正色道:“小谢我碰见过你两次,一次你人
在酒吧,一次你对一醉汉施以暴力。我也不想说些大道理给你听,我知道像你这年纪的人最听不得那些说教的话,也肯定听多
了……十六岁已经不小了,该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了吧?年少热血容易冲动是正常的,我那时也老被学校那看门的大妈
叫作‘猢狲精’,咳咳,坏事也做了不少,但底线还是在的。”说到这,周维把裤子口袋拉出来让谢端锐看,“你瞧我把钱包
落公司里了,如果今晚被围堵的人是我,那啥胡哥见什么都没捞着,一恼火,说不定就指派你把我暴打一顿,你不是说要发泄
发泄麽?如此一顿打下来,第二天我鼻青眼肿地去附近派出所报案,胡哥是主犯没错,即便你还是未成年人却也绝脱不了干系
……只是为了一时的痛快,你觉得值得麽?是,你是还没到承担相应民事责任的那个年纪,但档案上的污点却会永远一直在了
。”
“我又没抢他钱!再说了,那些人才不会去报案呢,一看就是个孬种。”谢端锐偏头踹了一脚地上的易拉罐,铝制罐子跌跌撞
撞磕地的声响在寂静无旁人的街心花园中传得很广。
“要是是我碰上了这事儿我铁定会报案。”周维将衣物整理完毕,抬头目光灼灼地与男孩对视,“要是我是你,我会选择另一
种方式去排泄郁闷,嗯,比如……”
“比如什么?”在长久的停顿等待中失去了耐心,谢端锐闷闷出声主动催促周维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你没在听呢。”
“……嘁,你爱说不说。”
“还真别说,那个,诶,我还就真不愿说了……太丢脸了……”周维搔搔胳膊突起的红肿块,又抬手挥散眼前盘旋不走的蚊子
,碰上谢端锐质疑的眼神他“呵呵”干笑几声,露出的几条法令纹中略带些了羞涩,“咳咳,我以前也挺孩子气的……初中时
曾因和隔壁班一同学结仇,每天一放学我就专门赶在他前面窜去校门外的车棚那里拔他自行车的气门芯,然后在他垂头丧气推
着自行车步行回家时我就会摆出一副威风凌凌的架势地骑着车子从后面飞速超越他……”
“……好古老的报仇手法,我哥小时候就这么做过……啊,果然很丢脸。”
“我那时候可是很流行这一招的!”
“是是,比我大上八九岁的表哥以前也干过这缺德事,不过他是把人家小姑娘的自行车轮胎戳破,方便他趁机献殷勤送人回家
,”谢端锐打了个哈欠,“还有别的麽?这种丢脸事我可做不出来。”
“嗯……高中时告白被校花拒绝,一人晚上翻墙进学校沿着跑道跑了十几圈。”
“……还有麽?”
“剩下那些傻事你更不会做了,不提也罢……话说至今我还没问过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莫非也是那种被心仪的女孩子甩
了之类芝麻大的小事?”
谢端锐原本一边听周维讲过去那些事一边笑得很开心,等这问题一来他笑容滞了滞,又迅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嘴一扁眉一挑
,立刻划清自己与周维之间的界限:“喂,拜托,大叔我又跟你不熟凭什么要告诉你啊?再说,我受不受欢迎管你什么事,嘁
,这事我哥问问也就算了,大叔你这年纪嘛……当我爸年轻是年轻了些但也不是不可能……呵,正好,老太婆她从不管这事,
家里也正好缺个年长的男人……”
昏暗灯光下他露出一排尖尖的白牙:“我说真的,喂,大叔,你这么爱管我不如跟我回家算了。反正我家里那位老太婆对男人
可是饥渴得不得了,哼,随便什么类型的男人她都愿意和他上床的,像你这样的讲不定让她倒贴钱都肯……”
“够了,别说下去了,”周维按住谢端锐的肩头阻拦他继续说下去,“你家就你和你妈两人麽?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在一陌生人
面前诋毁她名誉?”
“诋毁?呵,就她那样还有什么名誉好让‘我’去诋毁的……喂,住手,你干什么!”
不顾男孩的挣扎周维一把拉开其衬衣领口,刚才只是隐隐约约看到了几条可疑的抓痕,如今那些原本被掩盖起来的痕迹一下子
全都暴露在空气中,大块大块青紫色的淤血触目惊心地分布在男孩瘦削的肩胛骨附近,一些红肿的抓痕甚至已经结痂。
周维一瞬间眉头紧蹙,一种说不出是怜惜还是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堵在喉咙口一时间没能咽下。他默默替谢端锐重新系好了
上衣领口的纽扣,换了副轻柔的语气问道:
“小谢,这伤怎么来的?”
“管你什么事!”谢端锐使劲扯了扯领口,恶狠狠地吼道。
“被人打的?”
“笑话!我怎么可能会输给别人!”
“……难道是你妈做的麽?”
谢端锐一把甩开周维的手,接着一脚匆忙踢了上去并跳开一段距离:“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老男人竟然乱扒我衣服……神经病
!死变态!我脑子抽风了才跟你说了这么多话!”
正中腹部的一脚害周维后退几步,他揉着伤处倒吸一口冷气地再次抬头时男孩已经朝着大街方向跑远了。
“等等!你名字……喂,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一未成年这么晚了——”待追出几步见前面人越发加快脚步,看样子是一门心
思不愿被自己追上的模样,周维便只得放弃原计划驻足停了转而捂住隐隐生疼的肚子大喘气,“呼呼,我跑这么快干嘛,都过
四十岁了还当自己同那些年轻人一样麽……呼……我今晚还真是鬼迷心窍了,刚才坐椅上稀里糊涂地胡思乱想,接着又兴致勃
勃地去见义勇为,再来就是扮慈祥长辈去关心迷途少年,结果非但被人断言拒绝还硬生生挨了一脚……呼……果然是喝酒喝多
人过于亢奋了麽……怎么会干出这么多平时绝不会去做的事?”
晃晃脑袋依旧有些沉,周维看了看时间发现已过深夜十一点了,往常这时候早就应该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看电视了吧,挨
着枕头睡着了也说不定。于是又长吁短叹了一番,周维按了按太阳穴也抬腿向外走去。
怎么觉得每次和那孩子碰见都能碰上些惊心动魄的事呢,年纪一大把了还是老老实实安分些好,刚才若是一个不当心,被人揍
上一拳脸上挂彩的,说不准连明晚的同学会都去不成了……那还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孩子刚才对醉汉出手时那表情,绝不是他那个年纪孩子应该有的,或者可以说成是那种被煽动的狂热情绪?毫不留情的
殴打、没有温度的冷笑,对倒地不起的男人没有一丝怜悯之意,只是借用暴力这种形式来追求快感?这孩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在提醒自己注意安全时又完全是另一副神情,之后在谈话过程中很明显看得出他还是孩子,喜怒哀乐情绪都表现在脸上…
…他说自己不是混混,那为什么会做出这种残暴的事?他和他母亲的关系……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见到的那抹冷笑,周维缩了缩脖子,决心不再去考虑这人的事。
正如之前那孩子冲他吼的那几句话所表明的,既然是同自己没关系只是偶遇上的人,自己也就没那个精力与热血去追究到底真
相是怎样。
多管闲事……嗯,的确不管我的事。
大概是再也碰不到了吧,毕竟这城市这么大能遇见两次已经算缘分了。已经酒醒了的周维走回自己车旁掏出钥匙开门,听车门
“哒”地一声解锁后,他弯身进了车厢。
其实我俩意外地挺投缘不是麽?这样想着,心底莫名荡漾起了一层波澜。
周维手把上方向盘深深叹了口气,最终踩下油门箭一般地驶上回途的道路。
如果就此不再碰面,总觉得……有些可惜。
虽然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不过现实也的确挤不出空余的时间给周维去多想想这场邂逅。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应付周六的同学会,
而这个日期已然就在眼前,他忐忑不安地驾车停靠在大楼下,跨出车门时徐白默正巧走下楼梯,举手挥了挥。
“阿维!”
白默总这么准时。周维笑笑将已掏出一半的香烟盒又塞了回去:“很久没见你穿这么正式了。”
“你不也是?”
两人握了握手道了声好,周维捏住徐白默的手不放,近距离仔细打量他神色:“紧张麽?”
“没问题。”
“真的?”
一只手倏地插入这两人中间,柳锦伸出手:“周先生不用担心,有我陪着呢。”
“哦,那就麻烦你了。”我早就猜到你不会单让徐白默一人去会场的,周维莞尔一笑,依言松开手转而握上柳锦的,“柳先生
真是可靠啊。”
“不不,和周先生你比起来我差得远了。”
“不不,柳先生你客气了。”
仿佛有道无形的闪电在两人视线相对的空气中噼啪作响,徐白默在旁无奈地拍了拍手提醒他们时间:“阿维,我今天接到惠惠
电话了,她说她搭下午的飞机来,说我们不用去接她,她自己直接打车去酒店。”
“啊?”
“所以说,”徐白默一手拉过一个塞进车中,“我不想比她还晚到,快出发吧,晚了那段路会堵车的。”
周维稍一愣神就立刻明白了过来,他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子。柳锦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他转头看坐自己身旁的徐白默,从侧面
看去只见其一脸严肃地盯着车前的景色,比开车的周维还来得认真,就差没正襟危坐了。
表面再怎么显得冷静,心里那根弦毕竟还是拉得直绷绷的吧。柳锦心念一动,左手覆上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牢牢抓住,微微摇
了摇。
忽地脑海中想起了一句狗血的歌词,咳,白默你可感受到了我掌心的温度?
没问题的,有我在。
徐白默身体一颤,想必是完全理解了柳锦这句虽未说出口但成功地以举动传达到了的话语,他放松全身学柳锦一样靠在座位靠
背上,脖子左转右转调整了一个最为舒适的坐姿。
害你担心了。同样没有开口说,徐白默偏过头微微羞涩一笑,反手抓上柳锦的那只手,紧紧握着。
坐前排驾驶座上开车的周维从车后镜中看见了这一系列的动作,抿了抿嘴唇最终却也并没有出声以免打扰此时他们两人之间的
浓情气氛。
一定不会有事的,车内三人都这么盼望着。看落日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将白日最后的那丝燥热悄悄带走。
少爷,到了。温翎拉开车门,递出左手扶人跨下车。
银白色西装下的楚离看上去愈发唇红齿白、明艳夺目,仿佛浑然不知自己的初次登场给酒店门口工作人员造成了多大的视觉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