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传说————周旋

之后，就变得很忙碌。因为班突然说要教自己一些作战的技巧。从那天开始，就接受班的训练，不再像以前的那几年，天天就往外跑了，每天和班进行两个人的对打练习，然后和其他守护者玩闹，每天晚上都会感到很疲倦，班就会将眼皮搭拉着的自己拎到床上，直到他熟睡才离开。

那分别的两年，就是这样度过的。面对的是寡言但是总是注意到自己的情况的班，班从不多说什么，但是当自己在练习的时候突然倒下的时候，那个沉默的首领接住了自己的身体。

当莰伊在昏迷后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总是无波无动的首领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神情。然后，那在伙伴口中说的以严厉著称的首领，抚摩着自己的头发，温柔地说：“你再好好地睡一会吧！”
再次闭上了眼，明明知道闭上眼之后就又看见那双碧绿色的眼眸，那双纠缠了自己一年多的梦中的眼眸。还是闭上了眼睛，在温柔的抚慰下，沉沉地睡去。

这两年的事没有忘记，在自己的记忆中一直还保留着这段记忆。
现在，知道了那个害自己夜夜难以入眠，清晨枕边总是濡湿的人后，还是难以去恨他。
因为在两年的记忆中，这个沉默的男人一直是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因为那一夜，他抚摩自己发丝的手是那么的轻柔。
至今，一切都不会忘记。
即使知道一切的悲剧就是这个男人造成的。

现在想来，那天，发生一切事情的那天，天空是如斯的明朗，空气是如斯的清新，树枝摇曳，百花盛开，竟然是一个非常好的天气。

那天，十分的忙碌。
一批批的受鼠疫感染的病人被送了过来，这是这个月第五批病人了。
这连医师都难以应付的病症就完全要靠生命泉水的神迹了。
生命泉水是神的馈赠，它不仅给了人类生命，还有起死回生，疗治百病的功能。可惜的是，这神秘的泉水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几百年来。泉水一点点的退缩。所以，首领班决定非不治之症就不得动用泉水。
这场突如其来的鼠疫终于使得班下令动用珍贵的泉水。
莰伊也帮忙将泉水一口口地灌入病者的口中。

在这样的时候，那个离家远行的人归来了。满脸的风尘，满脸的抑郁。
“莰伊！”
莰伊抬头，然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时间，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瑞拉？”
“是啊！我回来了！莰伊！”青年颤抖的嘴唇，再也压抑不了两年来的思念，不断地呼唤在异乡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莰伊！莰伊！莰伊！”
“瑞拉！你终于回来了！”
生命泉水边，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拉在了一起，满心的喜悦，为着久别的重逢，其余的一切都暂且抛在了脑后，此刻两人的心中只有无尽的狂喜。

除了冥冥中的神，没有人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心灵相通，最后一次真切地感到喜悦。

莰伊继续救治的工作，但是他的心情完全的改变了。
他回来了，以后又可以和以前一样在一起了。
他说，他回家后看看弟弟就回来帮我救人，然后晚上就像以前一样去山谷里看星星。
他好象瘦了，而且黑了许多，但是已经像个大人了。以后，我更要被他取笑了。
不会再让他离开我了。

守护者莰伊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没有一点点不详的预兆。

“莰伊！班！”焦急的声音中几乎是带着哭腔了。
莰伊惊惶地抬头，面前惶惶不安的人正是瑞拉，才刚刚离去不久的瑞拉，他的手中抱着一个少年，莰伊认得，那是瑞拉的唯一的弟弟，也是唯一的亲人瑞杰。少年双眼紧闭，满脸通红，急促地呼吸着。
“他——他不会也是——”莰伊悚然一惊，这症状？
“是鼠疫！”班断然地说，“我不知道瑞杰也感染上了，这一个月忙于救人没有去看他，真是对不起，瑞拉！”
“请救救他！”瑞拉觉得抱着瑞杰的双手烫得很，他的心也完全乱了。
“那是当然。”莰伊的话给了瑞拉信心，“请你相信我吧，瑞拉！”

“请你相信我吧！”
“请你相信我吧！”
…………
莰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千年前，自己信誓旦旦地向那个人保证，请他相信自己。
可是，自己却违约了。
无法救瑞杰，无法用生命泉水救瑞杰。
因为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

“这是——”
班的眼睛紧盯着瑞杰身上的一个疤痕。
“班？怎么了？”莰伊恨不能立即治好瑞杰的病，也好让那个疲惫的人放心下来。
“我不能救他。”班的话，震住了两个人。
“为什么，班？”
“为什么不能救我的弟弟？”
班沉默了良久：“因为他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与我们伟大的神势不两立的，带来世间不幸与悲哀的恶魔。”
他拉开了少年的领口，在他的颈部那个看来是疤痕的记号，正是恶魔的标记——黑色的十字。
瑞拉呆住了，莰伊也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瑞拉仰头嘶吼着，“为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他。

班离开了哀痛中的青年。
莰伊也离开了。
因为他看不下去了，他看不下去瑞拉的悲伤。他觉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他想要安慰瑞拉，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他能够救回瑞拉的心，救回瑞拉的欢快，但是他却无法去做。他的誓言束缚了他，恶魔是他们守护者的宿敌，他在班的教导下知道自己的使命正是消灭人间的黑暗之神。他帮不了瑞拉，生命泉水就在咫尺之内，只要一口就可以救回少年的生命，但是他们的誓言不是让他救出卖灵魂给恶魔的人。
所以，他只有离开。

时间过得异常的缓慢。
当莰伊救治其他病人的时候，他觉得时间就像是停滞不动了一样。
在他手中复原的病人连连向他致谢，他茫然地点头回应，然后看着他们健康，愉快地离开。
那个人也可以这样愉快的，可以再次向自己微笑。
只要自己给他一口泉水。

莰伊的心有点动了。
他的手也在悄悄地动了。
但是，在他的手碰到泉水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是班。
“莰伊，你忘记了你的誓言了吗？你忘记了我们的创造者神对我们的期许了吗？你忘了在与恶魔百年来的争斗中死去的伙伴了吗？”
没有忘，没有忘，一切都没有忘。
可是，也同样难以忘记那个人的哀号，忘记那个人的悲伤，忘记那个人痛苦的眼眸。

莰伊哽咽了一声，跑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再也不想出来了。
就当作逃避吧！
伙伴们先后都来过了。
班也来过了。
可是他谁也不见。
直到，那个人又来了。

“莰伊！求求你！救救瑞杰！”
“救救他吧！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不是恶魔！他只是害怕！只是感到痛苦！才让恶魔趁虚而入！”
“莰伊！莰伊！你听见我说的吗？求求你啊！”
“莰伊！你不是说会救他的吗？你不是说要我相信你的吗？”
“莰伊！你出来！不要躲着我！你会救他的，对吗？告诉我啊！”
“莰伊！莰伊！”

不要叫我了。
求求你们都不要再叫我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恶魔什么的，我都不想再听了。
为什么我要是守护者？为什么要我做抉择？
求求你们，不要再叫我了。

莰伊终于将满心的迷茫喊了出来：“我是生命泉水的守护者，不能因为是你而将生命泉水私下里给你！”
外面的声音一下子没有了。
剩下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阴阴的光线照着莰伊布满泪水的脸庞。他像是一座雕像般的伫立不动。
太阳慢慢地下山，将最后一点光线也隐去了。
寂静中还有无边的黑暗。

天边又亮了起来。
莰伊走了出来。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燃烧着的森林，火亮火亮的，照亮了昏暗的天际。
然后，瑞拉从森林中跑了出来，他狂笑不止，满头黑色的长发随着他晃动。
当他看见莰伊的时候，他止住了笑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莰伊。
莰伊看见了他的眼睛，黑色的，充满绝望的无尽的黑暗。

莰伊感到一阵晕眩。
班扶住了陷入回忆中的莰伊：“怎么了莰伊？又想到了什么？”

“我来自比东方更遥远的地方。”莰伊想起了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
确实是很遥远。
黑色——来自地狱的颜色。

第十三章 遗忘的记忆

第三部分 回忆的最后

“就将瑞拉先生扶上床吧！小心点！”
“没有想到先生也会喝醉酒啊！”
“废话。他也是人啊！”
傲撒罗国的士兵们将他们的统帅搬上了床。即使已经陷入了酒醉之中，瑞拉的双眉仍旧是紧蹙着的。他与黑暗已经化为了一体。千年来慢无目的的游荡只是磨平了他面部的轮廓，但是却没有修补他千疮百孔的感情。

士卒们都恭敬地退了出去。这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当他来到傲撒罗国后没有多久就将只是一味卤莽的傲撒罗国的男人都聚集了起来，他许给了他们更加值得期待的富饶的生活，以结束他们千年来并不公正的待遇。

瑞拉在床上翻滚，斗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他的身体全部地蜷缩了起来，就像是在母亲体内的婴儿一般自我保护着，还是止不住地疼痛，瑞拉睁开了眼睛，又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的熟悉，心仿佛要碎了一样，他自嘲地撇撇嘴，他是个早就没有了心的男人。
千年前，他也经历了这样的疼痛，然后，他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

疼痛终于终止了。
月光透了一点进来。
帷幕上一双巨大的黑色的翅膀正在有力地扇动着。
男人的发，男人的眼以及他的黑色的羽翼。
还有背脊上的十字。
年老的人会告诉你——那是恶魔的标志。

千年前，神的守护者莰伊傻傻地对着那个被恶魔诱惑的男子发问：“为什么？为什么？”毫无意义的问题，除此之外，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的面前站着他原本非常熟悉，而现在却没有半点熟悉感的男人。男人的羽翼早就说明了一切。
“为什么？”他还在问。伤心？还是害怕？他还是在问，不知想要说服自己什么。

“小心！”班扑向了已经呆滞的莰伊，抱着他滚到了一边，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窜起了火苗。
瑞拉在笑，冷酷异常的笑容，他的手中若无其事地团着一团火，那是来自地狱的火焰，可以燃烧尽世间万物的毁灭之火。

想到那一夜，瑞拉仍旧是不自禁地轻颤。那个只会苦苦哀求的自己在那一夜彻底地消失了，他可以向一切的伪善者畅快地报复，包括那个看来单纯善良的守护者莰伊。

他究竟守护着谁？
连瑞杰都可以毫不在意地牺牲？
他究竟能够守护谁？
现在自己也是恶魔了，他是不是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消灭自己？

“哥哥！哥哥！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哥哥！有谁可以来救救我！谁能够来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神啊！”

似乎能够听见瑞杰的声音，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喘息的声音，痛苦挣扎的声音！那时侯，有谁去救他了吗？有谁顾及到他了吗？班？莰伊？还是神？
骗人的，一切都是伪善的。
自己还像傻瓜似的相信他，相信那个自己一直相信的人。就因为他说过“请你相信我吧！”的话。真是愚蠢啊！这是个没有神的世界。
想要让自己去相信他，相信那个自己在年幼时就相信的最年轻的守护者，还有曾经那样深深的，不敢被人知道的爱着的那个人。
结果呢？
结果呢！

“我是生命泉水的守护者，不能因为是你而将生命泉水私下里给你！”
哈哈哈哈哈！
说得太好了。
不能给。
不能救渴望被拯救的人。
那要泉水干什么？
那要守护者干什么？

“不管是谁，请给我想要的，我想要将痛恨的东西全部都毁灭的力量！”
不知不觉间，走了和瑞杰同样的道路。
当黑暗的力量缠绕着我的时候，我最后一次看向在床上沉睡的瑞杰，他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只为了换取一瞬间的平静，而我，则是为了无尽的仇恨以及悲哀。
黑暗包围了我，染黑了我的发，我的眼，我痛苦地嘶吼，光裸的背脊上长出了一双黑色的羽翼，我和恶魔同化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去做你爱做的事情吧！”
所以我来了，莰伊。
在我的眼前消失吧！

“黑暗的生物从最黑暗的地方出现。他将抢夺蓝紫色的希望。泉水的守护者挽着手站在敌人的面前，誓死保护着神的馈赠。血腥的战斗无休无止，从白天到黑夜，鲜血染红了绿色的大地。守护者一个接一个倒下，敌人踏着他们的尸体逼近，手中的长剑飞舞，辗杀着正义的使者。
最后的守护者没有后退一步，勇敢地挺立在敌人的面前。他念着强大的魔法，终于赐予敌人永远的安息。森林唱着挽歌，看着最后的勇士带着泉水消失在人间。”
逐渐恢复记忆的兰陵默默地背诵着从小就可以熟背的创世传说，从没有想到传说中的一切离自己如此的近，近得如此得不真实。
黑暗的生物？
是瑞拉吗？
为了自己的弟弟抢夺着生命泉水，也因为不再相信神了，所以将灵魂出卖给了恶魔，由此获得力量，然后就是杀了——我。

战斗非常残酷地进行着。守护者流淌的血液染红了森林中的树木，花草，以及瑞拉的双眼。他狂笑得挥动着手中的长剑。那绚目的剑光让莰伊难以睁开眼睛。真是非常的美丽，莰伊恍惚地想，瑞拉一直都是个很淳朴的人，非常的傻乎乎，但是此刻的他非常的耀眼，让人想要臣服在他的剑下。
“莰伊！小心！”班一把推过恍惚中的莰伊，瑞拉向莰伊砍下的剑被另一个守护者接了去。
班担忧地望着莰伊，从看到瑞拉的异变后，莰伊就一直是这样，他是吓住了吧！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

“啊！”又是一声惨叫。班匆忙间回头，正看见那一个守护者被瑞拉一剑穿心，他的生命石从他的胸口落了下来，被瑞拉毫不留情地踩得粉碎。
“不要！”首领心痛得喊了出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如此得残忍？为什么要将事情做得这样的绝？只要有生命石，即使生命在此刻消散，但是总有一天他们必会重生，但是一旦生命石被毁去，他们的形和魂将就此在天地间消失，灰飞湮灭，永远得不到再生。
刚刚是洁西，那个总是笑得像个邻家的大哥的伙伴，每次自己深夜爬起来巡视的时候，就会听见他在林间吹笛子的声音，温柔的笛声在夜色中回荡，让他的心也柔软了下来。但是就在他和瑞拉对抗的时候，稍微一犹豫，就——
还有莫卡，他的生命石也被——他总是反应很迟钝的样子，做什么都像是比大伙慢一拍，连莰伊都要比他机灵多了。就是莫卡，在训练的时候一直被训斥的莫卡却是今天第一个冲上去的人，也是第一个被瑞拉杀死的伙伴。

杀戮并没有结束。
守护者们一个个都现出了悲愤的神情。他们的出手再也不留情了。只是，白日里，消耗了他们大量的魔法去救治病人，无疑，将他们的实力削减了一半。还有，瑞拉召唤的恶魔，这样的战斗力，绝对不是普通的恶魔。

瑞拉像是失去了所有人性的情绪。看着昔日认识的，崇敬的守护者，他无动于衷，一个接一个将他们彻底地毁灭。他甚至再次向莰伊砍去，向自己最在乎的人砍去。
莰伊没有反抗，他闭着眼睛等待这一刻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