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痛苦地捂住脸。
“其实明天还有一个会,陈默本来应该去,可大家都说你不在我也有事,队里要留人就把他留下了,结果现在,你看??对了,老子怎么想你小子也得再磨叽两天,头儿还没开催呢,你回来干嘛啊?”郑楷非常不满。
夏明朗懊恼地搓着自己的脸颊心想:老子回来干嘛?
郑楷喃喃自语:“这都第十场了……”
呃……连夏明朗的肝都颤了。
是的,在麒麟基地,比严头更可怕的生物是存在的,那就是谢政委。虽然麒麟的政委不像别的野战部队那么有影响力,毕竟麒麟是以军事技能为先的,而且能进到这个基地里来的人多半八辈祖宗都让国安查了个底掉,老话说根正苗红,政治过硬。再加上谢蒿阳与严头合作多年,红脸白脸唱得欢乐,对上对下也玩得周转。
所以麒麟平时的大会小会,红头文件学习本来就比一般普通部队少得多,夏明朗记得早几年麒麟基地还是要做政策学习的,他这辈子最烦这个,捏着文件念得磕碰,到后来跟谢政委熟了,摆了明地耍赖,人也不计较。
可是这一次很明显老谢自己也没办法,所谓政治任务,天大一顶帽子罩下来,那就没小事儿。听郑楷说陈默所有的讲稿都是谢政委一手操办,饶是如此大家也都捏了一把冷汗。毕竟,那是陈默啊……
陈默第一次上路就连转五场,回来后脸色之黑,三米之内飞虫勿近,连严头远远地看到他都绕着走。方进到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台风尾的气场,主动向谢蒿阳要求替代,老谢斜眼看之:“你有受伤吗?你有二等功吗?你是狙击手吗?……”
方进吐血。
一周之后陆臻打电话给夏明朗要求归队,夏明朗说你得想清楚再回来,谢夫子正满大街地找人去做英模开报告会呢!陆臻大惊说难道要我去?夏明朗不屑之,你老人家又是一等功又有伤在身,边说边养伤多好?你不去难道还让我去?
陆臻沉默良久,问,那我不回来这事儿着落给谁了?
夏明朗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陈默!
陆臻扶额。
夏明朗慢悠悠地说别怪哥哥我不提醒你,陈默已经讲了十二场了,你回来,再往下那十场就全归你了,除非你有本事撞枪眼,让陈默代你去开报告会。
陆臻痛苦地捂着脸说默爷我对不起你,不过您既然已经说上了,就从一而终吧!
夏明朗嘿嘿一笑。
就这么一折腾,等政治处那群人消停了已经是五月初,陆臻少校乘着春风归队,看到队友们兴奋得不能自已,抱着徐知着狂呼,兄弟们,我想死你们了!而兄弟们则纷纷表示诧异,您老是谁,您老贵姓,您老如此白白胖胖,哪里来的小白脸?
当天下午陆臻就被郑楷拖去操场试训,成绩惨不忍睹,晚上在基地医院接受全面检查,从内脏透视到肢体力量……郑老大眉关大皱地站在军医边上频频点头,陆臻强烈地预感到徐知着的乌鸦嘴已经显灵,他将被郑老大操练到死。
夏明朗瘫在桌上耍赖,把陆臻的整个恢复训练工作扔给郑楷,郑老大强烈地不忿,您老倒是会做好人。夏明朗长叹一声,说兄弟啊,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这看着心疼,眼不见心为净呐。
一边是小量多次花样百出的密集型训练,一边信息组还有拖下的工作要接手,再加上陆臻这几月来整理的资料有很多还要交给专业人士审核……如此强大的工作量汹涌而来,连陆臻这种工作狂都有点受不住的意思,真正达到了睁眼干活,闭眼昏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革命最高境界。
是的,夏明朗心情复杂地想你都回来好几天了,居然连跟老子K一个的功夫都没有,这是怎样的一种……敬业啊!
这期间应军区广大青年干部的强烈要求,陆臻被迫从天昏地暗中抽出半天时间跑去跟吴鸣吃了一顿饭。
说到这饭吧夏明朗起初是打算陪同的,同时以麒麟大队一中队队长的身份,向军区技术骨干表示感谢,可是后来听说人吴少校小孩都会打酱油了,夏明朗又觉得哎呀老子最近真是太忙了,这喝酒的事儿咱不擅长,您老自个去吧!
陆臻被灌了酒,乖乖地在军区招待所呆了一夜,大清早的开车回来赶晨训,他看着夏明朗摇头说,吴鸣这人啊,看着倒是斯文,睡着了可真不消停。
夏明朗一呆,瞬间脸绿,半晌叹气。
操劳的日子总是哗啦一下就过去了,一转眼就到了陆臻生日,当然,他自个是不会记得的,晚饭时全中队忽然站起来敬酒,把他刺激得又是笑又是哭,抱着徐知着哗啦啦的,酒到杯干。
敬的人多,一会儿就有些意思了,陆臻刚要起劲,夏明朗站起来力排众议,说够了啊,人伤还没好透呢!就此散席,把这个兴奋孩子领回家。
陆臻关门落锁,后背顶在木板上,笑微微地说:“礼物!”
夏明朗挠挠脑袋:“您还真好意思开口!”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礼物搁这屋里都搁十几天了,你也没睁眼看一下!”夏明朗做哀怨状。
陆臻配合地做出兴奋的模样冲过去抱着他:“就是你么?你打算把自己送给我?”
夏明朗囧然,嘀咕:“早知道你这么容易满足,老子……花了我大半月工资呢!”
这下子陆臻倒真的诧异了,这么值钱啊,那是什么东西?他四下张望,看到窗边的桌子上蒙了一层布,布下隐隐的凹凸好像藏着什么,陆臻指了指桌子:“那个?”
夏明朗沮丧地点头。
陆臻走过去深呼吸,把架式搭得足足的,把惊喜的表情备份到脸皮下,就等着幕布一开,说一声YOYO,吼一句哇噻,也让夏明朗平了那口心气,可是真揭开时他倒又愣了,二乘一的大桌上放着一个兵团,18比1的标准比例军模,有直升机、坦克、步战车……和许许多多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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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隆重……”陆臻一时找不着形容词。
“喜欢吗?”夏明朗贴背后抱过去。
“嗯!怎么想到送这个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喜欢么,追着人家八岁的小男孩子讨两个兵……”
陆臻一囧,颇有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意思。
这话说起来那就长了,那会还是夏明朗在武汉的时候,他们上午在东湖边钓鱼,陆臻扶着池杉树在堤上学步,夏明朗一个没留神陆臻那边儿就招了一圈的人。十几个有老有小有中有洋,看着像几大家子,可是奇怪的是小孩大半都是中国人,看着像父母的倒全是老外。夏明朗怎么瞧那几个小孩都不像混血,走近一听才发现他们说的是法语,叽哩咕噜的绕舌半句听不懂。陆臻见他过来就笑眉笑眼地把人拉到圈子中间,夏明朗脸上僵硬着中华民族亲切友好的官方对外笑容,小声嘀咕:“什么人?”
“加拿大的,来中国收养孤儿的。”陆臻小声解疑。
呃?夏明朗一个愣神,陆臻又让人给问上了,大姑娘小媳妇大爷们小伙子团团地围着他,七嘴八舌谈笑风生。夏明朗敏锐地感觉到这些人眼神乱飘,总在他身上溜来溜去,再看看陆臻多少有点促狭的眼神,心里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了话题,可就是要了命的,一句不懂!
啊啊,夏明朗顿时就烦躁了。夏大人是怎么个主?天然的中心,天生的焦点,那要是引导话题和舆论的人……像这种明明知道对方在谈论自己,可就愣是一句不懂的心情真他娘的操蛋啊!
“说什么呢?”夏明朗偷偷踢陆臻后脚跟,一个看起来二八芳华的棕发小姑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夏明朗连忙亲切微笑之。
“法语啊!”陆臻在百忙中抽空回答他。
“我操,老子当然知道是法语,说什么呢?!”
“您自己不会听么?”陆臻回眸一笑,春光明媚。
夏明朗很想捏死他。
夏明朗压低了声音威胁:“老子会的法语除了骂街就是泡妞!”
陆臻一愣,笑了:“那给爷泡一个?”
夏明朗摸了摸下巴,眼神慢慢变柔和了,陆臻忽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看到夏明朗对着芳龄小姑娘微笑,眼中满是柔和的……爱意(-_-||)端地是浓情一片,落叶飞花都要动容。
上真功夫了,陆臻脑中警铃大作:不不不不,不好!!
“vous etes si belle,(你真漂亮)si j'ai l'honneur de savoir votre nom?(我可以认识你吗?)”夏明朗拖长了声调,字正腔圆。
芳龄明显一愣,光速脸红,小小声地说了一句:“oui,d'accord.(当然可以)”,转身,更小小声地用小少女梦幻般的眼神看着陆臻说:“votre ami,il est tres charmant!(你朋友真性感)!”
YOYO!
夏明朗偷偷比了个摇滚手式,得意地向陆臻扬着眉毛,几乎要拽到天上去,陆臻咬牙切齿:“妈的,十五岁你都不放过!?”
呃,不会吧!!夏明朗迅速地垮了脸,陆臻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然而悲剧就此铸成!后来芳龄姑娘还孜孜不倦地给夏明朗留了邮箱地址,不过那张纸片在她转身之后就嫁与了东风。陆臻指着夏明朗痛心疾首:“不是人!”
夏明朗大喇喇地无辜望天:“你让我泡的!”
陆臻一口鲜血:“我没让你去泡未成年少女!”
夏明朗更无辜了:“她自己长得老相,也不能怨我吧!”
陆臻心想,得,算了,老子再跟你这无赖辩下去就得投湖了!他气呼呼地在湖边坐着,一手拿着一只军偶凹造型玩。夏明朗一时奇怪问他哪里来的,陆臻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说刚刚向人讨的。那群人里有个八岁的男童喜欢军械,他爸妈这次过来收养第二个孩子,在超市里看到中国版的兵人就给他买了几个,三寸来高,关节很灵活,陆臻一见钟情,死乞百赖地讨了俩。
夏明朗听完首尾,一手摸着陆臻后脑勺说:“我看到,在你的淫威之下,一个未成年少男屈服了!”
陆臻眼前一黑,差点真栽湖里去了。
夏明朗本来以为陆臻也就是一时的小孩心性,没想到他对那两个兵偶倒是真的爱如珍宝,自己临走前两天领着他去武汉市里和周边逛了逛,陆臻到哪儿都带着他俩,不亦乐乎地摆造型,大张旗鼓地拉着夏明朗说拍照拍照。夏明朗虽然囧之又囧,屡屡担心被无知路人嘲笑,可看着陆臻那眉花眼笑的样子又莫名心软,就这么个又傻不啦叽又丢人的事也一路奉陪到底了。
后来,收拾东西打包归队,不知怎么的就裹带了一个回来,电话里不好提,陆臻居然也没问。夏明朗把小兵人在桌上放着,就坐在他的烟盒上,一本正经的严肃的脸,越看越觉得像陆臻,走到哪儿都觉得他在看着他,抽烟都不敢抽太凶。
再过了些日子郑楷家里的来探亲,年初匆匆一别,把郑嫂的念想招上了又恨恨的没吃饱,索性提前修光了年假出来奔夫,还搞偷袭,人到了军区才给郑楷打电话。
郑老大五大三粗一汉子,乐得像什么似的,搓着手在夏明朗面前语无伦次的,这咋整的,什么都没准备呢!他眼尖,指着夏明朗桌子上那只小兵偶问这是啥。夏明朗淡淡瞥了一眼说捡的。郑楷大喜过望地抢了过去说正好,先给我哄哄儿子,这小子已经会叫爸爸了,叫得可甜呐!
夏明朗愣了一下没拦,想拦的时候又找不到词儿,就这么眼睁睁让他走了。
东西丢了才知道不适应,拿烟的时候又没了节制,夏明朗暗自唾弃自己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了。思念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他想起当时他陪着陆臻在电脑上看照片,这里那里……陆臻开心的大笑。
那些相片上有绿瓦红墙,有烟波浩渺……还有两位一本正经严肃活泼团结友爱的兵偶,他们冲锋,他们奔跑,他们立正,他们勾肩搭背,他们笑看风云……那些照片上没有人。
夏明朗想起来,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从来不合影。
冥冥中,夏明朗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可是又本能地不愿去深究。为了发泄心中的烦躁感,他上网找到那家兵偶的官网下单订了所有的品种。东西运过来时候夏明朗自己也吓了一跳,军需官指着那个集装箱似的大盒子问你的?
夏明朗说是的。
什么玩意儿?
夏明朗微微一笑:军火!
夏明朗拆盒子拆了小半夜,清空一张桌子给自己摆出了一整个中队,徐知着惊呼说队长您真是童心未泯,夏明朗浑不吝地对郑楷说给你儿子也这么整一个,管保他高兴。郑楷眼中闪着绿绿的光,半晌叹息:不行,钱还要省下来还房贷呢!
陆臻站在桌前愣了很久,修长的手指抚过一位又一位严肃的兵偶。
“原来那个呢?”陆臻问。
“你认得出?”夏明朗惊讶了。
“弄丢啦!”陆臻有些失望。
“你,你这也认得出来?”夏明朗感觉匪夷所思,这么多兵明明都是一张脸。
“我自己的就能认出来。”陆臻小声飞快地说了一句,转身指着桌上说,“打一仗么?”
他微微笑,下巴挑起一点点,三分挑衅,十分挑逗!
夏明朗扬起眉毛:“奉陪到底!”
他们冲锋,他们奔跑,他们立正……
他们勾肩搭背,他们笑看风云……
2.
于是,开打!
两个人一起动手,把桌子椅子都清到墙边,陆臻提着半袋白米站在中间空地上歪着头:打什么呢?
半晌,他歪腰画出漫长的中国国境线,下手标准而自如,一粒粒白米乍一看过去简直像地图上扒下来的,这一手太帅,夏明朗吹了声很炫的口哨,竖起大拇指。
“谁攻谁守!”陆臻问。
“当然是我攻!”夏明朗理直气壮地说。
陆臻笑着抓起一把兵偶的小头盔问:“单还是双。”
“单!”
陆臻张开五指,一双一双地拔下去,夏明朗很不幸,是双,于是陆臻占了祖国大陆,执兵先行。
“怎么打?从哪儿开始?”夏明朗着地图的一角,沿顺时针转手。
陆臻站在对面看着他,微微昂起头,说:“天下!”
“好!”夏明朗抚掌大笑,转身去柜子里翻腾了半天,摸出一瓶酒。好酒,伊利特,十五年醇!
“来,我敬你!”夏明朗扬着酒瓶。
陆臻的眼睛亮了。
没有杯子,就用平时喝水用的茶杯,没有菜,用天下佐酒。
藏南、钓鱼岛、珍宝岛、第一岛链……陆臻收拢零散的白米,肆意挥洒画出一张张新图,他从柜子里找到一小包去年夏天买的本想偷偷煮绿豆汤的豆子和一些八宝粥原料,数出五十几颗绿豆撒在台湾以东洋面,这便是我军的潜艇。
他还特别挑出的几颗花生混在里面,神情严肃地说,这是核潜艇。
夏明朗囧囧有神地看着他,您这是货真价实的撒豆成兵啊!那俺家盟友呢?
陆臻想了想,在第一岛链附近与台湾以南洋面撒了一把红豆,另外在八宝粥里拨拉了半天,找出两枚红枣郑重其事地摆在外太平洋洋面,敲一敲地面,曰:航空母舰!
就这样两个人沿着国境线一路打过去,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撒豆成兵,翻手为雨,十分的豪情!
夏明朗输多赢少,仗着醉意耍赖把地图抹得一团乱:“兵者,凶者也,止戈为战哪!!你跟我打这么久,死了有十万人了吧!十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