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宣的怀抱非常温暖,我多想摸一摸他的脸,亲一亲他柔软的嘴唇,不是摸一下,也不是亲一下,我想要亲许多许多下,摸许
多许多下,我突然感到说不出的伤心和害怕,忍不住哭出声:“我不想死……鸾宣,我不想死……”
鸾宣身子一震,在我的脸上胡乱亲吻著,一边低声喃喃:“不会的,肖榭!你会好好的!救护车一会儿就到,很快。凌厉都打
不倒你,一个吸血鬼算什么!”
我感到身体沉得像口湿冷的麻袋,不停往河底沉下去。我不缺乏常识,当然知道这状况很糟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怕死过
,我睁大眼睛,听鸾宣絮絮叨叨地说我离开香港后的一切。
他告诉我当朱昊告诉他朱昊和我走到一起的时候他是多么恨我,可朱昊是他的朋友,而肖榭和鸾宣这两个名字之间从来没有任
何关系,他根本没有立场质问我,除了送上违心的祝福,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说那个时候他妒火烧心,还要以老朋友的身份笑
呵呵地送朱昊和我离开,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我恍惚想起在火车站外鸾宣曾经问我选的为什么不是他?那一刻,我从他眼中看到了痛楚和仓皇。在戏谑笑容的遮盖下,那些
脆弱的神色转瞬即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原来那却是最真心的话,只是主人在说时戴上厚厚的面具,用上了最漫不经心的口
气。
我们都怕受伤,最后却被自己穿戴的厚厚盔甲伤得体无完肤。
他告诉我再次重逢他的心情有多复杂,带著恨,又舍不得真的对我做什么,甚至还要因我对凌厉的矛盾态度担心。当我被凌厉
打伤,不停往外呕血,他才真的懵了。他说那时忽然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竟然连认认真真的表白都没有一个。他心急如
焚,去医院的途中却听到来自我的告白。他说那一刻他彻底混乱了,感觉一切都是假的,可我不停往外涌的血又腥又热,触目
惊心。
他告诉我在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天他想得很清楚,他决定再也不退缩了,他要和我把一切说得清清楚楚。他打电话给所有的情人
,了断一切关系。他说只有那样才有资格追求我。然而他去制造凌厉假死的现场回来,竟然在医院门口看到了沉俊友。他在电
话里已经和沉俊友说清,沉俊友在电话里笑著恭喜他、祝福他,可在车里,沉俊友却一点点崩溃,搂著他说自己至今还深深爱
著他,沉俊友疯了似的吻他,说愿意为他离婚,再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求他不要抛弃他。
讲到沉俊友,鸾宣把嘴唇贴在我手背上失声痛哭。他说虽然沉俊友那样伤他,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恨沉俊友。沉俊友其实是个很
温柔深情的人,他会在冬天把鸾宣冰一样的手拉自己衣服里,用温暖的身体替鸾宣暖手,夏天他会顶著烈日跑几条街买鸾宣喜
欢喝的皮蛋瘦肉粥,他只是有点懦弱,只是有点小性,他只是一边爱著鸾宣,一边小心翼翼保护著自己的名声、地位和未婚妻
每一样都不愿意失去。
鸾宣说他们之间有太多牵绊,他不能忘,不能忘……他狠著心拒绝了沉俊友的要求,看著曾经最爱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觉得
自己的心也像死了一样,可他不能回头……他对沉俊友的爱已在漫长反复的互相折磨里耗尽,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沉俊友,
都必须一刀把一切斩断,不留一点念想。
他说他想得很明白:爱每一个人,就是每一个人都不爱,不想伤所有人,就会伤所有人,如果只能保护一颗心,只好对肖榭以
外的人说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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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过,放荡过,只因听到顾小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心寒至死,绝然离去。一切的一切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被爱
著。
呵,肖榭,你总说鸾宣是个混蛋,是个猪头,原来最混蛋最笨的是你,你才是个真正的胆小鬼!
在鸾宣的倾诉里,我一次次沉入混沌里,又一次次被他拉回来。他强迫我睁开眼睛听他说话,我努力配合,也很感动,只是身
不由己。在我最后一次睡过去之前,鸾宣屈膝半跪在地上郑重地说:“肖榭,我等了你两年。我告诉自己我必须找到你,亲口
问你一句为什么?为什么消失两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人?”
我心里模糊地笑了一下,沉入黑暗。
如果我能醒过来,亲爱的鸾宣,我会告诉你答案。如果……如果你注定失去我,不知道那个答案也许更好吧?
十九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变成植物人的肖榭忽然苏醒。
一年半前,肖榭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休克,看著那道挨著心脏贯空前后的伤口和血压指数,所有医生都轻轻摇头,鸾宣通红
的眼睛吓得他们不敢不尽全力挽救。手术倒是做得不错,可过于沉重的伤势不是高超医学就能解决,败血症、器官衰竭、呼吸
衰竭、休克轮换著来,一样也没少。
除了鸾宣和白小花几乎没人再抱期望,可肖榭身体里像是有一团不熄的火焰,支撑著他竟然熬过了危险期。脱离了生命危险,
人却成了一具不会说不会动的空壳。鸾宣变成了肖榭的私人保姆,每天给他洗澡、梳头、按摩全身的皮肤和肌肉,他说:“这
副身子要照顾好,等肖榭醒了还要用呢。”
肖榭变成植物人的日子里,鸾宣变成了个神经病,常常有人看到他一边给美丽的植物人按摩,一边嘀嘀咕咕说话。有人过问,
他就翻著白眼说:“老子爱跟他说话你们管得著吗?肖榭都听著呢。等他听得烦了,就会睁开眼睛叫我闭嘴!”
可肖榭始终没有醒。
连医生都劝鸾宣放弃,却换来一顿爆打,断了四根肋骨。后来谁也不敢提,谁提谁挨打。再后来,除了鸾宣、白小花、梵呗和
一个叫白晶晶的女孩子,几乎所有人都把肖榭给忘了,可肖榭却在十二月的那个下午突然醒了。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总之,肖榭的的确确真的醒了过来,
——这些是后来我从别人嘴里零零星听来的。
那天下午,其实我是在鸟鸣声里惊醒的。我竖著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再听到鸟叫,就懒洋洋张开了眼。窗帘垂著,房间
光线并不强,我却觉得有点刺眼,感觉怪怪的。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好像涉过一条黑暗的河,那条河又黑又长,使我感觉疲
累不堪。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渐渐,乱七八糟的影子像浮上水面的水墨画一样,模模糊糊来回晃,晃得我头疼。
我闭上眼摇摇头,脖子酸疼,像生了锈。
再睁开眼,头不那么疼了。我发现房间很大,我不认识。床头摆著一个细长的花瓶,插著一枝新鲜的黄玫瑰。玫瑰的香气太过
浓郁,我有点服不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发现嗓子哑哑的,像是一百年没说过话似的。
这时,房门被慢慢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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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门口望远,一个瘦高的身影逆光站著久久不动。我视线有点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奇怪他为什么不走进来。
“谁在那儿?”声音出口,觉得陌生,不太像自己的。
那个人软软靠在门上,像是突然发了什么能使人腿软站不稳的病。过了很久,他有气无力地走过来,软趴趴地坐到床边,问:
“醒了?”声音软绵绵的,像是在梦游。
这个声音熟悉而亲切,我心里涌上说不清楚的甜蜜和痛苦。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我把一切都想了起来。
哦,我受了重伤,昏迷了,现在醒了。
我艰难地伸出手,鸾宣立刻把它握住。胸口好像不疼了,虽然还是觉得没有力气,全身也不对劲儿,可我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死
了。我猜我一定昏睡了好几天,上一次在医院昏迷醒过来,鸾宣憔悴得不成样子,这一次我受这么重的伤,大概把他吓得不轻
。鸾宣离我很近,我眯起眼,仔细看他。
视野比刚才清楚了很多,距离这么近,房间光线也不错,我惊奇地发现鸾宣变了很多。以前的他像一朵恣肆盛放的花,浑身上
下都是风情,现在却像一块沉稳的石头,他的眼睛比以前变得清澈了,也深邃了,却多了几分脆弱。
难道果真如人所说,人都是在一夜间成长起来的?奇怪,我不就是昏睡了几天,他怎么起了这么大的变化?
想到鸾宣那晚上倾诉的情话,想到他为我所做的一切,想到被我这个混蛋浪费掉的那两年,我心里又悔又惘然,充满了对鸾宣
的欠疚和痛惜。我笑了笑,张开手臂。这个动作做起来艰难无比,鸾宣立刻体贴地伏下身子和我拥抱,滚烫的眼泪一瞬间濡湿
我的脖子。
他身上近似绝望的情绪使我感到不安。
“鸾宣,做我的老婆吧。”深思熟虑后,我说。
鸾宣身子一震,“什么?”
“做我老婆。”我坚定不移地说。
鸾宣一听这个,也不哭了,坐直身体用奇怪的表情看著我:“肖榭,你说错了吧。我才是做老公的那个啊。”
我斜睨他:“像你这种送花都送错的家伙也配做老公?黄玫瑰的花语是分手,你懂不懂?我做老公的话,保证不会给老婆送错
花!”
鸾宣心虚地低下头,好一会儿趴过来亲我,“大男人,记什么花语,就凭你把花语记得清清楚楚这一条就应该做老婆。再说了
,我年纪大了,骨头硬了,不适合做下面的那个……所以我要做老公!”
我继续斜睨他:“就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济了,才要做老婆。”
鸾宣眉毛抽搐了一下,又一下。一开始我说话不大流利,说了一会儿就流利了。我把千百种甜言蜜语说给他听,可他蛤蟆吃砰
砣铁了心,不管我怎样讲他都不搭应。我气极,不再理他。任他搂我、摸我、亲我,拿一万种甜言蜜语回来哄我,我就是不说
一句话,干脆把眼睛也给闭上。
鸾宣在我床边团团打转,转到最后,摇晃我的身体怒冲冲地喝问:“肖榭,你怎么这么任性!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闭了一会儿眼,抬起眼皮瞅瞅他。把我深爱的男人逼到这份上我也不忍,实在不愿意就算了,不过我还是再试一下吧。
我垂下眼皮,眨眨眼睛,眨出一点湿意,轻轻转过头,难过地说:“对不起。”
鸾宣呆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刚才有点冲动,我不该那么逼你的。”
“肖……肖榭?”鸾宣迟疑地看著我,结巴起来。
我不看他,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继续把表情黯淡下去,“受伤的时候,你问我心里到底有没有你,我当时就已经想得
很清楚:我心里从来都有你,只是受不了你心里还有其他人。在乌镇,听说你在医院门口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决心放弃你
,再也不爱任何人了,我不要爱了。可那天晚上一看见你,我就发现我错了。鸾宣,我认栽。我不要名份了。即使你再和别人
在一起,再喜欢别人都没有关系了,只要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个人就行了……”
鸾宣猛地捂住我的嘴。
我好不容易才挣脱他的手,喘著气说:“真的没有关系,鸾宣。我也许会吃醋,可我不在乎了,甚至不需要和你在一起,只要
知道你好好活著,就算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也没关系了……”
鸾宣被我大彻大悟的样子吓坏了,他目瞪口呆望著我,脸上神色变了几下,最后定格成壮士赴死般的惨烈,咬著牙说:“我做
你老婆,不要再说了,肖榭。我做你老婆。我才不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要和你有关系!”
他压住我暴烈地亲吻,那架势看著真有点吓人,好在他的动作比较温柔。那天我们做到了最后一步,我身体不方便活动,鸾宣
坐上来自己动,细声细气地呻吟著,脸红得像熟虾,身子透出可爱的粉色。
老实说,鸾宣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让我吃惊。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个,最后的那句话并不是假话。经历过一次次的误会和错肩
而过,我是真的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做不做老公老婆不重要,谁上谁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这个男人能幸福。
很久之后我问鸾宣后悔不后悔做老婆。鸾宣怀疑地看我:“喂,不是你后悔了吧?”我连忙摇头。鸾宣感慨:“老子自己愿意
,不后悔。嘿,老子就是一忠犬,让做老公就做老公,让做老婆就做老婆。喂,我屁股疼,今晚我要在上!”
呵,在上就在上吧,无所谓啊。
微笑。上或下,真的无所谓。我那天为什么一定要做鸾宣的老公呢?其实我只是想要保护鸾宣。做他的老公,做他的保护者,
永远不背叛他,永远不让他再受到伤害。我毫无道理地认为老婆是要由老公保护的。如果他做了老公,我就不能保护他了。所
以,我要成为他的小攻,担起保护他的责任。
后来我和鸾宣说起这些。他总是哈哈大笑,摸著我的头说:“傻瓜,老子是什么人,需要你保护?”
呸,屁话!
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其实都是个孩子,都有颗温柔细腻的心,都需要有一个人将自己这颗心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
这种一心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啊……
咦?肉香!罢了,不发呆了,回屋看看鸾宣炖的红烧肉是不是好了。吃完了晚饭滚床单去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