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妈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她赶紧收手,为自己辩解:
“单若水是个可怕的人物,我不希望他打乱我们的生活。”
“他并没有打乱我们的生活。”
雁子容的声音出现在门边,两人同时起身一喊:
“容儿!”
雁子容一脸寒肃,她们从未觉得与他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他冷冷的走到慕到面前续道:
“是你自乱阵脚。”
慕妈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慕芸赶紧拉住了他,低喊:
“子容,你怎么这么跟娘说话!”
雁子容望着惊愕的慕妈,久久,他一叹,轻声启口:
“对不起……”
慕妈作势低头试泪,她摇了摇头。
“你变了,容儿,你变了……”
“我没变。”他依然冷漠。
“你去哪了?”
“杀唐鹰。”
慕妈一皱眉。
“你的剑呢?”
“丢了。”
慕妈一愣。
“剑是杀手的生命,你怎么能丢弃?”
这还不够明显吗,他弃剑,等于也弃去杀手身份。
雁子容答非所问,他的眼神更冷。
“你搜我的房?”
“娘是关心你,你杀了唐鹰,那单若水呢?”
她关心的,是他有没有杀了单若水吧!雁子容终于蹙眉。
“他还活着。”
这个答案似乎给她相当大的打击,慕妈忍不住叫道:
“他必须死!”
“为什么?”雁子容回道。
他居然问她为什么!她要他杀人,他何时问过理由?
“他是个祸害!”
“我无法接受这个理由。唐鹰已经死了,交易也取消。何况,我杀不了单若水,我说过,与他过招,败的必然是我,除非……你希望我死。”
雁子容冷酷的话,震得慕妈一阵踉跄,她抚着胸口,痛心启口:
“容儿,你……你怎么变得如此绝情?你是娘最重要的人,我怎舍得你死?”
“可是你一再要我去送死!”
“你对我已有心结,等你冷静下来再说吧。”
慕妈伤心的欲拂袖而去,但雁子容却快步向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坚定的道:
“娘,我无意违逆你,我的剑已不在,我不想再杀人了。”
慕妈瞪大了眼,她牙一咬,狠下心来回道:
“我会为你再找一把好剑,你要退出,可以!单若水是你最后一个任务。”她推开他,愤然离去。
雁子容一退,慕芸立刻奔向前扶住了他。
“子容。”
他轻按住她的望,摇了摇头。他是心痛,为何娘如此不近人情?她和单若水有何深仇,非置他于死不可?
“子容,娘她……”
“她一向如此,只是以前我们都没发现。”他淡声说。
“怎会变成这样?”慕芸忧心的低下头。
“你是指娘还是我?”
“子容,”慕芸深深的望他一眼。“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变了?”
“我是变了……”
他不否认,但这与他方才的回答有出入,慕芸轻蹙秀眉,听见他又说:
“我只变回我自己。”
“子容……”
“我不想杀人了,姐姐。”
看见他如此怅然,慕芸好生心疼。
“那就不要杀人了。”
“但是娘却执意要我杀我最不想杀的人。”他显得有些愤慨。
“我记得……你曾经很想杀他。”
“那是我自以为是的无知。”
慕芸相当惊讶听见他这么说。
“子容,是他改变了你?”
他不语,是默认。
“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为何他有此能力改变你?”
“你不相信他有此能力?”
她相信,所以她沮丧,也很害怕。
“为什么……”
“姐姐,我要离开这里。”他突然这么说,吓坏了慕芸。
“为……为什么?”她却只能说这一句话。
“我不想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那……也没必要离开啊!”
雁子容看着她,令她心碎。她明白,他留在这里,就永远是娘的傀儡。
“你离开……姐姐该怎么办?”慕芸忍不注泣道。
“姐姐如此善良纯洁,我不想耽误了你。”他的声音放柔。
“你明知不可能的。”慕芸略显激动,泪如雨落。
“姐姐……”他走到她身后,轻轻握住她颤动的双肩,无奈一叹。
“我明白姐姐你的心意,但是……”
“容儿,我不求什么,只希望能陪着你、照顾你,你连这一点小小希望也不给姐姐吗?”慕芸掩面而泣。
“姐姐……”他十分为难,他并不想伤害她。
“像我这样的女子,还会有谁愿意跟我在一起呢?”慕芸按捺不下内心激荡,泛滥的情潮如泪崩落,她倏地反身抱住了他,激动的哭喊:
“子容,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可以永远当你的姐姐,可是失去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姐姐,在这里,我很痛苦……”他愁眉深锁,无奈的叹道。
慕芸仰起了泪眼。
“可是你离开这里,又能到哪里去?你身体不好,姐姐我……”
“姐姐。”他柔声打断她。
在他眼中,她看见了他的坚决,她心如刀割。
“能伴在自己深爱的人身旁很快乐不是吗?你也是因为如此,才甘心服侍我的是不?”
慕芸一愣,更大的眼泪滚落。他的话令她心惊胆颤。
“姐姐,原谅我的自私好吗?”
“不!”她捧着头呐喊,猛然摇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子容,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心中居然也有个至爱,这令她崩溃,令她不敢置信。然而雁子容的回答,将她打入了绝望的深渊。
“你懂的,只是你拒绝承认。”
“不懂,不可能!”她失声叫喊。
“我要跟随单若水。”
一句话让她全我溃决,慕芸瞪大了泪眼,胸口一阵剧痛。
“不……不可能,你……你和他……”
“我爱他,就是如此。”他向她坦诚,胸口有一阵难以言喻的释然。就连对单若水,他还不曾明白说出这三个字。
慕芸整个向后一退,撞到了桌沿。她双膝发颤,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子容,你疯了吗?他……他是个男人!”
“如果你认为我爱上他是疯了,那你就当我已失去理智,是个丧失人性的疯子吧!”
“不是的,子容。”她使劲摇头。“你怎么可能爱上男人?就算你是江南第一名妓,却是道地的男儿身,你怎可能爱上同性之人?”
但,这却是事实。更大的震憾随即出现在她眼--即--是他的笑容。十年来冰冻的容颜,首次融化成一缕柔淡的微笑,迷醉了整个天地。
他居然笑了,那轻淡柔软的一笑,有着震天撼地的美,美得令她的心都要瓦解成片,呼吸都变得艰涩困难。
他应该第一个笑给单若水看的,只是想着他,他情不自禁的便牵动了唇角。他是看着他的笑的,尽管此刻他不在身旁,但在他心底,他永远深刻而扎实的存在。
他是笑给他看的,他知道他感觉得到。
他也是笑给慕芸看的,以报答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无怨无悔的爱慕。
“你可能认为这很羞耻,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不堪的事,但是姐姐……失去他,我无法独活了……”他柔声启口。
慕芸几乎无法站稳了,她必须扶着桌沿才不至于让自己昏倒。她听见了什么?两个男人相爱!原来单若水对他……啊!她早该发现的,只是,她从未想过,两个男人可以擦出如此撼人的火苗。
“你最清楚不过的。”他深深看着她。“这十年,我就像个死人……”
“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撑不住双腿的虚软,踉跄一退,整个人跌坐在地。
“姐姐……”
雁子容立刻蹲下身扶她,却被她挥开了。他眉宇一蹙,心中一疼,他看见她眼神有掩饰不了的嫌恶。
是的,对世人而言,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令人作呕的事。他默然的收回手。
慕芸已被打击得精神散烦,她趴在椅子上,任泪湿了她的面纱,恍惚的不断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知道,无须再对她说些什么了,她什么也听不见。无声一叹,他缓缓起身,只对她说了声:
“姐姐,谢谢你。”
他转身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失去他了,失去她生存的力量,现在变成她是个空有躯壳的死人了……
☆ ☆ ☆
雁子容迫不及待的只想回到单若水的身边,他越山过水,归心似箭。从未有一个人,让他才短短分离不到一天,就立刻想再见一面。
再次踏上竹映湖已是清晨,他跳下马,牵着坐骑缓缓走入竹林。这么早他不想惊动莫言的安眠。将缰绳系在竹杆上,他独自步向湖畔。
清净幽然的竹映湖令他心灵畅然。单若水应该也还在睡吧,不知道他醒来看见他,会不会有惊喜?会不会很快乐?他不可思议的笑了,居然像个傻瓜一样如此想念着他。
忽然,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快的回头,他微愣。竟然是莫言。
我知道你会来。莫言笑道。
雁子容有些愣愕的望着他。莫言指子指屋内。
外面好冷,进去吧!
随他入内,桌上已备好简单的早餐。莫言一就座就写起字来--
只看到我很失望是不?
他赶紧摇头。
先填饱肚子,我再帮你诊断。他摆下笔,立该大口吃饭。
雁子容毫无胃口,他有些失神。莫言敲敲桌面,示意他吃钣。
雁子容缓缓拿起竹筷,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出内心的疑惑。
莫言塞了满嘴的食物后,又提笔写道:
他应该快回来了。
雁子容立刻精神一振。
“他去哪?”
莫言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扒饭。雁子容毫不掩饰的心急,让他忍不住溢满笑意。
“前辈……”
你不吃,我就不说。他使坏的威胁他。
雁子容只好压下满心焦虑,默默吃钣。莫言偷偷的瞄了他一眼,暗笑起来。这只喜怒不形于色的傻雁子倒是挺可爱的,难怪那个坏胚子这么喜欢他。
莫言挟了一堆菜到他碗里,雁子容一怔,只见莫言笑嘻嘻的指示他快吃完。
“前辈,我……”
没体力怎么治病,病不治好怎么活?你这么自虐,对不起他,更对不起我!
莫言像个老爹一样唠叨,但雁子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在他年幼的时候,他也会有如此温馨的记忆,父亲的宠、母亲的爱,都模糊的藏在他记忆里。在秋月阁,他曾是人人捧在手中至美的明珠,然而他却是这般空虚,空虚得连幼时的记忆都抹煞了,只剩一下仇恨的意念支撑他苟活下来。
此刻他才惊觉--他怎么能忘爹娘带给他安逸快乐的记忆!他最大的血仇未报,他居然就萌生倦意,厌倦了噬血生涯。
他低垂着头,从未像此时如此想念他的爹娘,还有单若水。此时,他真的需要他的笑容、他的拥抱。
你啊,真是不听话!莫言几乎把纸张塞到他脸上。
雁子容愣愣的望着他。
“前辈……”
莫言呼噜噜的解决掉一碗饭,他擦了擦嘴,拿了一壶刚热好的酒出来,倒了两杯。
尝尝我亲手酿的药酒,补得很。他自己啜了一大口。
雁子容也喝了。没有一般酒的浓烈刺鼻,反而有一股沁心的甘甜。他又喝了一口,连指尖都瞬间暖和起来。
你是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却从未有被爱的感觉。莫言写道,令他当场一震。
因为那些人对你都不重要,他们爱你是心甘情愿,所以你没有必要给予回馈。
雁子容默然,但他心中有一分激昂。他明白莫言要他面对自己的盲点。
爱是一门艰难的功课,世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红颜总是为情伤,自古以来,无人逃得过情字纠缠。
“他呢?”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
你很幸运遇到他,虽然我老是骂这小子贫嘴,一张嘴天花乱坠,总让人搞不清他是真心的还是游戏人间。
雁子容一愣。那细微的颤动逃不过他敏锐的观察,莫言闭上眼,缓缓运气,随即睁眼看着他。他没有开口,但意外的,雁子容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了。
你不信任他,这是你最大的毛病;你完全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你孤僻冷傲。
雁子容无言以对。
我说你很幸运,我从未见他为一个人苦恼。
雁子容垂下头,低声回道:
“是我不值得他如此……”
你非但不信任人,连自己都不信任,你真把自己当死人。
“前辈……”他想为自己辩解,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知道,你们相爱呢!莫言笑了。
雁子容一阵脸热。
这并不可耻,每个人都可能有断袖之癖,但因不合常理,就无人敢表明。然而常理是什么?就是多数人会做的事。少数人亲朋道而驰,就被判为异端,是羞耻。莫言依然带笑。
雁子容十分感动。
还是我鼓励他追你的呢!莫言好像很得意似的。
雁子容望着他,柔柔的笑了,发自于真心感动的微笑。
男人跟女人还不都是人?只要是人,都需要爱。
“那你呢?”
莫言瞪大了眼,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敢开我老人家的玩笑,不想治病了吗?
他深深的笑了,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纯真,仿佛回到最原始朴实的纯真。
吃饭,给我吃完才准你离开座位。莫言悻悻然的瞪大眼。
雁子容听话的吃了。他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你应该多笑的,笑起来多美,连我都受不了。
雁子容微怔,抬起头看着他。莫言笑得贼。
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
雁子容淡淡一笑。
“谢谢你,前辈。”
去,想谢我就让我治好你的伤。我要到后山去了,记得吃完才准离座。
“是。”他又一笑。
莫言这才满意,他又喝了一杯酒才离去。
雁子容细细回想他说的每一句话。
单若水肯定有不少像莫言这般的高人在教导、指点他,所以他才会如此豁达,如此随兴潇洒。
自古以来,无人能闯过情关。呵!可不是嘛!他从不以为自己有情,更不可能谈爱,然而他不但爱了,还爱上一个男人,幸福,他终于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