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美的焦点——井村仁美

明石耸耸肩，用着玩笑似的口气说着。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不也和明石一样吗？
我们虽然都是书法家的后代，但是明石每天都和橘老师朝夕相处，而我却和父亲分居，这代表着明石应该比我更懂得自己父亲

的书法。
我真是大肤浅了。
正当我觉得有点郁闷的时候，明石轻轻的碰了我一下。
“喂！你父亲是不是叫作‘华森赖’？”
“是啊！”
突然父亲的名字映人工眼帘。
父亲这次展示的作品是经书。
紫纸金字华严经。
一般会在书法展上展示的经书，大都以般若心经居多，而父亲就是个不愿意和别人作同样事情的人。
好久没有见到父亲的真迹了。
然而……然而……父亲的字是这样子的吗？
好像变……
虽然整体仍不脱父亲以往的特质，不过此时眼前的作品却和范本有点不同，显得更加的稳重、清澄。
和我记忆中的略带神经质的父亲所写的书法不同，多了一份沉着的昧道。
父亲真的变了。
说的也是，父亲当然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父亲了，毕竟我们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面了。
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眼前深刻的体会，却让我感到一股椎心刺痛。
果然父子分开了，就无法像明石感受得那么深刻了。
一阵酸楚感顿时涌上心头。
“真生……？”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回过了头，不禁张大了眼睛。
“……爸……”
两年半不曾见过面的父亲此刻站在我的面前。
父亲的身材比我更加的修长，脸上轮廓分明，一眼就知道是混血儿，眼珠也是蓝色的，身穿和服。
“你来了啊？”
父亲略带羞涩的笑了。
气氛有些尴尬，虽然这几年间也和父亲通过电话，但是却很少见面，而且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父亲。我并没有告诉他今天

会来，我本来还以为昨天幕首日会比较容易遇到他呢！
“午安。”
对自己的父亲客气他说午安似乎有点奇怪，不过我也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些什么。而父亲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
“真的好久不见了！”
奇怪？记忆中的父亲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么和煦的表情。
“是啊，已经两年没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父亲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明石。
“嗯……是的，他叫作明石，是橘老师的儿子，和我刚好同一班。”
这样介绍明石，自己反而有点不自然。
明石照例摆出一副班长该有的恭敬姿态，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作明石弘孝，和氏家是好朋友。”
‘你就是橘先生的儿子，真是太巧了，昨天才跟令尊见过面，拜托他多多关照氏家呢！”
父亲微微低头向明石致意，隐约可见他头顶掺杂一些银白发丝。
“平日氏家承蒙你和橘先生照顾了，听说前几天这孩子的母亲还向你父亲推销保险，真是不好意思。”
明石和我都瞪大了眼睛，老师竟然和父亲说了这件事。
“爸！这件事是橘老师告诉你的吗？”
“喔！不是，是静香告诉我的。”
静香是母亲的名字，和她本人的个性完全不相符，不过这不是重点。 “是妈说的？”
父亲点点头。
“你母亲昨天来过，她说本来以为忙得没空过来，但正巧有个假日加班的空档，所以就来了一趟。”
母亲最近常常连假日也到公司加班，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我还真的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操劳过度而倒下去，不过母亲却说是因

为达到业绩后若是再有一定的业绩成长，那就可以得一笔额外的特别奖励金，所以非努力不可。
原来招待券少一张不是弄丢了，而是母亲拿走了。
原来如此……
本来因为担心母亲而紧绷的情绪，此刻不禁松弛了下来。
原来都是自己太多虑了，太好了，没事就好。
“已经全部都参观过了吗？”
“嗯……几乎都看过了。”
父亲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烦恼的样子，他一定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和我说什么才好吧。老实说，看到父亲因为找不到话

题而烦恼，倒令我安心不少。这样说也许有点奇怪，不过这至少让我发现了父亲和二、三年前我所认识的他还是有某些地方是

相同的。
“我也看过爸的作品了。”
看我主动开口，父亲的表情明显的安心了下来。
“如何？这次我尝试了写经的方式。”
“嗯！”
我再度将视线移向紫纸金字的华严经，不变的是父亲那高尚的笔法。然而——
“可能是最近没有机会亲眼见到爸的字，今天这么一看，总觉得爸的书法似乎变了。”
“变了？”
“这样说或许不大好，不过你以前的笔法略带一点不安定，而今天我看到的作品却散发者一股稳重、又温柔的气质，不过，说

真的，我比较喜欢后者。”
对，就是如此，虽然父亲的改变，让我有点震惊，不过以往父亲作品之中隐隐约约透露着的那种深不可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冷漠感，在这次的作品中已经完全消失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父亲盯着自己。
“对……对不起，我意然说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然而，令我讶异的是父亲竟然开心的笑了，我不知所措的转头向明石求救，父亲开怀大笑的样子，是自己记忆中所不曾出现的

，所以我才会如此慌张。
“明石。”
“我……”
明石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的也是，这个时候明石能怎么办呢？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爸？”
“真不愧是我华森赖的儿子，果然眼光不凡！” 父亲一个人自顾自的点着头。
“而且升级也比一般人还快，你现在应该是汉字二段，平假名三段了吧。”
咦？我不记得曾经向父亲提过这件事？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只要升级，名字就会被刊载在教本上，而且你的名字还总是在相当前面，不是吗？”
只要是升级，名字就会依段数的不同刊载在教本上面，而且是照着成绩的顺序排列，所以自己大概也知道在众多升级者中的程

度如伺，但是因为全国升级着的名字都是一齐刊载，有时为了找寻自己的名字，找得眼睛都发痛了。
这么说的话，父亲曾经刻意找过自己的名字罗！
知道了这一点，心中不禁一阵欣喜——
“赖！”
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父亲回过了头，我们也顺势看向来人。
“惠子！”
看到这名女性的出现，不禁令我原来松弛的身体再度紧绷了起来。
她就是父亲再婚的对象——
细致的五官，绾着头发，穿着一身合宜的刺绣和服，年纪似乎在三十六、七岁左右，比母亲年轻了许多。
没想到……没想到竟然会遇到父亲的再婚对象。不过仔细想想，她会在这里出现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自己光是想着父亲

的事，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
真的是，不想见到她的。
“喂！你还好吧！”
明石略弯着身体，小声的向我问追。
对啊！我并不是单枪匹马来到敌人阵营的啊！还有明石陪着自己。
“我没事。”
看到我露出笑容，明石这才安下心似的扬起唇角，转头再度面向父亲。
明石似乎也能体会我此刻的心痛。
惠子小姐——当然我是不会称呼她为妈妈的，她大概也没想到过会有我这么…个高中生的儿子吧——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

们。
“赖！早川先生似乎已经到了。”
“早川先生？”
父亲说着说着，身体微微的侧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使得本来藏身于父亲身影下的我，不得不和惠子小姐打照面了，果然

惠子小姐一看到我就睁大了双眼。
“啊，惠子，这就是……”
“是真生吧！”
在父亲介绍我的名字之前，惠子小姐便笑容满面的对我说。
“啊……你果然来了。”
然后亲切地伸出手握住我的，她的举动比我想像中的还要亲切。
“本人可比照片漂亮许多喔！你说是不是啊？赖。”
“怎么样，不是我吹牛皮吧！”
我不禁瞪大了双眼，以前的父亲就算喝醉了酒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么说话吓着你了吧！”
“没有的事……”
怎么自己好像完全被惠子小姐给牵着鼻子走了？
“那么，身旁的这位是真生的朋友罗？”
明石立刻回答说。
“我叫作明石弘孝。”
“他是橘老先生的儿子。”
父样插嘴说。
“原来是橘先生的……平日承蒙令令尊对我家华森赖的的照顾。”
惠子小姐笑容可鞠的向明石打招呼。
“请快别这么说了。”
明石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来。
我家的华森赖——说的也是，父亲已经和这个人结婚了，她当然有权利这么说啊！自己干嘛为了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耿耿

于怀呢？
“对了，早川先生已经来了，你不快去招呼人家？”
“是啊！说的也对。”
父亲回答着，但眼神挂心似地扫过我和明石。
接下来该怎么办？
和父亲见过面了，展览会也看得差不多了，好像己经没有必要在待在这里了。
“那我们就……”
告辞的话还来不及出口，惠子小姐便抢先一步说。
“我陪真生到下面的咖啡厅坐坐，好不好啊？”
这最后的问句似乎是针对我的，我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任何可以推辞的理由。
父亲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向我们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惠子小姐看到父亲走了，便催促着我说。
“那么我们就到下面的咖啡厅去吧，你想吃什么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这个……”
难道没有可以推辞的藉口吗？
我努力的在脑海中搜寻着任何可以拒绝她的理由。
面对着父亲的再婚对象，叫我和她说什么好呢？
我向旁边的明石求救，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说。
“那我再多逛一下，看得仔细一点，回去后才好向茶屋町炫耀。”
“唉！喂！”
不行！这样一来，不是只剩下我和惠子小姐两个单独相处了，绝对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有我这种不相干的人在场，你们不是不好说话吗？”
有什么不好说话的？我才不想和她多话些什么呢！
“我正在担心这样做是不是打扰倒你们了？”
“才没有这回事呢！”明石脸上露出大人似的笑容。
“我会在这里等他的，那氏家就拜托你了。”
可恶！混蛋。说什么拜托这种屁话。一点都不能体会人家的心情。你不是一向最了解我的吗？
“那么，真生我们走吧！”惠子小姐的笑容让人无从拒绝。我只好乖乖的跟在她后面。

第九章
惠子小姐带我来到一间以白、黑两种色调装璜而成，十分漂亮的咖啡厅。可能因为是假日的缘故客人很多，等了将近十分钟，

服务生才引导我们到一个靠窗的座位。
“肚子饿不饿，这里只有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可以吃。”
“不，我不饿。”
别开玩笑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呢？
“真的不用客气呢！”
“请间两位要点餐了吗？”
女服务生问着。
“我要冰咖啡。”
“给我一杯芭乐汁吧！”
听到我点的是芭乐汁，惠子小姐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什么关系呢？干嘛这么讶异？难道我不能喝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吗？是

你说可以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呀！
点完饮料之后，正如我所想像的，我和惠子小姐顿时陷入了沉默。
所以我才不愿意和她单独相处啊！
明石这个混蛋，竟然丢下我一个人。 再加上——惠子小姐似笑非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不像是在打量我，反而像是对我十

分感兴趣似的，——真是令人坐立不安。
这可不是在比耐力的时候喔！
“让您久等了。”
看到女服务生端来我们点的饮料，我仿佛看到了救星。
我头也不抬的喝着眼前的芭乐汁。
突然听到噗嗤的笑声，我赶忙抬起头，只见惠子小姐用手捂着嘴，很有气质的笑着，她看到我张着嘴发愣的样子，才止住了笑

。
“你父亲也很喜欢喝芭乐汁，这种果汁不是普通咖啡店有的，所以他总是会来这家店，然后点一样的芭乐汁。”
原来是这样，所以刚才惠子小姐听到我点芭乐汁的时候才会那么讶异。
“我不知道。”
“呵呵呵……不愧是父子……”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惠子小姐表情认真的看着我。
‘真是对不起，打扰了你和你同学，硬把你拉到这边来，我知道这样作会对你造成因扰，不过，我真的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
“你一直没有和你父亲见面吧，为什么呢？”
听到惠子小姐的问题，我立刻侧过头去，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恐怕会被她察觉自己的情绪。
我仍然努力地找寻着答案。
“要怎么说呢？—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时间……因为我要上课，还要去橘老师那学习书法……所以……”
“是这样啊……”
惠子小姐顿时陷入沉默。
求求你……别再追问下去了，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我一点自信也没有……
“我……”
然而和我的希望背道而驰，惠子小姐再度开口。
“我能够了解。不过，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觉得他似乎很寂寞。”
父亲很寂寞？
这句话竟然不是出自父亲的口中，而是出自她的口中……
“他只能和你在电话中交谈，不过他似乎不知道该和你聊些什么。”
你们难道能够了解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也很希望能和父亲见面，然后和一般父子一样天南地北的话家常，每次和父亲通电话时，两人之间的沉默及话题的窘迫在显

示我和父亲的距离似乎渐行渐远，只能在任凭那如刀割般的痛苦在心中扩大。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多和他见见面，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