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此时,暖阳昭昭,挥洒而下,映照着他们携手相依的身影;长风兮兮,鼓荡着他们翻飞的衣袂,众人在后凝目观瞧,都
觉心驰神往!
明霄和小花儿并未侧首相望,风,从颊边吹过,将他们墨黑的发丝轻轻扬起,缕缕交 缠,就像此时他们紧握着的双手,和相依
撞击着的心脏。
“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一起。”明霄说得沉静而深挚,拉着小花儿登上神道尽头的方泽坛。他纠结的心情早已
豁然开朗,——如果景生在天有灵,也不会怪责自己的这个承诺吧,因为杜华就像他一样英勇无畏,胸怀坦荡。
第七十五章
按照天阳地阴的说法,方泽坛坛面的石块均为阴数,即双数:中心是36块较大的方石,纵横各6块;围绕着中心点,下台和上台
共砌有十六圈石块,两层平台用八级台阶相连。凡此种种,皆是“地方”学说的象征。
全坛这种方形平面向心式的重复构图,使位于中心的那座体量不高不低的方形祭台显得异常雄伟,气魄非凡。
尾随在明霄,杜华身后的武王和文武百官立于拜坛之下,抬头仰望,忽然齐齐心生错觉,好像拜坛上比肩而立的两个少年,一
苍青,一玄青,便是那神威昭昭的上古天王与地皇。
小花儿侧转身,望着明霄,眸光深邃湛亮,蕴蓄着无限挚爱与信赖,他缓缓抬手摘下面具,猛一扬袖将那面具掷向半空,生动
灿烂的浓郁芬芳哗地在天地间渺渺升腾,氤氲飘散。
“——啊——!”
明霄大叫,惊呼声却被拜坛下众人海潮般的惊叹所淹没,武王定睛一见便猛地连连倒退,若不是双寿眼明手快搀扶住他,恐怕
此时他已跌倒在地了。武王不敢置信地凝目仰望着拜坛上的杜华,只觉惊心动魄,杜华面具下的脸容似曾相识,毫无瑕疵,俊
美无俦,那是连天上诸神也要感觉羞愧弗如的一张面孔,特别是他那双湛湛星眸,星芒闪耀,夺人心魂。
“……景……景生……景生……真的是……是你吗……?!”明霄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挺拔俊逸的身影,和他那张梦寐难求的
面庞,怔怔低语,那几不可闻的轻唤却像利闪一般劈在小花儿的心上,——阿鸾!阿鸾真的并未将他遗忘!
“……阿鸾……阿鸾……原谅我……”小花儿侧转身倏地紧紧回握住明霄的双手,绝不容他推拒,明霄修长圆润的指节在他的
掌握中颤抖着,战栗着,忽地,欲发力摆脱,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劲道,心中无限的狂喜,怨怼,酸楚与感恩如巨澜滔滔,汹涌
翻滚,早将他与坛下众人一起卷入痴狂迷梦之中无法自拔了。
就在此时,由远及近传来一片振翅拍羽之声,在场众人还来不及再次发声惊叫,就见从东北方飞来一只大鸟,口中衔着杜华的
面具,它头顶金色羽冠,身覆锦羽,尾羽长而迤逦,共分霓虹七色,在夏日的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玲珑的宝光,就在众人目眩神
迷之际,更令人震惊的景象出现了,七彩凤鸟迎着拜坛上的两个少年飞来,它轻轻抛下面具,扬翅翩跹曼舞,啾啾长鸣,如歌
如呖,晴明的夏空中立现百鸟朝凤的壮美奇观,一时间无数锦羽鸟雀追随着大鸟而来,它们在空中盘旋,绚丽的锦翅互相碰撞
,发出响彻云霄的鸣叫,好似仙乐礼赞一般。
“太子殿下青鸾美仪,引来百鸟朝贺,祥瑞勋勋,天佑南楚!”双寿勉力扶持着武王,急中生智颤声大喊。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上天果然昭显祥瑞,王上必得护佑,太子殿下必有大成,南楚必吉祥永祚!”太常寺寺卿张兴满额冷
汗,跟着双寿恍惚地应和大叫,随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反复叩拜。整个仪仗队伍立时便如如金山轰塌般轰隆一声齐齐跪倒
,山呼万岁。
在海啸般的朝贺声之中,小花儿耳中听到的却只是阿鸾梦呓似的轻喃:“景生,你……当真还活着……你活着……这些年……
却为何不来寻我……却为何不与我相认……为何陷我于痛念彷徨之中……你……”明霄的手随着颤抖的话语抚上小花儿的脸,
指尖儿冰凉,掌心却滚烫如火,“……景生……你……当真忍心……我若舍得……现在便一掌拍死你……”说着阿鸾的手掌倏
地袭向小花儿的后脑,掌风凌厉。
小花儿不躲不惧,反倒侧头将脸颊贴向他的手掌,“阿鸾……是我大错特错辜负了你……如今就死在你掌下也心甘了……”他
那厮磨缱绻的情态蕴藏无限相思宠爱,阿鸾劲力一收,掌心里触到了小花儿杏 蜜 色的肌肤,——嗯!心尖尖儿上仿佛被轻羽
丝丝扫过,痛痒难耐,趁着坛下黑压压的人群顶礼膜拜之际,他的手指倏地揪住小花儿的耳轮,轻轻拧着,嘴里咬牙切齿地狠
声叹道:“……景生……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全是痛楚……你可别想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关……咱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完呢!”
“……我可没想赖账……你就在帐子里和我算账可好?”小花儿被他清凉的手指揉搓着耳珠,早心神摇荡,神思不属,嘴里便
也轻薄起来。
“好呀!你——!”一个‘你’字滑出唇瓣,百转千回,明霄的下体窜起丝丝酸麻,一下子勾起他昨晚情潮的余波,身上泛起
滚滚热浪,手指便没了力气,被小花儿抬臂一把握住,紧紧贴在胸口上,微微转身轻拥着明霄,嘴唇擦过他的颈窝,叹息着说
: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好呀!’,你可不能反悔。”说着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捏住了明霄的腰侧,轻揉慢抚,无限挑逗。阿鸾‘
唔’地轻哼一声,身上腾起一簇簇欲 火,眼望着坛下跪拜的人群和面向人群接受礼拜的父王,他浑身战栗着,咬紧牙关,心里
又喜又羞,半怒半窘地狠得牙痒痒,却又无法开口埋怨,更无力推拒,只得任由那家伙胆大妄为的手指暗中骚动,
“……景生……景生……景生……你……”嘴里轻呼,明霄凝眉侧眸注视着小花儿,“景生……你……当真是你吗……不会又
是大梦一场吧……”明霄热切的视线胶着在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上,只想将它刻印在心中。
看着明霄疑幻疑真,狂喜到绝望的目光,小花儿心如刀绞,他疼惜地搂紧明霄,心里追悔莫及,“阿鸾……我……”千言万语
一时却无从说起,相思成灰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你……若再从我身边溜走,我便……”明霄像从梦中苏醒,杏子眼眼波粼粼,清透明媚地紧盯着小花儿。
“——你便杀了我吧,没有你,活着也如行尸走肉。”小花儿握着阿鸾的手贴着胸膛,感受着他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阿鸾
,这里……只为你存亡!”
明霄只觉心脏快乐得疼痛,巨大的幸福从胸中满溢而出,瞬间便淹没了他,这么多年的盼望与期待,挣扎与妥协,原来全是为
了这一时刻!
此时,大鸟铃铛儿摇曳着璀璨长羽眷恋地围着小花儿,明霄飞旋,鸣叫不休。正在接受群臣三跪九叩大礼的武王骤然转身,盯
视着拜坛上相依相偎的两个挺拔的身影,唇边忽然漾起淡笑,俯首和双寿耳语几句,眼眸却仍一眨不眨地遥望拜坛,双寿却已
怀抱拂尘,肃然开口,朗朗宣旨道:“各位宗亲百官听旨,青鸾太子殿下吉祥天佑,王上忽觉旧伤隐痛,现命太子殿下躬代祭
祀地皇神祗,东宫承徽杜华精通医术,王上命其伴驾回宫!”
王命一出,拜坛上下,尽皆愕然,因礼制威仪所限,拜坛下的王亲群臣不敢喧哗,却都抬头齐齐望向高台上相依而立的两个少
年。
明霄浑身巨震,心突地提到喉咙口,手臂下意识地环紧小花儿,妄想以此阻止父王的宣召。小花儿似乎早已料到武王会出此王
命,他用力回拥着明霄,“阿鸾,莫急,莫怕,也别乱跑,等着我!”——这是三年前他在苍渊边对阿鸾的嘱咐,这一次,他
绝不会再辜负阿鸾的等待!
小花儿说着便松开拥抱明霄的手臂,俯身捡起面具,撮唇轻啸,那彩羽翩翩,悠然盘旋的大鸟倏地俯转而下,轻挥羽翅,啾啾
长鸣,转瞬的功夫便扶摇直上,闪电般带领群鸟向东南方翱翔而去,还没等众人惊叹出声,碧蓝如洗的长空中便只余华彩灿灿
的淡淡剪影。
此时,小花儿已经气定神闲地俯身跪下,面露微笑,“——杜华接旨!”
“……景……”明霄将‘生’字生生地咽下喉咙,——景生此时的处境已然危如累卵,他绝不能直呼其名,给景生吉凶莫辨的
前路雪上加霜,“……你去吧,我……等着你……”明霄抿紧双唇,眼眸直视前方,穿透父王高深莫测的脸容,穿透黑压压俯
身而跪的卑微人群,直望向天地尽头,心中忽然一片清明,——在这无垠广阔之间,如果没有景生,便是一派混沌枯寂,自己
对这世界的所有期盼都源自对景生的爱恋,没了他,自己便也生无可恋了。
“阿鸾,你躬代王上祭地,应平心静气。去除脑中所有杂念。”小花儿站起身,殷切地望着明霄,轻声嘱咐,他非常清楚此时
阿鸾的心中所想,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明霄默立片刻,忽然拉着小花儿跪倒在地,毅然决然地朗声说道:“皇地神祗在上,父王在上,儿臣明霄在此与杜华叩拜天地
,惟愿永结同心,死而同穴!”说着明霄不顾拜坛下传来的惊呼之声,与小花儿对视一眼便同时庄严地俯身叩拜。
“……你……你们……”武王还没来得及出言制止,便猛地怔住,拜坛上虔诚发愿的两个少年仿佛激起了一个深邃激昂的气旋
,将他自己和身后的茫茫众生兜入其中,——这景象——这景象,从看到无暇的那一天起便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千万次了,但
却从未真正实现!明涧意的双眼涩痛不已,却了无泪意,相思成灰,泪已干。
“上天感佩吾儿诚愿,定能令你心想事成。”恍惚中,明涧意振声说道,胸中的窒闷块垒于瞬间轰然倒塌,他不禁淡然而笑,
转头看向双寿,发现那一向波澜不惊的人早已眼角含泪。
“——启程吧。”明涧意又看了一眼拜坛,便转身而行。
明霄初听武王的祝福顿时愣住,不敢置信,继而便喜极而泣,眼中腾地漾起水雾,“——谢父王成全!”他拉着小花儿再次俯
身叩拜。就算是全了三拜之大礼!这是只有迎娶王后才能设立的仪规。
明霄眼睁睁地看着景生缓缓走下拜坛,被宫侍们簇拥着上了早已等在神道旁的车辇,深挚热切到绝望的眸光一直伴随着王辇车
队消失在神道尽头,——景生,这一次,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追随守护着你!
“——迎请神位!”明霄转而凝目望着坛下群臣,振声高呼,威仪赫赫,他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方泽坛林苑中回荡不休,敲击
在俯首而跪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就在此时,方泽坛林苑旁的吴山之巅正有两人并肩而立,极目遥望,
“师傅,你每隔几百年就来一次鸟潮,这种‘祥瑞’当真老土,你看人家耶和华,搞了个诺亚方舟之奇事,多有新意!”插手
而立的年轻男子嬉笑言道,语义颇为不屑。
“——呸!他那个是灾难不是祥瑞!还是我这个百鸟朝凤好呀,每次都惊倒一大片。他们的装备也很不实用,不然孟郎你也不
会折断翅膀,被罚去发糖。”青年身边的秃顶老头阵阵而言,非常得意,忽又想起什么,睃眼看着青年,“孟郎呀,我派你去
救无殇,你却把人家……咳咳……把人家……那啥了……因为你再次失职……才又多值了十几天的班……唉!”老头似乎是无
限唏嘘。
那个身形修长的青年却对他立目而视:“无殇中的是恒春,我只能那啥了他,不然如何能救!你还狠心抹去了他的记忆,害得
他就是见到我也不知道是我救了他,师傅,当时你忙于海湾战争,好歹是我帮您将景生交给了无殇,你却如何赔偿我们呢?”
“……这……这我可得好好想想了……你和无殇……你们八字不合吧?”秃头老头假装冥思苦想,却一下子被青年拉住了臂膀
,“师傅,您现在负责姻缘司,可不能辜负了我对您的期望。”青年的俊眼贼兮兮地望着老头儿,“这也不算是以权谋私呀,
我可是您最得意的弟子,这一点点请求……”
老头儿摸了摸秃脑门儿,双眼微眯,嗬嗬笑了,“——孟郎!那卫无殇可非凡人,你……会吃苦头……呵呵呵……到时可别怪
我不帮你呀……”
青年一听便知老人首肯,立时便喜笑颜开,转身飞跃而去,只一瞬就消失在郁郁林莽之间了。
第七十六章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烟纱车窗外的山峦林莽如幻影般在烟尘中猎猎倒退,飞逝而去,只余车内死寂的静,静得如此令人无所
适从,又无所遁形,一切惊疑不定都在绝对的寂静中昭然若揭,再也藏不住了。
“……双寿……你……你可认出了他……?”武王的声音如风中残烛,飘曳不定,随时都会被劲风剪断。
双寿没有说话,身上依然轻轻战栗着,似乎还没有从气旋中脱身,盛夏流火的天时,他的心里却冷热交战,激荡不已。双寿抬
头看着武王,轻而坚定地点点头,斟酌片刻,终于开口:“……他是……殿下绢画上的少年……不是……大夏成帝……”话至
最后已声若游丝,但武王却仍听得真真切切,不禁浑身巨震,
“……你……肯定……他……他不是……”这个‘他’是或不是那个呼之欲出的紧要人物仿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