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郑楷镇定的逼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夏明朗硬邦邦的问道。
“你最近没休假没外出,前一阵乱七八糟相得那些姑娘也全没联络,你说你还能看上谁?”郑楷顿了一下:“是陆臻?还是…
…”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夏明朗打断郑楷。
“猜的,老的那些个你要有想法早就有了对吧,新人里,要么,徐知着?别的都长成那样五大三粗的,跟你也不亲近,陆臻特
别亲近你。”
“他对谁都亲近。”夏明朗森然道。
郑楷低头:“其实你也别激动,这种事儿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还记得刘永亮和杨宁吗?他俩当时住一个屋,好得像什么一样
,同出同进的,干啥都在一起。
“我没听说过这件事。”
郑楷道:“你那时候刚好在猎人,是你出国那阵儿出的事。也不知道祁队当时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祁队这人你也知道,他要
是想查点什么,什么法子都下得了手,总之就是让他拿着证据了。”
“后来呢?”夏明朗压低了嗓子问道。
“祁队想把他们调走,刘永亮差不多岁数了,要退也可以退了,杨宁嘛,反正他们两个走一个,这事儿就算了。不过当时,唉
……杨宁多犟的一个人呐,哭得像什么似的,在祁队屋里跪了一天,我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最后还是严头出面平的事儿,严头
说:‘咱们管天管地还管他们晚上抱着谁睡觉吗?’”
夏明朗沉默无言,忽然想起来:“可是我回国的时候刘永亮已经不在了。”
“是啊,演习事故,不算重,大腿骨骨折,能好,不过就是肌腱也受了伤,不能像以前那样发力了,所以还是调走了,过了两
年杨宁也走了。”郑楷抬起头看到夏明朗脸色阴沉,抓了抓头发继续说道:“其实我总觉得祁队也不是真心就烦这事儿,后来
那两人都去武警那边了,在一个地方呆着,祁队亲自写的推荐信。他主要是怕坏了队里的风气,虽说咱管不着别人晚上抱着谁
睡觉吧,可是一大队的全是年青小伙子,血气方刚的晚上都抱一块睡去了,那还怎么得了。再说了,他们好的时候还没什么,
那万一要是掰了呢?心里还能没点嫉恨?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事到临头的时候不能有半点疑虑。”
“我知道,祁队有他的道理。”夏明朗点了点头,心中发苦,何止是有道理,如果不是现在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简直会觉得
祁队完全正确。
“其实祁队后来也挺后悔的,他总觉得是他没压住火,反而把事情搞大了,这年头谁都不是傻的,有一点风言风语的猜猜都能
猜出来,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都有讨论,虽然不会真有什么,可是杨宁最后那两年,日子其实真的不好过。”
郑楷转而问道:“陆臻他是怎么想法?”
“不,这事跟他没关系。”夏明朗断然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与他无关。”
“那就好。”郑楷按住夏明朗的肩。
一点压力沉下去,好像直接按在胸口上似的,夏明朗一支接一支的抽烟,郑楷终于忍不住问:“你带了多少烟出来?”
“就这么一包,就这还违规了呢,所以,算了,抽光算数。”
夏明朗勉强一笑,眼睛眯起来,黑漆漆的瞳仁被火光映出异彩。
第二天天亮了之后,夏明朗一直在专心逮兔子,逮着了就用背包绳绑在树上扔草窝子里养着,武直的兄弟们赶到的时候惊叹不
已,午饭是用老鼠肉和蛇肉熬的汤,还有烤兔肉和食堂里顺来的馒头,吃得那两位飞行员心满意足的直哼哼,放言以后出来跑
还得跟着夏队长混,跟着队长有肉吃。
夏明朗手脚太利落,折腾了一整天,方圆几里之内的兔子算是彻底的绝了后,到晚上他守着篝火心有不甘,早知道去弄点硝盐
来他就能把那些皮子都给硝了,出山还能去集巿上卖卖皮草。于是第三天,无聊的夏队长只能割草喂兔子玩儿,忽然想到陆臻
此时不知道在哪个丛林沼泽里挣命,而他现在清闲舒适的嘴里都能淡出个鸟来,这场面要是让他看到了,非得气个半死不可。
想到生气,便想到那双火光闪闪的充满了生机的黑眼睛,还有圆鼓鼓的脸颊,夏明朗只觉得更无聊了。
当天晚上出了第一桩意外,那名队员因为赶夜路误中了当地猎人的陷阱,本来是已经躲开了,没想到那些铁齿上还抹了毒,无
奈之下只能赶在昏迷之前宣布退出拉了信号弹。夏明朗刚听到耳机里的沙沙声就已经一跃而起,武直的两位兄弟也揉着眼睛爬
了起来。
大半夜的要从漆黑一团的丛林里找一道黄烟还真是不容易,好在他们在出发之前就在地图上分过区,查找的范围小了很多,当
夏明朗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直升机直接转场,飞去事先就定好的军区医院紧急抢救。一路上就看着气息越来越弱,夏明
朗的手指一直按在他的颈动脉上,摸到后来手指头都僵了,差点把自己给吓死,好在本地人常用的毒药就那么几种,一进了医
院就开始打血清试了两次之后就找到了对症的,夏明朗赶着回去,只能关照护士等病人一醒就马上通知他。
37.一步之遥c
心惊肉跳,不过这种心惊每次训练都能遇上几回,像这样的训练与演习都有死亡名额的,5天300公里的极限野外生存是2%,夏
明朗盘算着他这次带出来87个人,也就是说可以死1.74个人,当然这是一个极限状态,只不过保证在这个死亡率之下,带队的
负责人不必受到行政处分,至于自己心里怎么想的,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夏明朗回去之后就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会出事。
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总会有一点奇怪的感应,就像是狼天生能够感知危险,当然,这样的直觉也不一定能作准。郑楷看到他一
回来就找了棵树靠着坐,仿佛是在闭目养神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情紧张,走过去三步之外夏明朗就睁开了眼睛,漆黑璨亮,看
着他:“有事?”
“没。”郑楷摇了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夏明朗把烟盒捏在手里闻着,郑楷笑道:“早知道就留一根嘛。”
夏明朗笑着摇了摇头:“早点抽完拉倒,反正都是不够的。”
郑楷有点感念,安慰他:“你太紧张了,放松点。”
“明天才是事故的高发期。”夏明朗看着漆黑的密林。
“往年都这样,今年你特别紧张,别这样,真出了事,也和你没关系!至少和你那事儿没关系吧!”
夏明朗笑一下,不置可否。
当天晚上没有出事,第四天白天风平浪静,到黄昏的时候有人要求退出,夏明朗听到那声音沉静如水,心里一松,搭话问道:
“陈默你没事吧!”
“嗯,没事!”陈默冷静的说道。
夏明朗一头雾水,好好的没事你退出什么劲儿,到了那边才知道是伤到了跟腱。
“不能发力。”陈默指给他看:“而且我担心走到底,跟腱会断裂。”
跟腱断裂的意思就是,这只脚,这辈子都不能再发力,夏明朗点了点头,忽然庆幸伤的是陈默,要是换了方进大概会一直走到
脚断掉为止,然后他盘算了一下他队里有多少人会一直走到脚断,头疼的发现还真不少。
陈默的伤不算重,不肯浪费燃油往医院跑,索性就被一并拉回了集合点。
一夜未眠,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夜晚,都守着,偏偏通话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看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夏明朗松了一口气
,心想应该没事儿了。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陆续的有人到达集合点,夏队长开始快乐的杀兔子烤肉,只是可怜了筋疲力尽肚子饿得咕咕叫的队员们,
饿成这样子吃得太猛容易闹肚子,可是不吃猛了又馋得慌。出乎夏明朗意料的,第一个到达的新人就是常滨,不过这种事也作
不得准,可能刚好他的路线比较好走也不一定。紧跟着的是徐知着,方进还是没到,已经被好几个新人甩下,估计这次小侯爷
回了府得有的郁闷郁闷。
日头过了最高的那一个点,慢慢开始偏西,夏明朗动作流畅的剥完一只兔子扔给别人去洗,耳朵里忽然一跳,沙沙的电流声响
起来,伴着嘶哑的沉重的喉音:“N2,请求退出。”
夏明朗心脏顿下一拍,哑着嗓子问道:“陆臻?”
沉默良久,声音竟然又弱下去了一些,游丝似的微弱:“队长,我是陆臻,救我!”
夏明朗茫然的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有点不辨方向,郑楷匆忙走过来拉他,夏明朗着急的问他:“我没听错吧,是陆臻?”
“没错,是他!”
郑楷拉着他往直升机跑,驾驶员已经到位,正在发动飞机。
陆臻是一个对问题设想很周到的人,他甚至对于退出这件事都做了很周到的控制。他给自己找了一个河边的空旷地带,虽然后
来夏明朗知道他去河边不光光是为了让他们好找一些,还有更重要的理由。不过像这样,信号烟幕弹插在河边的乱石里的确方
便了他们在第一时间锁定他的位置。
夏明朗在机舱门口往下看,陆臻靠在一块石头上,清亮的河水从他手边流过,带走一片血痕。
空间太小不方便降落,武直的师傅找了个适合的角度在空中悬停,夏明朗拉着绳子跳了出去,粗糙的绳索在掌心滑动,好像着
了火似的疼,他这才意识到他没有戴手套。
夏明朗先落地,跑了两步之后忽然停住,郑楷从他身边冲过去,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蹲到陆臻面前检查他的状况。
“还,还活着吗?”夏明朗结结巴巴的问。
“废话!”郑楷把人抱过来,心想有见过死人还能吐血的吗?
夏明朗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按上他的颈动脉,陆臻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夏明朗心口一凉,像是被一发子弹击中胸口,灵魂飘
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先上去!”郑楷推了他一把。
夏明朗反应过来,说道:“我先上,拉你上去。”
直升机上已经扔了软梯下来,夏明朗用背包绳把陆臻绑到郑楷背上,自己先爬上去,再把另外两个拉进舱门,直升机马上调头
飞去医院。
“队长……”陆臻的声音极轻,几乎是气流,夏明朗靠过去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片湿腻,全是血。
陆臻努力睁开眼睛,喉节滑动个不停,像是努力在吞咽着什么,他的声音低哑:“我的胃很痛,应该是消化道出血……”说话
间,嘴里又有血漫出来,陆臻被呛到,低声咳嗽。
“够了,行了,别说话!”夏明朗急忙按住他。
“不行!”陆臻声音一提,眼神炽热而急切:“我应该是食物中毒,口袋里,口袋有收集的样品,不过可能不全……我怕撑不
到医院,你记得告诉医生。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陆臻固执的低语,粘稠的血沫从唇齿间漫溢出来:“我不能这样死……”
“好好,我知道,你不会死,有我在,不会让你死!”
夏明朗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简直语无伦次,可是陆臻居然就这样被说服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慢慢合上眼睛。
38.一步之遥d
只是胃出血而已,上消化道出血。夏明朗不停的安慰自己:看着很可怕,其实也不过是胃出血而已,不会有事的,不会死人,
只是看着可怕。
“明朗?我来抱吧?”郑楷看到他的手指全绞在一起,骨节发白,好像随时能拗断掉。
夏明朗忽然抬起头看他,一瞬间的目光,黑到至深的幽明,杀气腾腾,郑楷吃了一惊:“明朗!?”
夏明朗用力闭一下眼,低声道:“我来就可以了。”
医院离得不算近,上次夏明朗就觉得慢,这一次更是慢得不可思议,慢到他几乎想把飞机上的螺旋桨拆下来顶在头上自己飞着
走,甩开这么大个铁盒子应该会快得多吧!可是,连时间都变慢了要怎么办呢?他从两分钟看一次表,飞快的变成了半分钟看
一次表,腕表大概是坏掉了,数字居然一动不动。
陆臻很安静,肌肉在轻微的抽搐,表达着它们的痛苦与不满,鲜血不停的从嘴里溢出来,混杂着消化液和胆汁,变得粘稠而含
混,夏明朗不停的帮他把嘴边的血迹抹掉,不能放平,更不能呛血,如果血液流进肺里,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夏明朗忍了再忍,微微抬眼看着郑楷,偏过头把嘴唇印上陆臻的额角,触感咸涩,全是汗。
郑楷悄无声息的转过头,连余光都不往那边飘。
夏明朗低头去看陆臻的脸,苍白的,漆黑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颤动,像墨做的蝶,飞越苍海,振翅前行,漫延的鲜血把胸
前的迷彩服染透,印迹斑驳。夏明朗听到自己的心跳缓慢而沉重,随着陆臻的呼吸起伏,心痛的滋味,与别的队员受伤时完全
不同样的那种痛,血肉成泥的纠结。这个名叫陆臻的家伙是他的心病,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已经病得那么重。
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单架床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夏明朗一路随着狂奔,一边把情况告诉医生,最后轰的一声,那个人被撞进了手
术室,红灯亮起,生死再不由他掌握。
“你留在这里陪他?”郑楷和他商量。
夏明朗权衡了一下,干脆利落的下达命令:“好,我留在这里,你回去整队,尽快把陈默也送过来,他的脚不能拖。”
郑楷点点头,大步离开。
夏明朗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转角,忽然觉得身上一空,坐到墙边的椅子上,开始沉默的等待。
他不喜欢等待,非常的不喜欢,他可以潜伏,但其实,那不是等待,那是随时随地的观察,随时随地的进攻,而不是像现在这
样漫长的,完全不由他控制的,结果未知的等待。他不会去设想,如果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是一具尸体他会怎么样,不会有这样
的结果,他不接受。
他这一生,与阎王抢命,与死神调情,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无法去面对的现实。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陆臻踢走,什么理由都好,去哪里都好,不要留下来,他可以死一千次,但陆臻不可以,就这
么简单。
夏明朗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专注到几乎固执的:我不能这样死!!
是的,是的,夏明朗苦笑。
你不能这样死,我知道,所以,你也不会这样走,我更知道!
陆臻,这真的是我最大的妥协了,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除了那些不必要的伤害!
红灯闪灭,夏明朗看到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神色平和,顿时如释重负。
“没事吧?”夏明朗问道。
“还好,他很机灵,马上给自己洗了胃,所以中毒不算很深,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医生把口罩摘下来:“不过他的胃受
到很大的损伤,具体的我们会在出院之前做一个确诊,看是不是必须长期吃药来做调理。”
“好的。”夏明朗伸手与他相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