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南方少见的那种很硬朗的男人,很年轻,看起来刚刚三十出头,五官有如刀削,是那种很硬朗的感觉,并且,很阳光。
我很少碰到这样的男人。那种仿佛阳光溶入骨头里再微微放出一点点温暖的视觉效果,令人有一点点陶醉。
——可是,有阳光有一定会有阴影。这个男人年纪轻轻能当上兵部的首脑,固然因为年轻的皇帝是个惜才懂才用才之人,也一
定与他的才能有很大的关系。他此刻的阳光中,不知融合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阴暗?
笑,笑在心里而不让人知道。外表上,我依然是平静的样子,甚至有一点,故作不知。
他赞美了我泡茶的技术,然后,微笑着看我:
“绿腰先生病愈再登舞台,舞姿更显飘逸,实在令在下欣喜。”
“大人过奖了。绿腰病中有幸得到大人的问候,实在令绿腰受宠若惊。”
“绿腰先生客气了。先生的舞蹈是在下平生少有之嗜好,能再次见到,足以令在下今夜辗转不能成眠。”
“大人实在过誉了。”寒暄的话,大概就说到这吧。接下来是单刀直入,还是迂回曲折比较好?
正想着,那人开口了:
“绿腰先生,在下此次来,除了欣赏先生的舞蹈,尚有一事相求。”
来了。看来他比我还沉不住气。或许我休息的时间足以磨掉他的耐心。
“大人有事请说。”
“这个……算是在下的不情之请。先生能否抽出一二日的闲暇,到在下的别居一住?”
恩???
(二十四)
我抚着下巴低低地笑:
“大人也许并不知道,在下已经很久没卖身了。”
“先生误会了。”他似乎在苦笑。“在下并无此意。在下只是……在下却有事情需要先生帮忙。”
“大人能否先把事情说明一二?”
“……在下有一小妹,与在下一般酷爱先生之舞蹈。只可惜生为女子,很难亲身见体会到先生舞蹈的精华。因此,在下此次前
来金陵,她便随着在下前来,想请先生专门为她舞一场。”
说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会对我的舞蹈产生什么兴趣?不过他的理由很有趣,值得我敷衍一下。
“大人见谅,在下不能在此馆之外跳舞。”
“不能破个例么?”
“这是规矩,大人,在下实在很抱歉。”
看他似乎铁了心地道:
“若我与本馆主人商榷取得同意。先生是否能成行?”
“若我家主人同意,在下确可成行。”
正说着,门口传来清亮的笑声:
“绿腰,尚书大人有心向请,你去一趟又如何?”
*****
看那兵部尚书眼中闪过一抹估量,浅离笑得很生意人的样子。他转向他,道:
“大人,要让绿腰出堂会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价码,我们总得先说好。”
“馆主有何指教?”浅离的钱鬼模样似乎把人吓得不轻。他很谨慎地回答。
“这一程只论舞,不卖身。而且,您必须保证绿腰的安全。至少,明天的这个时候,我要看他完完整整他。”
“馆主之要求合情合理,在下当然不会不答应。”
“那就好。绿腰。”他转向我。“去吧。自己小心。”
拜托,存心看笑话也就算了,犯不着自己也要插一脚吧。把你皇帝师兄的手下吓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暗暗地翻个白眼。我随
着兵部尚书出了门。
*****
在马车里闭目养神,我可以感觉到对面坐着的人正用一种算得上好奇的目光看着我。
一定有问题。否则他不会一上马车就变成了掩口葫芦。如果我不小心点,恐怕会有苦头吃。毕竟,当官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我也用不着害怕,毕竟,武功恢复后,我还没机会正式出手,如果他不怕死,尽管陷害我好了。
我想过很多下了马车后的情况,但我确实没想到,我会对上这个人。
*****
寻常人等,早已经不会让我产生惊讶的感觉。这个人,确实非常出乎我的预料。
这个人绝对不是那个纯种中原人的妹妹。
红发,褐眼,高挑健美,绝世的大美女,只能出自塞外的大漠草场中。而且,我对她并不是太陌生。就算当年见她最后一面时
她还只是个小姑娘,但是天生的标志性的美貌,令人印象深刻至今。
当年她就讨厌我至死,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她看着我,褐眼中有难以掩盖的优越感。
“很久不见,你别来无恙?”
我转向一边等着看我反应的兵部尚书:
“请恕在下冒昧。这一位就是大人的妹妹吗?似乎是个很不寻常的美人呐。”
兵部尚书微笑了:
“绿腰先生……或者该称呼您为沙穆先生。这位小姐您恐怕不会不认识。”
“难道你指的有事,其实就是这个?”
“正是如此。这位小姐是西域大汗派来的使节,听说她也极喜爱舞蹈,有心要与你好好交流一番。所以下官受命为她安排一番
。”
她爱舞?别开玩笑了。我暗中冷笑。
“既然你已经和她见到面,那么请好好谈话吧。下官不打扰了,告辞。”
目送他离开,我也不阻拦,有些事情并不适合让别人看到,他走了也好。
我转回头看着那个美女。
*****
她并没有生气。我还以为她会为了这一点冷落而红了眼呢,想来这些年她的修养恐怕真有点进步,真是可喜可贺啊。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你看起来变化不小。”
“托福。”
“你不问问我来找你干什么吗?”
“你愿意的话,请讲。”
“大汗要成婚了,九月,欢迎你来观礼。”
“哦?恭喜!”
“你的反应就这样?”
“你期待要怎样的?”
她侧着头看着我。很久以后才长叹息。
“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如果你的话说完了,能不能让我告辞?”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高兴。你的样子无法让我满足。”
“大小姐,让你满足的责任应该不在我,而是那个人吧。”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他在床上满足?你的专家,教我几招如何?”
*****
面对她毫无顾忌的话,我只有一声长叹。
说起眼前这个她和我的关系,其实也很简单。
她叫纱娜,部族里非常强悍的一支的长老的女儿,勉强来算也是我的青梅竹马。在那场大战之前,她一直粘在小王子的身后。
因为她是小王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所以对于我和小王子之间的亲密(肉体)关系极度不满。而我,在她眼中无疑就是最大的
那一颗眼中钉。我被流放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更令我惊讶的是,那个早就应该履行的婚
约居然还没完成。当年,若不是有纱娜父亲的强力支持,我也不会败得那么惨。那位长老怎么可能容许婚约的拖延?
(二十五)
无论婚姻拖延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都与我无关。所以我只对她说道:
“我不相信你没有信心把他掌握在手中。所以,你自己想办法。而我,就此告辞。”
转身就走。我已经没兴趣再应付她。
“等等!!”她伸手,抓向我的肩膀。我身子一侧,让过她修饰美好的手指,竖掌切向她的手腕。
她迅速收掌握拳,直接朝我的面门撞来。我重心往左一压,一记回旋腿直接扫向她的头颅。
她变招不及,只能猛退。而后,盯着我道:
“你的武功……”
“恢复了!!”甩着手腕回答她。若她向以武力制服我,说实话的,确是晚了一步。无论这一次她的出现带有什么样的阴谋,
请恕我无意奉陪。
“你居然还能恢复?你的骨头早就被废了。”
“那又如何?横竖我就是恢复了。我劝你,想动武的话要三思。”
“我就不相信你武功废了五六年还能对我产生什么威胁。”
“那就试试。”不怕死的话,我成全。
她立刻揉身而上,一双平日完美纤细的手掌在此刻变成了一双凶器。粉红的指甲中隐约发射着银白色的光芒,看起来歹毒异常
。她的“天绝指”已经权利施展。看在她使出看家本领的分上,我放了十成的心思来应付。
她的武功一如当年,完全以凶狠霸道为主。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完全了解她确实是个女子,否则我真要怀疑她是不是有男扮女
装的爱好了。
她在西域中的名号,用汉语来说,就是“罗刹”。
这个名号不是她自己取的,也不是人家只冲着她的美丽和刁蛮奉送的。它的得来,确实来自于战场。
早说过她是族里最强大的一支长老的长女。长老无子,便专心把她培养成继承人。当年大战中她一手毁了我手下十大将领中的
一半。放眼整个部族,能与她匹敌的男人已经不多,何况女子。也许她真是最适合成为那个家伙伴侣的人,但是,我并没有和
她正面对上过。我以为没有机会了,但是她自动送是门来,正好让我报一报仇。
我抓着手掌,让关节都活动开,而后,抢上前去,与她近身搏斗。
我们用的是同一种指法。她霸道,我刚猛。彼此对对方都很了解,输赢的关键只是一个字“快”!
她快,那双歹毒的爪子就可以抓破我的咽喉。
我快,我便可以擒下她,吐一口冤气。于是屏息凝神间,手指的接触便如刀锋般迅捷而犀利。
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天生的气质制约了“天绝指”的发挥。换一个人她或许完全可能获胜,但是在我钢劲之下,她便逊色几分
。
我的气势压住了她,连带着手指的动作也受到了影响而渐渐缓慢下来。虽然只是一点点,却已经足够。在错手的一刹那,我的
手指晃出虚影迷惑了她,于是我的左掌扣住了她的咽喉。而她的手指在我小臂上划出三道深几见骨的血痕迹。
我喘了一口气,看向手心中的捏着的那一小段脖子和脖子上那张美人脸。
“如何?”
“够狠毒。”
“老实告诉我,为什么来找我。”
“不为什么,想杀你而已。”
“快大婚的人,也不长长脑子。犯在我手里,我可能会放过你吗?”
她笑了,狞笑:“谁告诉你他大婚的对象是我?”
我一楞:“不是你吗?你们早有婚约。”
“他连他大哥都会杀,连你都能流放。我算什么东西?”直到此刻,她的声音才泄露出一点点与狞笑向符合的阴郁。
“什么意思?”我脑筋急转,却仍想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他已经到了,你何不问问他?”
纱娜忽然朝着大门方向冷笑。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掌已经搭在我肩膀上。
(二十六)
我已经反应过来了,只是还不够快。怪只怪他离我有点距离,而我方才,太过得意忘形了。修长的手指点中我的肩头的穴道,
于是我变成了石像,连回头都不能。
那双手慢慢地爬上我的后脑勺,皮肤在我的发梢抚过,带给我强烈到直起鸡皮疙瘩。我努力地想缩缩脖子避开这样感觉,却全
然无力。
它爬上我的头顶,很慢很慢地抽掉我束发的绸带,我精心收拢的发丝就如同瀑布一般倾泄下来,然后,密密的发中钻进十根灵活
的手指,肆无忌惮地揉搓。
我知道是谁来的。除了他旁人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况且,纱娜早就点明了他的身份。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已经传来他的声音:
“我才知道你的武功恢复了。”
“所以要制住我吗?”
“否则你愿意让我接近?”
他的话一针见血。我无言。
“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倒是越见消瘦了。”他的手似乎玩腻了我的头发,转而研究起我颈部的线条。
“托福。”要不是他的关系,我至于忍受重新再接骨的痛苦吗?果真是伤也由他,愈也由他。
正在这时,站我身前的纱娜扭身退出我手掌的控制范围,开口了:“果然。”
“什么?”身后的他回答。他们夫妻——准夫妻的话,我只要看就好,所以我闭上嘴。
“果然一直到现在,你心里的人还是只有一个。”
“与你擅自顶着使者的名头来中原有关吗?”
“我只不过来通知他你的婚事而已。”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论到你做主了?”
“难道你害怕让他知道?你还有什么资格讨他欢心?伤他最重的向来就只是你。”纱娜冷笑,一副快要豁出去的样子。
“纱娜,你若不甘心,何不从我手中抢走她?”回答她的话非常冰冷,甚至有种无法忍耐的感觉。
“……我要是能抢走,又何必来中原挑拨沙穆?”纱娜似乎被击中了要害,脸色在瞬间变换不定。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
能掩盖的伤痛。
奇怪了,那个霸道的纱娜居然也会有这样大受挫折却无法讨回的时候,真真让我惊讶到底。而且,听他们的对话,其中必定有
隐情况。
可惜,我不是浅离,我对别人的秘密没有好奇心。况且,我对身后那个人,有着异样的感觉。
他自己送上门也好,省得我千里寻仇。如果我连自己的誓言都打破,那么今生我也没什么东西再值得坚持了。
“我既已离开,你就不会回去?一个月之内我不回去。你看着办。”他的口气没有改变,只是明明暗暗间,已经提供了解决的
方法。
纱娜不是笨蛋。她当然听得出来。一楞之下,恭身一礼,飞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我背对身后这个男人。
半晌之后,他站到我的面前。我的眼睛里映照出他高大英武的身姿。
比起上次相见,似乎更见成熟稳重。他的鹰眸中有我的倒影。深沉的颜色足以昭示帝王的威严,也不见了上回那种气急败坏的
模样。
想是这几个月不见,修养又好了一些吧。
心里正这么想着,却见他用与我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扣住了我的喉咙,那双方才我还称赞“深不可测”的眼,盛满怒火。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牛牵到北京也还是牛。天生的坏脾气和翻脸如翻书的本事可不是区区年月可以改变的。我太看得起他了
。
在心里叹息,也就不张嘴问他。他有事最好就趁我现在动弹不得的时候办好,否则两个时辰后穴道自解时我若还活着,他便知
道什么叫“错”了。
“你居然还会为钱而出堂会。”
耶,我为钱怎么了?走一趟跳个舞就能赚进白花花的银子,我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