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自己丈夫公认的情人——凯萨琳想着,看着对方清瘦的面部轮廓在晚霞之中浮动着一丝稳定的淡漠。
这个男人有着深邃的面部轮廓,眼睛是清澈的褐色,肌肤苍白得像是半透明的云彩——这样的男人让她一向以自制谨慎出名的表兄——不,现在他是她的丈夫了——痴狂的不能自已——微妙的订正佛罗多斯在自己心目中的称谓,凯萨琳只是认真的看着教士苍白的面容。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西雷索林轻轻的转头,而凯萨琳及时的低头,让教士没有捕捉到她的视线。
忽然,凯萨琳觉得教士的手异常的冰冷——
冷的像是冰——
她低头看着那双手。
西雷索林的手很白晰,修长而骨节分明,有种优雅的流畅感——
就是这双手——这双手现在正在牵着自己的情人和自己情人的新娘——
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带了一种诡异的味道,凯萨琳低着头,正好听到那冰样清冷的声音念着最后一句祝词「……愿上帝的祝福永远和上帝的孩子同在。」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敢去看枢机主教的脸。
作为一个亚历山大六世时代的贵族女性而言,凯萨琳拥有简直可以被奉为圣女的品性。
她优雅、内向、乖巧而小心,不做不该做的事情,不问不该问的事情,像是一具最上好的白瓷娃娃。而她的丈夫非常满意自己的妻子如此的富装饰性,这桩婚姻就这么牢固的稳定了。
佛罗多斯对凯萨琳非常温柔,每次出门回来的时候他都不会忘记给凯萨琳带礼物,这些东西或者是鲜花、或者是中国来的丝绸,或者是美丽的钻石——他在把自己的妻子装点的娇艶动人的方面幷不吝惜金钱,而凯萨琳也将一个妻子应该尽的义务做的无懈可击。
在婚礼进行两个月后,在炎热的夏天,一个令这场婚姻的得利者都雀跃的消息传来了——凯萨琳怀孕了——
没有比孩子更稳固的纽带了,这是那个时代广为人知的常识,两个家族都为凯萨琳的怀孕而高兴,只要有孩子——那么这个婚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牢固。
佛罗多斯也很高兴,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是合法婚生的孩子——
根据医生的估算,这个孩子的预产期在1503年的5月,当所有的人都在期待这个孩子诞生时,不幸的消息在九月份拜访了年轻的夫妇——凯萨琳流产了。
对于自己第一个孩子的不幸,佛罗多斯很冷静,他安慰自己的妻子,为她安排旅行,让她去看望自己出嫁的姐姐,以避免伤心。
凯萨琳离开的当天,佛罗多斯就到了蒙特里耶教堂。
「……我的孩子死了……」在夜色里,他这么安静的说,疲倦似的用手背盖住了眼睛,苍白的月光像是一层白晃晃的银子溶液,稀薄的涂在他的身上。
「……」无声的从身后抱紧他,西雷索林只是轻轻的吻着他的头发,用自己的体温安慰他。
「……一想到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就会觉得有点难过……」他喃喃的说着,不同色的眼睛有些微的暗淡。转头,他看着一脸淡然的情人,然后苦笑「……对不起……修……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如果是这种事情的话……我不会吃醋。」他轻声的说「……不会的。」
「……修……你爱我吗?」他淡淡而执意的问,却仰头看着月亮。
「……不知道……」这么回答着,红衣主教忽然疑惑一般的拧起眉毛「……但是,这么形容好了……如果是在以前,同时遇到危险的话,凯萨琳和你之间我会毫不犹豫的救凯萨琳,不过现在……我会救你。」
他看着回头看他的佛罗多斯,嘴唇上浮现了牙齿的咬痕「……不……任何人在你的旁边……我都选择救你……」
「……真是我听过的最美好的爱语。」清淡的微笑,眼睛颜色不一样的青年感动的轻轻把手掌叠上他的脸颊。
西雷索林忽然笑了起来「……忘记我们初次遇到的样子吗?那时侯完全不能想象会象现在这样相处呢……」
「是啊……」回想起自己过去的斑斑劣迹,佛罗多斯不自然的掉转视线,笑的讪讪的。「修……我一定会好好的和你一起走在一起……不会放开你的手。」
西雷索林失笑「……你不保护我吗?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吗?」
「我的修是要和我一起幷肩走的人……修不需要我的保护,不是吗?」他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然后笑了起来「……我不要保护修,我也不需要修保护,我只希望和修互相扶持着向前走去——我很任性。」
「但是我喜欢。」西雷索林双眼看着月光在自己的视线中迷离,褐色的眼睛倒映万千星光无限「……所以……佛罗多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可是——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西雷索林这么想着。
自己或许是真的爱上这人了也说不定,但是——他是不可能向他自己承诺那样的走在自己身边的。
权力与权力的争斗、妻子和孩子——两个人之间的鸿沟只会在未来越扯越大的——
啊……会为了这种事情烦恼的自己果然是爱上佛罗多斯了呢……
觉得心里面开始有了些混乱,西雷索林苦笑了下,安静的搂紧靠在他怀里的男人,然后闭上了眼睛——
十月的中旬,在米兰和出嫁的姐姐在一起的凯萨琳收到了瓦诺扎敦促她回罗马的信,虽然还恋恋不舍,但是一向畏惧自己的姑妈,凯萨琳向罗马而回。
带着大量侍女的车队行进的很缓慢,在一行的车队走到罗马郊外的时候,侍卫队的首领向凯萨琳禀告,说今天肯定是到不了罗马了,不如在郊外找个村庄住下。
「啊……」凯萨琳含糊的应对着,她温顺的问道「那我们去哪里?这附近有波鲁吉亚家的别墅吗?」
「西雷索林枢机主教的住宅就在附近。」侍从建议,「我们不妨去大人那里借宿。」
——那个人的家吗?
听着西雷索林这个名字的瞬间就觉得脑子里一片恍惚,凯萨琳听到自己说「好……」
第十二章
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凯萨琳庞大的车队到了帕廖利附近,早就接到使者通知的西雷索林出来迎接他们。
西雷索林刚刚做完晚祷,他的幷没有因为来迎接凯萨琳而特意装饰,只是穿著一袭普通的法衣而已,如果不是他左手的蓝宝石戒指和腰间红色腰带来显示身份的话,西雷索林看起来和一个一般的神甫没有什么区别。
伸手把马车内的凯萨琳搀扶下来,有着褐色眼睛的男人微笑着面对年轻的贵妇「您好,凯萨琳夫人。」
踏上地面之后,虽然冠上人妻的称号,但是本质上还是个少女的凯萨琳半屈下膝,吻那白晰右手上的黄玉戒指「请叫我凯萨琳就好,大人。」
她的声音怯怯的,柔和的像是最软的丝。
看到她安稳落地就放开了手,枢机主教礼貌的和凯萨琳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我已经让人通知侯爵大人了,他应该会在明天早上来接您进城。」
让执事去料理随从们的住处和饮食,西雷索林招待美丽的蓝眼少女到客厅休息。
给她端上蛋糕,西雷索林打开银质的壶,微笑着看她「您要喝什么饮料?茶还是咖啡?」
「啊……茶就好,麻烦您了……西雷索林大人。」维持着非常端正的坐姿,把手放在膝盖上,她回答,而教士只是淡然的说了一句没关系之后就去泡茶,而凯萨琳则有些紧张的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男性的房间,布置简单而朴素,但是非常的利落舒适,给人一种它的主人品味高雅的感觉。
忽然,凯萨琳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画像,觉得那张画像异常的熟悉,她努力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那是自己的嫁妆中的一幅画,自己幷不热爱绘画,也没怎么在意画的去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是佛罗多斯送给他的吧……
心里忽然一酸,一种无名的情绪涌了上来,就在这时,一阵奇妙的香气和着温暖一起靠近了她,然后教士那仿佛冰样清风的声音就这么在她耳畔响起「凯萨琳夫人,您的茶。」
像是被吓了一跳,凯萨琳一惊,有些呆滞的看着面前被白晰优雅的手端着的银杯,里面清澈的金黄液体正微微的冒着热气。
透过微微蒸腾的热气,在稍微朦胧的视界里,凯萨琳看到了褐眼教士淡然到接近没有的笑容。
非常纯粹的微笑,没有一丝恶意。
他应该不喜欢自己的才对啊……她是他情人的妻子呢……
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凯萨琳机械的接过了杯子,小声道了谢,小口小口的喝着热茶却不期然的想到自己侍女对他私下的评价。
她们说他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容貌也不过中等的水准,不知道为什么佛罗多斯会那么迷恋他——
开始她也不明白,后来她明白了——在婚礼上她就明白了——
现在不过是更加的了解了这点。
因为西雷索林无论做了多么肮脏的事情,都是完全的漠然,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似乎不被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罪恶所动,当这种时候,把自身的厌恶折射到他的身上,那么西雷索林无疑是招惹憎恶的存在,但是,当那双无感情的眼睛认真凝视,幷且逐渐柔和,最后再加上苍白容颜上一丝浅笑的时候,那么,被他所凝视,幷且给予微笑的人,大概会觉得是无上的幸福吧……
那么纯净的笑容……那么纯净的眼神……在那样的纯净之下连灵魂都会觉得被净化了一样的感觉——
在失神的瞬间险些被茶烫到,凯萨琳正了正心情,微笑喝了一口,然后不失分寸的恭维教士泡茶的技巧。
「您小心些比较好。」西雷索林递给她一方丝绸手帕,而凯萨琳则感激的一笑。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因为她是佛罗多斯的妻子吗……
和西雷索林说些闲话,她又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直直从喉咙烫到心里,凯萨琳吸了一口气。
好热——
好苦——
凯萨琳被安排到了二楼最好的房间和侍女们同住,躺在床上睁大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她楞楞的看着床的绣金棚顶,发现自己睡不着。
怎么也无法入睡,一点睡意也没有——在床上翻侧,凯萨琳忽然觉得有些渴,又不想让睡熟的侍女起来,她撑着被夜晚的湿气浸透的沉重躯体拖曳着走到桌子前,她为自己倒了杯热水。
温润的水滑进咽喉,凯萨琳多少觉得身子清爽了些,看了眼睡着的侍女们,她披上大披肩,轻手轻脚的下楼。
出了门,院子里是一片清凉的空气。
夜风很温柔,轻轻的拨弄她披肩上的流苏,风里有几丝甜甜的花香,淡雅而让人觉得全身都融化在这样轻柔的风里似的。
小小而孩子气的舒了一口气,凯萨琳发现在远处后门的方向有一道人影。
在一片星光、辰光、月光交织而成的一片朦胧青白之中,仿佛蒙着一层轻纱的空气里,手提灯笼的橙黄光芒微弱的闪烁着,像是温柔的黄昏被禁锢在方寸的所在一般,而那道人影则被这片橙黄包裹着,带了丝无法形容的朦胧感。
提着灯笼的人是西雷索林,他站在黑夜中,已经开始带些青灰意味的天色沾染上教士黑色衣袍的衫角,带起温柔的苍郁。
「啊……西雷索林大人……」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而黑衣的教士回头,褐色的眼睛里有被夜色掩盖的惊讶。
「啊……您怎么还没有睡?凯萨琳夫人?」
「……睡不着……您也睡不着吗」
「……是的……我经常失眠。」似乎笑了下,西雷索林提着灯向她走来「……那我给您热杯牛奶怎么样?」
没有办法拒绝他,凯萨琳温顺的点头。
喝完牛奶,西雷索林以一种虽然温柔但是不容许反抗的态度把凯萨琳送回卧室「……您一定要好好休息才可以。」
看着教士礼貌的离开房间,凯萨琳把被子拉到嘴唇旁边。
他对她好温柔。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呢?
带着一种莫名的稍有焦躁的心情,凯萨琳听不到西雷索林的脚步声了,她轻轻跳下床,往窗边走去,希望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出乎她意料之外,西雷索林没有离开,而是提着灯站在黑暗中,等待着什么——
凯萨琳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一般的清醒了——她明白了——
凯萨琳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她知道他作什么——
西雷索林在等待一个人——
而等待的那个人——凯萨琳摇了下头,紧紧的凝视着窗下的情况。
片刻之后,后院的门开了,一名骑士走了进来,他走近提灯的教士,轻轻的把他揽入怀中。骑士的动作非常的温柔,他先是把教士带进怀里,然后用披风裹住那纤瘦的躯体,最后低头——
手提的灯笼被轻轻放到地上,西雷索林白晰的手指在夜空中轻轻带起一丝流萤似的丽,插入了骑士的发间——
非常情色而美丽的一瞬间——
谁都能看出来在下面的两人之间缱绻的情感——
她知道那个骑士是谁——那是她的丈夫——
无力的滑倒……用手紧紧的捣住嘴巴……凯萨琳用力的摇着头——
她居然在嫉妒——
嫉妒自己的丈夫——
蹒跚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床上,凯萨琳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球,用力的闭上眼睛,捣住耳朵,让自己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凯萨琳起的很晚,等到她和侍女下楼时,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在桌子上了,而她的丈夫和她丈夫的情人各自坐在长桌的一端,看到她走来,佛罗多斯优雅的为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凯萨琳……再过两个小时我们就回罗马。」把面包撕开和着野果酱送进肚子里,佛罗多斯不怎么在意妻子雪白的脸色「啊……西雷索林大人要和我们一起去罗马城,他要参加枢机主教的会议。」他朝对面平稳进食的男人丢去一个眼神,而后者在安然的喝下红酒之后淡然的向凯萨琳点头示意「要打扰夫人了。」
「……」在桌布的下面绞着手绢到几乎拧断的程度,凯萨琳笑的很平静「啊……好啊……」
拜三方面的良好教养所赐,这场早餐算是风平浪静的结束了,在早上十点左右,三个人一起向罗马而去.
到达城门的时候,西雷索林礼貌的和他们分手,朝教皇宫而去,佛罗多斯则护送凯萨琳回自己的府邸。
在大厅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正在夫妻二人平淡礼貌却惟独缺乏感情的交谈之时,塞扎尔派来的使者让佛罗多斯立刻到安其古乐堡去。
「又要……开始战争了吧?」厌烦似的抓了下头发,佛罗多斯整着领口上的的蓝宝石扣针,他看着凯萨琳,而后者的蓝眼睛也看着他「凯萨琳……我今天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了。」
如果是在平时,凯萨琳根本不会过问他去哪里,但是当她听到丈夫这么说的时候,在凌晨看到的一幕异常清晰的浮上她的脑海——伴随着那仿佛历历在目的情景一起浮上大脑的是一阵几乎令她恶心的恍惚感——
「你要去哪里?」她脱口追问,而正向外走去的佛罗多斯有些奇怪的转身,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看着那一蓝一黑的眼睛单纯疑惑的凝视着她,凯萨琳发现自己的大脑控制不了嘴巴,她清楚的听到自己说「您要去西雷索林大人那里吗?」
质问一样的语气和质问的话——而这些让佛罗多斯非常的不满。
不同颜色的眼睛所有的情感在瞬间冻结,佛罗多斯忽然扬起嘴角,然后优雅的冷笑。「……你明明知道答案还要问么?」
冷淡而毫不在乎的伤害着自己的妻子,佛罗多斯满意的看着她一下子失去所有血色的惨白脸孔,带着恶意的微笑,优雅而戏谑的鞠躬之后离开。
而在听到答案的瞬间,凯萨琳觉得自己似乎连灵魂都被撕碎了。
「啊……为什么呢……」她小小声的问自己,然后捂住面孔小小的呜咽——
佛罗多斯从安其古乐堡回来,已经是晚上了,从自家门前经过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他直奔西雷索林的住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