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老们的功劳,一个少年郎中能有什么建树?而且,这些年海寇横行,咱们南楚沿海各州府都深受其害,如果这个大华岛真如
所传这般富足,那不早就被海寇抢掠一空了?”武王话音刚落,就骤然拧眉,双目大睁,沉声说:“莫非他们与海寇有勾结?
那个岛地处外海,却离内陆并不遥远,对敌我来说都是战略要地呀。”
刘季深深点头,心里不禁佩服武王的警觉,“王上,虽然现在我们还摸不透这个杜华的根底,但这次他大力救助太子,又及时
派人来报平安,看来应该是友非敌,不过——”
“——不过什么?”武王也想到此节,松口气,从得知明霄的消息那一刻起,这个神秘莫测的小岛就像个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
头。
“不过任它平白逍遥在外,不加管束,也不妥当,待那杜华成长壮大,就恐有变呀。”刘季眼神闪烁,似乎在暗示什么。
武王沉吟片刻,抬眼注视着刘季,缓声问道:“……同叔……你的意思是……如何管束?”
刘季迎着武王的视线,脸上仍挂着淡笑,声音轻到极处:“先王既然将此岛赐给南岳遗民,如今王上当然不能出尔反尔将它收
回,但是,那个拥有岛屿的人,”刘季顿了一下,笑容更加莫测,“那个人,我们却可以将他收回,如此一来,这个岛便也收
归王上囊中了,这次太子之事正是一个契机。”
武王眸中火光一闪,身子倏地向前探去,身后玉璧上的鹰鹫蠢蠢欲动,跃跃欲飞,“同叔的意思是……将那个杜华娶回来?”
刘季轻轻点头,“正是如此,如今太子殿下年近十八,但内室依然空置,这两年为殿下选秀之事又多遇阻滞,恐非好事。这个
杜华在内陆毫无根基,与南楚各豪门氏族也无瓜葛,又是男子,没有子凭母贵之虞,不怕他日后做大。他人单势孤地嫁进东宫
,与大华岛便失去了紧密联络,那些南岳遗老投鼠忌器,也不敢妄动,方便王上掌控大华,这真是一举数得之事。不过——”
武王正听得渐入佳境,却被‘不过’二字扰了兴致,不禁皱起眉头,“——不过什么?”
刘季为难地垂下眼帘,似有难言之隐,片刻才又抬眸注视着武王:“——不过,据说那个杜华相貌不佳,他从小生有藓症,满
面红斑,不能直面阳光,因此终年脸覆面具,所以……所以就怕委屈了青鸾殿下……”
武王听言也是大吃一惊,沉思片刻,倒微微笑了,“这样不是更好,又不是让他做太子妃,封他一个正五品的承徽即可。根本
没有临朝面众的机会,也不必担心有碍观瞻。他本就是男子,又不能传宗接代,相貌丑怪,鸾哥儿更不会对他留意上心,他也
就不能持宠而骄,可不正好。”
侍立在侧的双寿听言不禁心内暗叹,如此是好,对王上,对南楚均好,只是可惜了那个南岳少年!
武王这两年为了给明霄选秀简直费尽心机,西内宫三位上夫人各不相让,都想将自己的内亲子女嫁入东宫,更有明浩暗中作怪
,为此也使选秀频频出丑,不是定下的备选人被查出腋臭,口臭,就是忽得怪病,不能参选,闹到如今也没个结果,明霄对此
冷眼旁观,不置一词,好像此事与他全无关系。
武王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双寿和刘季都瞧得愣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武王如此得意的笑容了,“这个杜华倒真是打破僵
局的绝佳人选,他已经够丑够孤陋了,又身处偏僻弹丸小岛,看那些豪族还能做什么文章,哈哈哈……”
武王说到最后竟纵声大笑,双寿心里一抖,拂尘差点脱手而飞,心想:此事王上和左相打算的倒好,可却如何能过青鸾那一关
呀?!
第五十六章
明霄幽幽地睁开眼睛,长睫闪动好似倦飞的墨蝶翅膀,脑中还觉浑沌不明,睁开的双眸却已看到一幅美景,不由自主地瞪大眼
眸,震惊地望向前方,只见十几米开外是一大面琉璃墙,如此通透明澈真似浑然无物,如果不是边沿处悬有纱幕,明霄真要以
为自己置身室外。
琉璃墙外扑面而来的是满眼的绿,层层叠叠,苍苍翠翠,无边无涯,绿得沉浓,绿得酣畅,绿得触目生凉,绿得照人如濯,明
霄一时凝望出神,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染绿了呢。
正看得如醉如痴,浑然忘我,一声轻咳从身后响起,
“……咳咳……你醒来了……”清脆至极的声音,好像……好像便是自己睡前曾见过的那个女孩儿,明霄转头看去,不觉一阵
晕眩,被迫重新闭上眼睛。
“哎,慢点,如果觉得晕眩就先不要摆头,你还没恢复,需要静养。”那个女声立刻出言制止。
过得片刻,脑中的震荡慢慢消散,明霄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床前站着一个绯红的身影,正是那天在船上为他检查伤口的少女
,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这是……这是哪里?”声音出口,明霄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如此暗哑低沉。
头侧立刻递过来一只杯子,杯中插着麦秆儿似的一根管子,却是碧绿的颜色,
“吸住叶管喝点水吧。”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明霄听得心头巨跳,这声音……这声音如此明朗,好似最纯粹的银子,很想回
头张望,很想看看声音主人的模样,但是——,
“先别动,不然又要恶心了。”身后的人温言劝阻。
床前的少女弯腰将那碧绿的叶管插入他的口中,“你只能暂时吃流食了,明后天才能正常进食。”
轻吸一口,——唔,好喝!明霄不禁陶醉地微眯起眼睛,身后忽然传来簌簌之声,极轻,好似有情人急切的心跳。明霄顾不得
琢磨,只一口接一口地吸吮着杯中的清水,明明只是纯粹的清水,却格外清润,带着一丝丝甜,又不是任何糖饴之味。
“这是什么泉水,如此甘甜?”明霄吸完杯中水,意犹未尽地问。
“这只是普通的山泉水,你伤后口苦所以才觉得泉水润甜。”身后人耐心地解释着,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一丝丝宠爱,他将
喝空的杯子撤走,柔软的布巾又递过来轻轻擦拭着明霄唇边的水痕,明霄还来不及惊讶,就见床前少女的眼睛也微微瞪着,眸
光闪亮,好似也被这一景象撼动了。
明霄极力地望向少女的眼眸,想从她的瞳光反射中看到那个神秘的身后之人,正愣怔着,不料嘴里又被放入一粒东西,好像片
糖,明霄轻呼一声,不待他将那不明之物吐出来,那糖已迅速融化,甘爽清凉,令他烦腻的口腔一下子变得清爽。
明霄心头微震,这种——这种清凉的味道,使他一下子想起久远久远的过去,那些在山中的日子,弥足珍贵,每日清晨,傍晚
,景生都带着他一起去洗漱,用的牙盐好像也是这种清新的味道。
红衣少女已转身离去,收拾起远处小桌上的药物,然后快步走出琉璃墙旁的小门,红裙翩翩,忽又探身进来,
“需要什么摇铃呀,我就不打扰了,嗬嗬嗬……”银铃似的笑声越去越远,不知为啥,明霄心里也松口了气,好像并不担心和
一个神秘的陌生人同处一室。
“你……别动……我给你净面……”身后人轻声说,同时用手扶着明霄的头侧,指尖儿窜起电流,几不可察。
温热细洁的布巾贴上明霄的脸颊,带着一缕淡香,体贴细致地为他擦拭着浮汗,明霄有点朦胧,有丝恍惚,仿佛置身梦中,好
像自己又变成极小的幼儿被人细意爱怜疼宠,他不禁轻轻阖上双眸,享受这片刻的恬适温暖。
小花儿坐在明霄床头边的矮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明秀的脸庞,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梦寐以求的人此时就
在他的手旁,小花儿拿着布巾的手不免微微轻颤,真想丢开布巾将阿鸾搂入怀中,但,他如今头伤未愈,情绪不宜激动跳跃,
而且,他已是南楚王太子明霄,再不是山中的阿鸾了,即使是阿鸾,也是矜持而高贵,并未对自己表明过心意,早在宝宁寺的
大殿前他就清楚地看出了阿鸾的不容亵渎,然后,前一晚,在船上,景生心里苦笑,……呵呵呵……没想到这一世自己还是落
得个自作多情的下场。
明霄感到了布巾的轻颤,不觉微惊,倏地睁开双眼,眸光斜扫,看到布巾下执巾的手,心里突地一跳,那肌肤……温润的杏蜜
色……那是……,明霄急转头想仔细瞧瞧,却被骤然袭来的巨大晕眩击倒,前方的绿意搅成个漩涡滚滚而来,好似要将他吸卷
吞噬。
“……怎么了……你怎么了?”小花儿感觉到他的异样,焦虑地急问着。
“晕……头晕……”明霄举起手,挡在眼睛上,仿佛这样就可以抵挡晕眩。
小花儿站起身,拧眉默想,忽然心中一动,忙问:“你,你是不是饿了?”饥饿也会加重晕眩,阿鸾受伤以来就只吃过蜜汁,
鸡汤等流食。
仿佛是回应小花儿的问话,明霄的肠胃不争气地咕咕鸣叫起来,他的脸上腾地飞起红云,霞霞绯绯,异常明媚。小花儿一见,
心脏不受控制地通通通快跳着,又想起以前草庐里的情形,不禁抿唇笑了,这个小鸾,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禁不得饿呢。
“你再忍忍,我去给你准备吃食去。”说着就闪身奔出床头旁的侧门。
明霄感觉到微风轻摇,知道那人已跑出房间,不免有一丝怅然,心里空荡荡的无依无靠,这种感觉奇异而突兀,好像……好像
只有在思念景生时才有这种空虚到极处的茫然,因为知道盼无可盼,所想的一切都无法实现,才更加思恋。
昏昏僵僵地闭上眼睛,明霄又陷入迷梦。不知过了多久,鼻端忽然飘起一股久违的醇醉的奶香,明霄猛地惊醒,睁开双眸,看
到那位红裙少女正坐在床侧的小凳上,手里捧着个薄胎雪瓷的小碗,那股醉人的甘香随着渺渺上升的热气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
——酥醪!——这是景生做的酥醪的味道!
明霄震惊地睁大双眼,当即便要撑身坐起来,少女以为他太饿着急所致,赶紧放下碗,为他颈后垫了两个枕头,
“你……你是叫小怡吧?”明霄凝神想了一下。
唐怡点点头,心里暗赞明霄心思敏锐,在那种伤后昏聩的情况下还能记住她的名字。
“这碗中……碗中……是……”明霄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心早忧急地拧成了绳子,卡在胸中,令人无法喘息。
“是酥醪。”
唐怡看着明霄恍惚的样子,不禁怜惜,瞧这孩子都饿坏了,双眼发直,嘴唇轻颤。赶紧舀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明霄梦游一般
张嘴吞下勺中之醪,柔滑醉爽的奶香在口中蔓延开,——那是思念的滋味,他吞下喉咙的,是三年来的分分秒秒,所有的想往
,所有的绮梦,梦中所有的欢好,都在这一勺之中了。
“做这酥醪的人呢?”拼尽余力将声音放得平稳,仿佛漫不经心一般。
“呃——,”唐怡抬眸,瞄到侧门处的一角玄色,心中叹息,嘴上却漾起一个暖笑,“就在你的面前呀,怎么?你喜欢我做的
酥醪吗?”
明霄只觉得胸腔里空空如也,拧成绳子的心脏瞬间便消失无踪了,无心便不会心疼,这样也好,人被掏空了,脸上却慢慢笑起
来,
“喜欢呀,做得很好,从未尝过这种味道的酥醪呢。”说着就又吞下一口,再一口,却无论如何填不满胸中的空虚,“这种酥
醪的做法挺新奇的,你怎么琢磨出来的?” 终于吃完了,话也问出口,语气更加随意,好像只是闲谈一碗羹醪。这三年来,明
霄天天练习如何避重就轻地说话,如何话里藏刀。
门边的那抹玄黑已经消失,好像蝶翅的剪影,被烈日炙烤,最终化为灰烬。
唐怡猜到点什么,但又不明所以,只得顺口说:“呃,这是南岳的做法,我们大华岛上的酥醪都是这么做的。”这倒真是大实
话,小花儿这种酒酿酥醪早已在大华岛普及了,家家都能做上一碗。
“哦,是吗,当真有趣。”明霄垂下眼眸,晶亮的眸光收进眼底,——难道——难道景生是南岳人士吗?他的爹,那个花袭人
现在何处?会不会就在这大华岛上呢?
“我们现在就在大华岛上吗?”明霄歪头倚在枕上,这个大华岛他早听许君翔提过,似乎颇有来历,他们造的船也别有玄机,
水师一直想找到大华岛的造船师傅,但却苦于无从下手,现在自己居然就置身大华岛了,这——这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你的船救了我吗?那你当时有没有……有没有看到一艘巨型铁甲战舰?”明霄笑着问,话说出口才觉荒谬,如果小怡真的
看到那个大海怪,恐怕早已被它的火炮炸沉了。
唐怡看着明霄唇上浅淡的笑,不觉皱眉,那笑意只挂在唇角,淡淡的一痕,似乎随时都会被抹掉。
“对,这里是大华岛的离岛别苑,我和少岛主当日行船至茅峪岛海域时将你们救起的,没有看到什么铁甲战舰。难道真有那种
战船吗?”唐怡收拾着碗碟,一边随口回答,心里跳了一下,这位南楚王太子不简单呢。
“那你们的少岛主呢?怎么没见?刚才为我洁面的又是谁?”明霄吃过东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头晕的感觉渐渐消退,又想
起刚才瞄到的那一抹杏蜜色的肌肤。
“刚才为你洁面的就是我们的少岛主杜华。当日为你治伤的也是他。”唐怡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望着明霄,发现明霄的双眼
蓦然睁大,华彩流转,转瞬又恢复沉静,
“那他为何不来参见?”话已出口,明霄才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一个战船管领如何能叫岛主来参见呢,“……咳咳……我是
说……那他为何不现身一见呢,我还没有感谢他呢。”明霄偏转眼眸,举袖掩唇轻咳着。
“——他,呃,少岛主从小患有藓症,面有红斑,不喜见人,也不能面光。”唐怡一口气说完,忽然觉得疲倦,她这个局外人
尚且觉得辛苦,不知小花儿又是如何忍受的。
“——哦?!”明霄轻叹一声,难道传言竟是真的,有关这位岛主的所有传言都提到他相貌不佳,看见过他真容的人都唏嘘摇
头,表示遗憾。现在又听这位姑娘亲口证实,明霄不觉黯然,继而酸楚,为何自己总是不肯死心,徒劳地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寻
找景生的影子?这简直是对景生的亵渎。
“那真是可惜了,医人者却不能自医。但貌丑者比比皆是,他也不必如此涓介。”明霄漠然地随口一叹,就将这位曾被自己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