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接触怎么想都比较可能是用手去撞人胸口吧?
"不是,"唐仁猛摇头,头上两个小髻跟着只晃,活脱脱就箱个拨浪鼓。"是用他的。"原来是人家用他的胸口去撞平雨的手、害
平雨手痛......?
"......"紧绷的神经线一下子松懈下来,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回过后很想把儿子拎起来狠狠修理一番。
"那是你雨叔那手去撞人家胸口,不是人家用胸口撞你雨叔的手!"
恶狠狠的瞪着看见父亲脸色不对,便立刻换上一脸无辜状的唐仁,好好修理唐仁一顿的想法越来越坚定。明明是平雨在欺负人
家,怎么会说成是人家在欺负平雨?这偏心的小鬼......真是够了!
在唐娃伸出手前,唐仁便已迈开步伐朝屋里跑去。"娘......娘娘......爹爹好可怕......"
在厨房里忙着煮晚餐的吴庭秀,刚忙完便听见唐仁那软稚音色呼得凄厉,柳眉轻蹙,擦擦手,迎了出去。
"哇哇......娘娘......爹好凶......"扑过去抱住娘的腿,缩在娘身后躲避父亲的追捕。唐娃倒也不急逮他,深知妻子不会护
短,只是仍然用着恶狠狠的眼瞪他。
回头看看缩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再瞧瞧身前用力瞪视儿子的丈夫,满脸疑惑地发问:"谁来跟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唐娃简单扼要的说明事情始末,吴庭秀沉默,斜眼瞄仍缩在自己身后的儿子。
唐仁则觉得有不祥预感,慢慢松开抱住娘的手,开始后退,准备再度寻找出路开溜。
而在他找到出路前,吴庭秀已转过身面对他。
母亲的表情非常平静,可是生物本能却让唐仁觉得母亲的表情比父亲还可怕;想逃却无路可逃,只能像只饱受惊吓的小兔子缩
往墙角。
庭秀没有步步进逼,只是原地蹲下与唐仁平视。"我说......阿仁,你比较想要由爹爹来处治你;还是交给娘处理?"微笑、温
柔祥和,一如其它慈祥的母亲一般,却让唐仁觉得寒毛直竖。
"我......我......我可不可以都不要?"鼓起勇气,怯生生的问。
"两个选择都不要啊......"转过头抬眼望向唐娃,以眼神交谈,确知彼此的意见相同。"也成。"缓慢站起身,"那就......"
只见,两个巨大阴影缓缓逼近,出路被堵的小唐仁无路可逃,圆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求救无门。
几只晚归的娘儿啪嗒啪嗒地飞过,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唔,今夜的唐家,仍旧很和平。
***
唐家很和平,施家呢?
三人行漫步返家,久违八年,倒还没忘了回家的路怎么走。
弯过熟悉巷道,踏过记忆中的小径,穿过幼年嬉戏的树林,回到告别已久小村落。
有些变了,有些没变,一路上听着平雨说,隔壁李家那毛头小子亲娶了媳妇,村头张大婶几前年添个孙女;刘老爹身子骨一如
往常硬朗,开腔说话总像要找人吵架似的、打雷般响;村尾王大头仍旧打着光棍儿,不过最近似乎和邻村柳家大姐走得很
近......
他呢?听着平雨叨叨絮絮说个没完,街头巷尾的人近况几乎全给他说尽了,独不闻他提自己的事。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其实
其它人怎么样都不太重要,他过得怎么样才是宝岩所关心的。
"那你呢?"他不说,宝岩便只有自己问;待平雨一说个段落,便问出口。可是话一出口,平雨便沉默了。
静寂好半晌,硬扯出个有点不太自然的笑容,"我......很好啊......这几年在村里的学堂教书,过得很好啊......"掠过这几
年每次逢年过节的时候,寂寞得想哭,有几次也还真哭了起来的事不提,他觉得自己的确过得算不错。
宝岩这块石头呢......?过得怎么样?看他身上没病没痛的,也没缺条胳膊少条腿,虽然满面风尘似乎有些倦,但精神还算不
错,真该感谢神明保佑了......赶明儿买点水果去拜拜好好致谢吧。
宝岩没能再追问什么,话题被一个突来的陌生声音打断。"雨哥?今儿这么早回来?"循声望去,是张有些眼生也有些熟悉的面
孔。
"说这什么话。"闻言,平雨扬眉应道:"说得好象我成天在外游荡,都拖到很晚才回家似的。"
"难道不是吗?"笑着调侃,走近,挪了挪肩上锄头的位置,以免不小心撞到人。"打从唐仁那小子出生,你可就很少在天还亮着
的时候回家了。"
"什么嘛。"平雨习惯性的反唇相讥,"不要自己这么做,就当别人都这样好吗?几个月前你往城里跑得多勤,李大娘都受不了到
跟我抱怨说明明是自家儿子为什么还是成天见不到人?"顿了顿、喘口气后续道:"到最后教李伯伯都看不下去,索性到城里提
亲将人家姑娘迎了回来,才让你安分地每天早早回家。不然,你现在哪会在这儿?"
"唔......"一时语塞,想不到什么话答辩。放低了音量嘀咕,"说你一句就回这么长一串......我也不过是想说,你这么喜欢玩
小孩,我家也快有小孩了,以后就不必大老远跑去城里玩了嘛......"
"你?你家快有小孩了?弟妹有喜?"平雨微微一愣,花了点时间才消化这个寻系所代表的意思;看着青年微红着脸点头,用力
一拍青年的肩膀,大笑。"好小子,这么努力增产报国啊。"
"我们感情好嘛......况且我爹娘也想早点抱孙子啊。"李夏生一手着肩上的锄头、一手揉揉被拍痛的肩,"对了,这位是......
?"注意到平雨身旁、几许生疏几许熟捻的男子,有些疑惑。平雨的往来对象一向单纯,这人看来一副旅人装束,约莫是从外地
来的吧?可是邻居当了这么多年,从来也没听说过平雨在外地还有亲戚啊......
先瞄了宝岩一眼,嘟囔抱怨一句:"瞧你多久没回来,人家都不记得你了。"才回青年的话道:"他?你认不出来?那块离家出走
八年来没消息的石头啊。"
蹙眉、思索,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回想。"啊......总算想到要回来啦?"眯眼,打量,记忆中的影子与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回来了啊......
对这家伙是已经没多少印象了,只依稀记得小时候似乎常跟着他及平雨四处跑、四处玩,其它的呢?不太记得了......毕竟,
他离开的那年,自己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被打量的同时,宝岩也在观察着对方。姓李?隔壁李家那个小鬼吗?都,这么大了、也娶妻生子了......有些错愕也有些感慨
。八年的变化......改变真大啊......
"哪,后头那位姑娘是......?"李夏生不经意瞥见隔着一段颇远距离跟着的霜白,也是生面孔。估量着,这,又是谁呢?
"我朋友的妹子。"宝岩边说着,边回头望向他,"要来穿中探亲,碰巧我要返乡,便跟着我一道回来。"猜测过或许是为了有路
监视他而编出的理由,但那也无所谓。
少年微倾身、行礼致意;李夏生微微一扬,道:"那怎么冷落人家,把人丢在后头不理不睬?"这样不好吧......
"她一向如此。"宝岩回过头,注视李夏生,"霜白不太习惯与人同行,一直都是远远跟在后头。"
"这样啊......"叫得这么顺口,是新娘子吗?
青年若有所思的应了声,没在继续追问。
两户人家本就只在隔壁而已,便同道而行。路上,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聊着,都是三个男人在说话。少女沉默一如最初,没说
过半句话。
走没多远又碰见提着一篮布料要回去给孙女儿做新衣的张大婶,提几块豆腐几把青菜,像阵风似的匆匆打过招呼便急着赶回家
的刘大娘、听见刘老爹那大嗓门和他家邻居聊天撩得慷慨激昂的深闺内、遇见刚从邻村回来,傻傻捧着脸直笑的王大头,跟他
打招呼也没什么反应,临别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兴奋的告诉平雨,柳家姐儿终于点头答应嫁给他了。
祥和、平静,属于故乡的温暖单纯。
当年毫不眷恋的舍下,多年来却总午夜梦回时极度想念,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可贵。值得庆幸的是,他以极小的代价换取这个认
知。宝岩的胸口慢慢热了起来,过去江湖上风霜雨雪的寒冷,都挡在家乡围篱之外。
他回家了,也,不想,再走了。
霜白静静跟在三个男人身后,一直没出声。习惯不让生人待在自己身后,是许多练武之人的习惯,尤其是,像她这类人。
不是很明白,苏宝岩为什么会放心让她走在自己身后,没有什么防备的样子,甚至,几乎不回头看她。是武功高到不怕她偷袭
吗?还是,相信她不会动手?他的那位故友倒是频频回首。倒不知是单纯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还是因为什么理由?应该,不
至于已猜到她的身份才是。
微眯眼、瞧着苏宝岩厚实背影,再看看旁边相形之下,更显身形细瘦的平雨;更旁边的那个李家小伙子,步伐太稳健、轻巧,
似乎是练家子......
或者,是因为在山里跑习惯了?
这个村子里似乎净是住着一堆不怎么简单的人物。撇去个像极了煌哥哥的施平雨,步履太轻巧、不扬尘砂的李家青年,方才路
上遇见的那两个大婶虽看似平凡无奇,提东西的手相当稳当,手上的茧分布位置也不太像是做家事磨出来的,就不知是否习惯
使什么奇门兵器......更别提那个与刘老爹闲聊的不知名老人家,随意的言谈声音都极为清楚,凝而不散......怕不是,练过
佛门狮子吼之类的武功?
平雨......到底是会武不会呢?一路上,只要她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一定会回头,警觉性极高,在苏大哥向他介绍自己时,
虽然是稍纵即逝,她仍然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锐利。
那种,通常以杀气称之的锐利。在煌哥哥眼里时而可见的锐利。
可是他偏生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武,除了那一闪而逝、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锐利眼神,没有任何迹象足以让人怀疑他会
武。所以,观察了许久,她还是不敢确定,这个人究竟是掩饰的功夫太好了,还是真的不会武艺?
哎......再察看看好了。
伺机而后动。坊主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关于煌哥哥的事情,都不能有闪失。任何预料之外的事。都不被容许出现。
***
"娘......娘......"李夏生一反常态,进门不是找寻自己的妻子而是寻找娘亲。没见着平常这时候,总会在厨房里忙着煮饭菜
或者在厅里摆放碗筷的娘亲,倒见新婚不久便已有孕在身的妻子,正摆着碗筷。"萋菘,娘上哪儿去了?"
"娘和张大婶一块儿出去挑布料,说想买几块布为将出世的孙子作几件衣裳。发生什么事?怎么今儿个一回来就急着找娘?"
"有点关于隔壁家平雨的事要说......娘不在,那爹呢?"想想也许娘在路上和哪个手帕交遇上了,没和张大婶一道回来,便不
再追问。
"爹也出去了......到底是什么事,赶着找爹娘?"清澈眸子传达淡淡疑惑,柔声软语不带丝毫质问意味,嫁进来已经数月,大
致上还算习惯,可是却有些东西还不太明白--不是家人刻意不让她知道,而是没有机会知道。
像平雨的事,便是其中一例。村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是独居,李家明明将他视如己出,却没过问他的亲事。全村也都没什么人会
提到他的事,就连最会东家长西家短的王大婶,一说到关于平雨的事儿也只有一声长叹。
面对妻子的询问,李夏生搔搔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哎......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偏头思索半晌,方开口续道
:"简单说,就是雨哥有个离家出走八年的儿时玩伴终于回来了。可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阔别八年、日思夜梦的家;是,有着一个人等他回来的家。
***
"书房已经太小了,要人家姑娘睡那儿也太委屈了人家;所以,今儿个晚上你就和我挤一下吧。"平雨边开门,变对着宝岩今晚
的打算。
宝岩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头却暗暗祈祷着,希望自己可别在睡梦中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才好,
打开家门,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慢慢涌上来。而在浏览过屋里的每一件家具时,那种感觉一点一滴的累积、扩大。
陈设简单的屋子,大致和八年前没什么差别,
东西与他离家前相较没增加多少,除了书房以外--原是施家夫妇的房间,在他们相继过世后被辟为书房的地方,书已多到堆满
整面墙。
"戚姑娘,今晚就委屈你在石头离家前的房间里睡上一晚,明儿个再让石头领你寻亲去。"边说着,平雨打开房门,率先进入房
间里、顺手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宝岩与霜白跟在他身后,缓步进入。
看着房里的光景,宝岩不知怎地,有些怔愣。
八年不见的房间,保持着他离家前的样子、打扫得很干净,比他住在这个房间里时还干净。夕照自窗口斜斜射入,笼罩在橙黄
色光晕里的房间,除了太过整齐之爱,与旧往记忆一般无二的摆设,透出一点淡淡寂寥。
像无主的,空壳。
突然好难过。
这些年,平雨一个人是怎么过?
就算不说路,由旁人言谈间透露出的讯息,一打开门、空气里漂浮的气息,明明白白昭告着这间屋子里这八年来没有第二个人
居住。
猛地抱住平雨,也不管霜白就在一旁看着,紧紧、紧紧的,拥抱;狠狠、狠狠的,哭泣。什么也没说,只是哭,狠狠的哭。
哭自己年少轻狂,却不知道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东西需要考虑;哭平雨这些年来的寂寞,明明知道在娘过世之后两个人是相依为
命,自己却只想到不能总是躲在他的羽翼下受他的佑护,而坚持要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哭自己为什么要硬撑着不肯回来,让
平雨一个人孤孤单单过这许多年。
哭,是悔。
也是心痛。
被这么突然又凶狠的抱住,任谁都难免会吓一跳,平雨自然也不例外。八年来太习惯与人保持距离,冷不防被这么一抱,一时
之间有点手足无措。
"石......石头?"问了声,宝岩没回答,仍是紧紧抱着,热泪一滴一滴的,渗入覆盖平雨肩背的衣料里,泛滥成灾。
"怎么了?"犹豫的看了霜白一眼,然后举起手,拍拍宝岩的背。
像哄个孩子那般,像在宝岩年幼时常做的那样,轻拍。"是怎么了?话呀?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呢?恩?"
霜白见状,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倾身,行了个礼,然后退出房间,留他们两人独处。
好个有礼有体贴的姑娘啊......宝岩这块石头能有这么好的姑娘作媳妇儿,可真是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
看着霜白的表现,平雨不禁这么想着。只是虽然觉得宝岩有这么好的姑娘作妻子,作兄弟的理当为他高兴才是;心里怎么也无
法开怀。
有一种......淡淡的阴影吧?不知道是什么,闷在胸口、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想在意,以为自己不过是还没适应,过阵子应
该就没事了,便先将之抛褚一旁。
当务之要,实现弄清楚宝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哭了起来?"乖,别净是哭;来,告诉我,想到什么了?"没急
着将宝岩拉开,环抱他厚实胸膛。语气温婉,不时轻拍着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