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儿与皇甫少华（出书版） BY 小林子

第一章

左胸被利箭穿过，后背也有三处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几乎已经流尽，双腿也无知觉。踉跄的脚步，已不能说是逃跑，那只是拖着即将筋疲力尽的身躯，漫无目的走着的动作。

皇甫少华已经不晓得自己走了多久，要去哪里。他只记得那场劫杀，所有的人都已死去，而他将是最后的一个。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皇甫少华缓缓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脸颊上清新而柔软的触感，不该是之前见到的穷山恶水。

原来如此，将死之人，都会作梦吗？

现在的他，正梦见自己倒卧在青翠的草原上，温煦的微风拂着他的身躯。皇甫少华挣扎着张开双眼，眼前果真是一片美丽的草原。而且，在这座青翠的山谷中，杏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满满山谷的杏花树，落英缤纷。那柔嫩的花瓣落在自己的脸上，若有似无的甜甜香气更衬得美景如诗如画。而世上怎可能有此美景，这只能是自己临死之梦。

而当他即将满足地阖上双眼之时，脸上却有着温暖的触感。那是少年的手，然而却是柔软得彷佛此时落在自己脸颊上的花瓣。皇甫少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少年比那杏花更美更娇。

他只是对着自己温暖地笑着，彷佛是从那满山遍野的杏花中走来，美丽的杏花仙子。

他没想过一身血腥的自己，经过了二十年黑暗的岁月，竟然仍能在如此仙境中死去。苍凉的心境里，有着温暖的热流，皇甫少华就这样，在那美丽杏花仙子的怀抱中，缓缓闭上的双眼。

下一次醒来，只怕是阿鼻地狱，毕竟自己造成的杀戮太多，只怕是直落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在皇甫少华终于缓缓睁开眼时，他眼前却不是阿鼻地狱。他在一间小小木屋里，身上盖着温暖的棉被。清新的药草香从屋外飘进，皇甫少华诧异地掀开被褥，也发现了自己的伤口已然被包扎妥当。

隐隐的，伤口仍有痛楚，然而，行动却已不是问题。他缓缓下了床，望向窗外。仍是开得满花遍野的杏花。原来，在那片苍凉的恶水之间，真有此人间仙境？

……是了……是了……就如同古书所记，原来，他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世外桃源。等到他离开这儿，人间就该是已然过了几千几万年。

皇甫少华轻轻推开了门，而那正煎着药的少年，身上穿着淡黄色的衣服。见到他醒来，便是回头一笑。巧笑倩兮，更是仙境绝色，洁净纯美得令他心中一暖。

赧然低下了头，正是自惭形秽的时候，却也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然被换过。清新的泉香，正如此时蜿蜒在山谷中的泉水。

「我帮你。」皇甫少华轻轻说着，走到了少年身边，与他一同轻轻扇着。身旁少年身上的香气，让他整个人都醉了。他不自觉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却是发现那少年也是静静看着他。一时之间，却是胸口热血沸腾。

若自己真是误入仙境，只怕也要求得永生永世不再回那纷扰的人间。

「我叫小月儿。」那少年朝他有些羞怯地笑着。

「我是皇甫少华。」

这是皇甫少华与小月儿的第二次见面。

按时喝着温热的草药，皇甫少华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从生死关头走上一遭，又有什么看不开呢？

尤其是，如此美景，如此倾心人儿，皇甫少华只愿生生世世永相随了。

相处了十来日，两人便已是携手共赏美景。彷佛永不落尽的杏花洒在了少年脸上。

皇甫少华还记得，当他第一次牵起少年的手时，他那脸上的红晕。好是醉人。

「与我相伴一生。」皇甫少华还记得那时轻轻的誓言。与他并肩走着的少年，小小的头颅上有着柔美的黑发，他轻轻靠着他的胸膛。

「小月儿……」皇甫少华轻轻赞叹着，而就在小月儿含羞带怯地抬起头时，皇甫少华便是低下了头，轻轻吻上了他。

两人的世界，那翻飞的杏花，隔绝了外头的世界，守护着他们之间的爱情。

在皇甫少华温柔地进占他那无暇的身体时，小月儿只是哽咽地搂上了他的颈子。深深的吻，交换着唾液，两人的胴体纠缠着。交换着体热，彷佛永不停止的摇晃以及进出，在那柔软的体内引出了高热，更逼出了晶莹剔透的眼泪。在体内并发的热液，引起了小月儿的呜咽。紧紧相拥的两人，在这美丽的杏花谷中，在彼此的身上印下了永恒的印记。

怀抱着在他怀中静静睡去的小月儿，皇甫少华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脸庞，轻轻吻着他的秀发。小月儿，小月儿……你是我一生所爱……

只羡鸳鸯，不羡仙。追兵被隔绝在这仙境之外，而皇甫少华与小月儿则是在这片草原上嘻笑、追逐，最后在双双倒卧在杏花树下。怎么样也不厌倦的肌肤相亲，让两人再也离不开彼此。只要眼神间的轻轻交会，就能明了一切。

月色下，皇甫少华与小月儿互许了终身。月娘为凭，之后两人为今生唯一的伴侣。他是他的丈夫，他也是他的夫，两人不弃不离，并且相候来世。

在爱情的滋养下，小月儿的脸庞越发娇嫩了。嫣红的双颊，总让皇甫少华想起那满山遍野的杏花。

今生若能这样过，便已一生无憾。

「小月儿？小月儿？」

两人一夜恩爱直到天明，小月儿才刚在自己怀里阖上眼，甜蜜蜜地睡去。小月儿的木屋外就有人高声喊着。

人？原来，这仙境之中不只是他们二人？皇甫少华才一个迟疑，就是连忙放下了怀中的心爱人儿，飞快地奔去档着快要给推开的木门。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的小月儿尽管身上盖着被子，里头可都是赤祼红艳的。他可不愿意泄了一谷的春光。

「欸？这门坏了啊？」外头那人疑惑着，只是不断摇着皇甫少华紧紧抵着的木门。

「门没坏，可里头的人没穿衣服。」皇甫少华闷闷说着。

门外的人呆了一会儿，最后，竟然就是哀切切地哭了起来。

「小月儿，小月儿……你还是跟他好了啊……我可等了你十年啊，小月儿……」

敢情还是一个情敌？皇甫少华皱起了眉。回头，小月儿娇酣的睡脸仍让他心里柔情万千。皇甫少华盘算了一下，决定还是与外头那人说个清楚。

皇甫少华小心地打开门，闪身过了去，才在那人的眼前把门重新紧紧关了上。眼前那人可怜地看着他，却也是个面貌清秀俊美的少年。

……等了十年？他从八九岁就开始等了吗！

「你就是小月儿喜欢的人？」那少年哽咽地说着，更是悲从中来。

皇甫少华双手叉在胸口前，却是冰冷地说着。「我还是他的丈夫，我们已经拜过天地。」

闻言，那少年更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是要吵醒他才甘心吗！」皇甫少华低声喝着。

「呜……呜……」可怜的少年难过地一直擦着眼泪。「人家……人家跟小月儿好久没见面了，就连看看他也不成吗……」

不成。皇甫少华在心里嘀咕着，然而，却也不能做到这么绝。

「……等他醒了，我会跟他说。你先回去吧，他也才刚睡下而已。」

可怜的少年点了点头，带着眼泪说了声好。然而，才没转头走上几步，却又是开始抽抽噎噎了起来。

「小月儿……我的小月儿……」

皇甫少华翻了翻白眼，决定等到伴侣醒来之后，好好算一下这酸味满逸的陈年旧情。

「啊……他是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是小尘儿……」小月儿羞答答地看着眼前醋劲大发的皇甫少华。「你别生气，我跟他之间真的没有什么，只是五六天没见，他想我了，所以才来找我。」

才五六天没见就想啦，那……欸，等等，五六天？

「我们不是在一起要有一年了吗？」皇甫少华问着。「这时候我的眼睛从没离开过你身上，你是什么时候跟他见过面的？」

「……就你睡着的时候啊。」小月儿眨着美丽的眼睛。

趁我睡着的时候，你私会青梅竹马？皇甫少华只觉得那酸味都可以呛死人了。

「别这样，少华，我跟他只是好朋友，我最爱最爱你了……」

小月儿撒娇似地偎在他怀里，皇甫少华一颗心登时又软了下来。

是不是谎话，除了他，还有人更清楚吗？自己是小月儿第一个男人，而在这一年的恩爱岁月里，他更是小月儿唯一的男人。

皇甫少华低头亲了亲小月儿，小月儿咯咯直笑，才刚笑得皇甫少华被那满满的爱意熏得几乎头昏，却又迸出了让皇甫少华咬牙切齿的话来。

「我晚上就去找他，你不要再生我们的气了。」

他晚上又要去会青梅竹马，还以为这样他就不会生气了？

皇甫少华额上的青筋爆了几条。

「小月儿……以后、不准、一个人、去见他。」

「为什么？」小月儿看着他的眼神，真像是诧异极了。

「因为、我会、吃醋！」皇甫少华警告着。

「………小家子气……嘻……」一边说着，小月儿却又钻进他的怀里，一双柔软的小手伸进了他的衣衫乱摸，惹得皇甫少华是既恼又无奈。

他晓得眼前的人儿心里只有自己，然而，那飞醋却还是要吃的。

「……你若想要见他，我们得一起去。」皇甫少华宠溺地摸了摸他的秀发，柔声说着。

「……可是，村里的人见到你，不晓得会跟你说什么呢。」小月儿在他怀里闷闷说着。

……原来，还有个小村子……皇甫少华恍然大悟。

他一个外人，不声不响地闯到这个村子里来，又跟这个少年在一起，再怎么样开通的村民，也不会欢迎他的吧。

然而，皇甫少华只有片刻的沉默。如果在以前，他只会冷冷一笑，然而用血洗去这一切的耻辱以及敌意。但是现在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小月儿的爱，他的灵魂，早已经不是之前那冷酷无情的皇甫少华了。

「我会乖乖的，他们跟我说什么，我都当没听到，不就好了？」皇甫少华柔声说着。

「我只是不想你受委屈。」小月儿抬起了头，目中闪着晶莹的泪滴。

……傻瓜，这个样子，倒像是谁受委屈了……皇甫少华低头吻上了那双眼睛。

原来，在这杏花谷中，真的有个杏花村。皇甫少华跟着小月走进了这个小小村落，免不了心中阵阵惊奇。

被杏花树围绕着的小村庄，里头的村民脸上皆是幸福而且憨厚的表情。没有他之前常见的那种阴险目光，在这自给自足的小村庄里，竟也是世外桃源。

「啊，小月儿！快来快来！这青菜刚摘下来的，你要不要带点……」热情招呼的大婶，一见到小月儿身旁的皇甫少华，一张脸登时就是铁青了。

就算不欢迎外来人，脸色有需要变得这么快吗？皇甫少华微微笑了笑，却是喜欢那种直率的情感流露。

「在下皇甫少华。」皇甫少华客气地说着。

「大婶，他就是我的皇甫少华。」小月儿登登一跳，就回到了他的身边，还搂着他的手臂。

「……他就是你捡来的那个人？」大婶睁着眼睛。

原来，自己在这村里也是有名的？皇甫少华挑了挑眉。

「是啊，您瞧，小月儿的眼光不错吧？」小月儿开心地笑着。

心里觉得这种情感还是在外人面前避避才好，皇甫少华才刚想要轻轻挣脱小月儿的亲昵，却是猛然想起自己先前立下的决心。

这份感情有什么好羞耻的，他就偏偏要抬头挺胸带着小月儿！想通了这层，皇甫少华脸上的爽朗笑容又流露了出来，他轻轻一搂，小月儿就到了他的怀里。

「没错，你的眼光不错。」皇甫少华轻轻说着，竟是当街低头吻上了他那兴奋得红通通的脸颊。

于是，本来热闹的杏花村一时之间竟是静寂无声。

「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大婶拉高了声音，登时引来了几十个村人。

『什么什么，谁跟谁在一起了？』

只见自己跟小月儿登时让村人围了起来，自己怀中的小月儿含羞带怯，而胸膛里却是不晓得为了什么登时豪情万丈、热血沸腾了起来。

没错，他就是小月儿的丈夫，这又如何！

「没错，我们认识一年，也在一起半年了。」皇甫少华抚着小月儿的脸颊，认真地说着。「我们还拜过天地，不可能分开了。」

于是，这小小的杏花村，彷佛炸开锅了。大叫的大叫、愤怒的愤怒……甚至，还有几个人在欢呼？最后，还是大婶击了掌，让大伙儿静下来。

「拜过天地？」大婶铁青的脸，此时却让皇甫少华总觉得有些儿想要发笑。皇甫少华点了点头。

「相好过了？」大婶的脸已经死白，然而，皇甫少华还是点了点头。而他怀里的小月儿，却是整个人都躲到他的怀里了，彷佛不敢见人似的。大婶呆立在当场，却有乡亲出来说话了。

「好啦好啦，小月儿都是人家的人啦，还不是一家亲？」

「可是……」

「可是什么，小月儿的丈夫，怎么不是杏花村的人？」

「但是……」

「但是什么，小月儿喜欢的人，也就是我们杏花村的人啦！」

在这些吵起了架来的村人之中，小月儿甜蜜蜜地倚在皇甫少华的怀里，而皇甫少华却是心里满满的暖意。这应当就是当街谩骂的场景不是？可这温馨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

「……小月儿，你不会就这样跟着皇甫少华走吧？」一个青年人可怜兮兮地说着。

敢情又是一个情敌？皇甫少华放上了心。

而那被问起的小月儿，却是含情脉脉地看向了皇甫少华。「嫁夫、随夫，他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周遭的村民又开始闹哄哄的了，而皇甫少华心里一个感动，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着。

「今生若能永留此处，便是皇甫少华的福气。若是不能，也必不离小月儿一步。」

『好耶好耶！』不晓得是谁的叫嚣，让小月儿一张脸又更红了。

『我看可不一定。』在这温馨时分，却硬要泼冷水的那人，是个青年人。只见他冷淡地瞧了皇甫少华一眼，就是与小月儿说着。

「小月儿，他终要想起外头的花花世界。他不是杏花村人，也一定会走的。」

听到了他的话，小月儿却是一双眼睛登时满了泪水。皇甫少华见了心疼，可却是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走我就跟他走。」小月儿哽咽地说着。

「小月儿，不行的，你出了杏花谷，就要给人欺负的。」那人叹起气，朝他们两人走了过去。路上，众人皆让着他走，像是对他满心敬意。

「他们会怎么欺负我？」小月儿可怜兮兮地问着。

「他们会打你骂你，说你是妖精、是个男宠、是只淫荡的兔子。他们会看不起你，不会对你笑，也不会对你好。」

「我……我不怕……」小月儿哽咽地说着。

「……唉，爱情，爱情总让人昏头。可是，小月儿，他对你的爱，也会消失无踪的。你定会心碎，定会已泪洗面。」

「我……我……」小月儿低声哭了起来。

「花前月下，一生的誓约，到头来都是一场空。」那人看着皇甫少华，低声说着。

「我不会！」皇甫少华捏着手，像是遭到奇耻大辱般地喊着。「你不晓得皇甫少华的为人，我说一是一，决不反悔！」

「……小月儿，送他回去。」那人转向了小月儿，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