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亦天掀开车帘,叫道:“蓝卓!”
蓝卓惊讶地拉住缰绳,跳下马车,看着车窗里露出的欧阳亦天半张俊容,问道:“怎么了?”
欧阳亦天红着脸说:“上车,我有话对你说。”
蓝卓不解地看了欧阳亦天两眼,蓝绣也坐这辆车,难道他还敢当着她的面缠绵不成?欧阳亦天见他的眼睛渐渐变成深邃,隐隐有火光在其中燃烧,微有情欲,知道蓝卓想歪,欧阳亦天摔下车帘时,轻哼了一声:这个人太不正经了!什么事都能往那方面想!
蓝卓上车之后,蓝绣乖巧地缩到车厢角落里,捧起她带着准备路上看的一本书挡住脸。
欧阳亦天和蓝卓面对面地盘膝而坐,欧阳亦天刻意地保持着一定距离,问:“蓝卓,你到汴京之后会去我家吗?”
什么意思?蓝卓目光闪动地瞟了他两眼,神色渐渐冷竣,欧阳亦天不喜欢我去他家吗?蓝卓的脸色变得有几分危险。
欧阳亦天被他瞟得心虚,垂头不敢说话。
蓝卓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连遮着脸偷看的蓝绣都紧张起来,很少看她大哥这种高深莫测的笑脸,似乎在生气,眸子又有几分玩笑的意味;有些嗳昧,嘴角的笑又很冷淡,越看让人越心慌。
欧阳亦天自动举白旗投降,唯唯喏喏地道:“我……我也不是不让你来啦!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只是,不,没事……”心里暗道:男人是不是都会不由自主地怕老婆?他对蓝卓以前可没这么诚惶诚恐啊!
蓝卓淡淡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吧!没关系!”
欧阳亦天见他危险又慵懒的笑容敛起,悄悄地松了口气,又找回了一两分自信:“你和我的事……我十分为难,并不是不想和我爹娘说,我娘还没什么,我爹性烈如火,对我管教极严。实话对你说吧!我离开汴京是逃婚,所以这次回去也不会久待,希望你……不要令我更难做。”
蓝绣在场,欧阳亦天也不便说得十分直白,他猜想这样蓝卓会懂的。蓝卓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神色自如得倒令欧阳亦天怀疑他明白没有了。
蓝绣突然趴到窗前,拉开车帘左顾右盼,欧阳亦天茫然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我突然觉得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蓝绣语气略有些迟疑地道。武功高强的蓝卓都没觉得不对劲,她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感觉得到有人跟踪?
欧阳亦天斜睇蓝卓,蓝卓摇摇头,示意没有觉得不对。
蓝绣看着渐渐浸蓝的天空,金色的日头从东方升起,映照出万里霞光;远方的群山笼罩在云雾中,顶峰积雪;又看看近处连绵的青山,像燃烧的火焰一样艳丽的红枫,灰白的岩石,石缝中生生不息的嫩苗,蜿蜒的道路,飘落的黄叶,周围的一切都美丽如画。连马车前行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山野都显得格外清脆,没有一丝不和谐,看来她是多心了。
马车渐渐越行越远,两个躲在枫树后面的黑色身影走了出来,进入山石映在地上的阴影里,他们竟已不习惯站在温暖阳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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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捕头看着破旧的驿站叹了口气,陈知府派他和两个衙役一起押送丧魂和他的手下小杜去边疆流放,这可是个苦差事!
曲捕头边打哈欠边去催衙役上路。
只见守夜的衙役坐在关押犯人的房门口,睡得东倒西歪。他们都在郑州做着事轻油水多的优差,养尊处优惯了,现在真是叫苦连天。
曲捕头走过去踢了一个衙役一脚,喝道:“起来!你当你还在郑州呢?没日没夜的偷懒……”话音未落,曲捕头已觉得不对,平时他这重重一脚踹下去,衙役早跳起来了,可今天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曲捕头抖着手探了探衙役的鼻息,马上就软倒在地,等他惊慌失措地爬到房门口,推开门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曲捕头这才失声惊呼:“出人命了!犯人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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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魂和小杜朝金国的方向走去,他们回去看过村里人暂居的破庙,那里已经被毁了,只剩满地的尸骸。丧魂心里一阵阵发寒,这一定是李云浩做的!听说他还没有死,就是追到天崖海角丧魂也不会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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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月的晚上,蓝卓刚拥着欧阳亦天睡下,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扑啦啦”的声响。
他机警地睁开眼睛,想轻手轻脚地离开,不吵醒欧阳亦天,却见欧阳亦天早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了。
蓝卓无奈地笑了笑,说:“是景宁郡主。”
闻言,欧阳亦天一把抓住蓝卓的手腕,示意蓝卓别想甩开他,一个人去见景宁郡主。
蓝卓抿着薄唇来回地扫视了他几眼,终于叹了口气,细心地给欧阳亦天披上外袍,又裹上一件斗篷,自己则随便穿了件中衣。
欧阳亦天知道蓝卓肯带他去见景宁郡主,心里有几分安慰,又有几分焦虑。他在黄海被景宁郡主抢劫过一次,犹有余悸,再加蓝卓与景宁郡主关系匪浅,他的心里更是浮想连翩,愁肠百结,千头万绪。
蓝卓看见他如天气般变幻莫测,突晴突暗的脸,既迷惑,又感叹,他的欧阳亦天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叫人难以却拒,明知不该带他去见景宁郡主,看到欧阳亦天清澈期盼的双眼,不管欧阳亦天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点头答应。
带着沉思的欧阳亦天跨上马背,他看着半空中景宁郡主伺养的黑鹰,跟着它飞翔的路线,策马而行。
走了几里路,只见戴着黑纱斗笠一身黑衣的景宁郡主站在一片树林旁,树林边堆了几块山石,一条潺潺的小溪顺着石壁流下,倒像是一个小小的瀑布一般。黑鹰顺从地停在景宁郡主戴着手套的腕上,景宁郡主道:“蓝卓,你几次飞鸽传书给我,到底想做什么?”
蓝卓抱着欧阳亦天跳下马,神色并不惊惶,淡淡地道:“郡主把李云浩抓到哪里了?为何还不把他送交官府?”
景宁郡主不动声色:“这个我自有用意!不用向你交待吧?”
蓝卓默然不语,觉得景宁郡主的所作所为十分奇怪。
“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走了!” 景宁郡主边说边转身,面前的黑纱轻轻扬起。
欧阳亦天突道:“郡主请留步。”
景宁郡主站定,等着他说话。
欧阳亦天不敢对景宁郡主指手划脚,他压低声音,尽量毕恭毕敬地说:“郡主,国家动荡不安,百姓生活困苦,您身份尊贵,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在黄海打劫百姓?”
景宁郡主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欧阳亦天:“你懂什么?”
蓝卓见景宁郡主的语气冷淡,似乎带着蔑视……忙握紧欧阳亦天的手,怕他生起气来,不顾尊卑,谁都敢骂。
欧阳亦天想挣脱蓝卓的手,偏偏力气不够,只蹙眉回瞥了他一眼。又走上前一步,说:“郡主,我的确是什么也不懂,也不敢说我是为民分忧的圣人,我只是有一点想说,海盗毕竟是盗,如果给当今天子知道,就算您贵为郡主,也会有麻烦的!”
景宁郡主沉着脸道:“最多给徽宗杀头便是了!有什么大不了!”
欧阳亦天大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被她噎得无言可答。蓝卓已经悄悄地紧握他的手好几次,欧阳亦天还是想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景宁郡主乃皇亲国戚,更应忠君爱国……”
景宁郡主厉声道:“好个忠君爱国!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君主!你可知道皇爷爷的八个皇子,为什么只剩三个??你可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有眼疾??”
欧阳亦天知道自古以来的皇子争位都是手段用尽,血流成河,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竟会牵扯出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顿时脸色大变。
蓝卓立刻闪身挡在欧阳亦天前面,就算对方是景宁郡主,她若是对欧阳亦天不利,蓝卓也会不惜一切地守护自己最重视的人。
景宁郡主突然冷笑两声,挥出暗藏在袖子里的长鞭卷住一棵大树,受力的树叶纷纷洒落,她借力轻飘飘地跃过两人,头也不回地去了。
欧阳亦天早知道自己的“劝告”会得罪景宁郡主,已存了必死的心,没想到竟是有惊无险。
蓝卓终于松了口气。
以后他说什么也不带欧阳亦天来见这些位高权重的主了!不然将来只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56.完结篇
七月二十日。
蓝卓,蓝绣和欧阳亦天终于到汴京了。
皇都汴京的一切历历在目,欧阳亦天想起了自己以前流连忘返的风景,河堤边的翠柳,水面上的波纹宛如银镜上的浮花;繁华的御街,每逢果瓜蔬茹新上市,并茄瓠之类,新出的每对值三五十千文钱,诸阁纷争以高价取之;那些事真是恍然如梦。
一个骑着马头大马,年轻俊逸的武将候在城门口,疾风吹着他盔甲上的垂缨,宽大的红色斗篷,看起来威风凛凛,气概非凡。
欧阳亦天在心里赞了声:好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将!
蓝卓和蓝绣看到这个武将都激动起来,蓝绣的俏脸涨得通红,急急地冲下车,扑入武将怀里。
原来他就是张剑!
欧阳亦天终于见到了这个闻名已久的人物,两人一见如故,欧阳亦天觉得他豪迈健谈,知识渊博,文武双全,堪配蓝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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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见到欧阳亦天,欢喜得泪流满面,欧阳亦炎抓住他的肩膀,笑道:“你看起来长高了不少啊,亦天!”
欧阳亦炎的妻子尹若红也笑说:“小叔不止长高了,也越来越俊了!”
欧阳亦天的母亲碧娘搂住儿子,说:“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欧阳亦天摇摇头:“没有!我好得很!”
碧娘细细打量他,爱子的脸上的确一点风霜之色都没有,反较以前更加成熟俊美,还多了几分稳重。
欧阳亦天的书童小德闻讯也匆匆赶来,欧阳亦天看着他悄悄打眼色,问他可还好?小德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
家里的丫鬟,小厮,管家和老嬷嬷都齐聚一堂,真诚地欢迎欧阳亦天回家。
汴京的一切似乎都没变,只除了一件事!欧阳亦天听说王希孟病逝,只留下了一幅遗作《千里江山图》,徽宗甚感遗撼。可怜的房三表姐青年守寡,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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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汴京以后,欧阳亦天和蓝卓就没有住一起了,欧阳府在城南,蓝府在城北。蓝卓去欧阳府拜访过一次,欧阳曷十分喜欢蓝卓,碧娘听说欧阳亦天在郑州的时候一直受蓝卓照顾,两个人是挚交好友,更是把蓝卓当作一家人看待。
倒是欧阳亦天看着这一切很淡漠。
一天晚上,他催来看他的蓝卓回去了,让小德准备些礼物。
他要去看房三表姐,确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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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亦天刚到王府坐下,蓝卓就气急败坏地赶来了。
一个清秀的小婢奉上两杯清茶,蓝卓也不等人礼让,自己在欧阳亦天旁边坐下。
欧阳亦天瞟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了出来。欧阳亦天一怔,房三表姐原本就不是美女,丧夫后身穿素服,显得十分憔悴,形容枯槁,才二十多岁的少妇,竟像有三十多岁一般。但她的眼神依旧清澈温和。
欧阳亦天正要迎上去说话,却听她说:“我家夫人说她是年轻守节的寡妇,不便招待各位。”
欧阳亦天皱眉道:“可我是她的表弟啊!”
那位妇人垂着眼睑,一声不出,看来是不会帮欧阳亦天通报了。欧阳亦天只好和那位妇人道别,放下礼物走了。
蓝卓也跟着告辞。
“你……”出了王府,欧阳亦天和蓝卓同时开口。
“我先说!” 欧阳亦天和蓝卓又异口同声地道。蓝卓的眼睛里有一丝固执,欧阳亦天叹道:“你先说吧!”
“我不想放开你!就算你还喜欢房佩妍,我也不打算放手……”蓝卓握住欧阳亦天的手道。
欧阳亦天看着他,点点头:“我不会再去找房三表姐了!”
“因为她不肯见你?” 蓝卓笑得很苦涩。
欧阳亦天紧紧的回握蓝卓的手:“不是!是因为……我根本不记得房三表姐的样子!那位妇人走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就是房三表姐!仔细一想,我以前也没有看清房三表姐的长相,最初她来我的家时候,我没有留意过她;我喜欢房三表姐,是因为她很善良,她扶起了一个摔倒的小丫鬟,当时我也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后来房三表姐和王希孟定了亲,我见了他们就躲,也没有看清她的脸……这就是我的爱?其实只是一点点好感吧……”
欧阳亦天把沉思往事的视线转回到蓝卓身上:“其实我喜欢的是你,所以连视线也转不开……”
蓝卓激动地紧紧拥住欧阳亦天。
“我们回郑州吧!”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