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舍监说昨天深夜里有人来电找他,可却因为自己迟迟未归而错失了。姚晋风猜想是杜预心,但在今天早上打他的手电时,却是未能接
通。
不知为何,姚晋风就是觉得有窒闷的感觉,不尽快联络到杜预心,他的心就无法静下来。
踏进宿舍的交谊厅,姚晋风就在离报章架最接近的沙发处停下脚步。
不远处两三名学生正在对著报纸的头版惊叫又大叹。
“你们看,昨天附近发生了集体殴斗哩!以电话亭为中心,整地都是血,我的天……幸好咱们是在蔚一高里!”
“是呀是呀,看这里写……相信是由帮派的口角引起,详细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啧啧,你认为警察真的会去查吗?谁都知道这附近
的地区都是红帮控制的范围,警方不过是明里的傀儡,真正管理治安的是黑道啦!”
“哇塞,你知道很多哦。”
“当然,周末时去和外头的高中生们打听就晓得,这一带不被黑道势力侵入的大概就只有我们这所一等一名校。据说入夜后东区和这区
也是一样,流氓呀、混混甚么的四处皆是。教职员即使有心去辅导,也无从入手。”
“这我也依稀听说了,不过是为甚么呢?难不成这两区的黑道因子特别旺盛?”
“这我都是听校外的人说啦……”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听说要由混混升格到帮派会员,必须经过PK战,而谁在这战里胜出,就能成
为一区的老大。东区和我们区之所以黑道那么盛,是因为PK战中有两名胜出的流氓,带领著一区的混混,所以不像其他市一样内斗不停
,而能够共同效忠某一个人。”
“哈哈,这不就像是狮子群中要有领袖带领一族的兴盛?”另一人听得哈哈大笑,只觉得是无稽之谈,“黑道就黑道……会有这么神吗
?”
“我也是道听涂说啦,其中的真确性就不得而知了。”那人耸耸肩,表示对刚才的发言概不负责。
姚晋风在后头听得浓眉深蹙,早就知道杜预心是所谓的‘头目’,而西门烨又是黑帮的干部,但却没想到流氓的生活,也是那么的严苛
而残酷的。
过去他都以为杜预心是玩票性质,有数个手下就称自己为老大,纵然打得一副好身手,也不过是在街头耍著玩而已。
但现在,听过有这样的一个‘系统’,他却不得不怀疑起杜预心的用意,难不成他是真的一心想要成为黑帮分子?
若是如此,自己就更需要出手阻止,把他导回正轨。不管其中的真确性有多少,但若堕入黑帮的生活,像杜预心这样单纯的性子实在不
能撑过去的。
正这么想著的姚晋风,却被突如其来的广播打断了思绪。
“姚晋风同学请到校务处接紧急电话。”
广播连播了三次,姚晋风急急地往校务处奔去,内心那股模糊不定的不安,好像快要成形了。
计程车驶到了国立医院的大门前,姚晋风只草草地把钞票塞给司机,便马上踏出车门,冲向医院的大堂。接到电话后,他向导师要求早
退外出,并赶到这里,虽然才不过十五分钟,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急得快要蹦出来了。
走进了大堂,他旋即前往询问处,朝著接待的职员们问道,“杜预心在哪个病房?”赶忙慌张之势,全然没有了一贯的风度。
“这…先生…抱歉,请等等。”被问的职员连忙操作起电脑,只是搜寻仍需要时间,姚晋风等得不耐烦又想要催促,却听到身后传来不
高不低的嗓音。
“姚晋风是吧?我弟弟在那边,跟我来。”
他回过头,只见一名穿著便服,和杜预心身高相若,但却长了一双狭长凤眼的少年瞧著自己微笑。
“你弟弟?”姚晋风皱起眉,他没听说过杜预心有个哥哥。
“是我打电话通知你的,因为他被送进来时都握著我的手,喊著你的名字。”郭牧音瞧他伸出手,“我本来是他的同班同学,但不久后
父亲再婚,就会当他的哥哥了。”
姚晋风敛起神色回握他的手,“谢谢你的通知。”只是,直觉告诉他在郭牧音面前是绝不能卸下防备,因为他是不好惹的人物。
“别这么说,我弟在二楼的加护病房。”郭牧音一边带著姚晋风上楼梯,一边向他交代杜预心的情况,“他右边肋骨断了,左臂和左腕
骨都有碎裂的痕迹,膝盖骨也逞现裂痕,医生推断是用硬而厚的物件重击所致。”推开了二十五号病房的门,只见病床上,脖子以下无
一不以支架固定的杜预心正沉沉地睡著,一张俊帅的脸更是浮肿得惨不忍睹,“刚急救过后,麻醉的药效未退。但医生说病人还是不醒
来比较好,不然就得忍受全身泛疼的痛苦。”郭牧音很自然地走到了床边的椅子,坐下。
姚晋风站到他身旁,专注地凝视著杜预心那张青紫难辨的脸,掐紧的拳头使指甲深陷进掌心里,“是谁干的?”
“东区的流氓。”郭牧音脸无表情的道,“头目叫薜斐,是和杜预心一样靠著干架身手称霸的人,昨天趁他落单一人时就带著几十名手
下围殴他,一雪先前他闯进东区挑衅的仇。”
姚晋风合上眼,心里难掩激动,他记得,那天的深夜他刚好从那些人的追捕中救回了杜预心,却没想到对方并没有就此罢手。
因果报应……虽说对手报复的手段过份偏激,但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能说是杜预心自食其果。
“对了……除了被打外,对方还做了点无聊多余的手脚。”郭牧音像是突然想起般,掀开了杜预心的被子,这才发现他上身都缠著密不
透风的绷带,背部犹其绵密。
“这……”姚晋风皱起了眉。
“对方还带了刀子,在背部划了血字……好像是写‘杂种’。”郭牧音手指轻轻扫过杜预心的侧腹,深沉的表情看不出他对此的反应,
“大概是因为昨天杜预心一人被围时竟也能重创二十多名敌人吧?”
“你在场?”姚晋风看向郭牧音的侧脸,听他历历在目的描述,好像他当时也在现场似的。
“我是随后赶到,薛斐带那么多人来,我的手下知道异样也马上通知我,他们待在一旁观察情况。”郭牧音泄出不知意味甚么的轻叹,
“可惜,他们通知得太迟了,我赶到的时候,在场已经布满了凌乱的血迹。”
“为甚么不报警?”姚晋风严峻地紧盯著郭牧音。
“别傻了,条子不知有多害怕我们,平常说甚么惩戒、劝导,都是在师长面前做做样子而已,面对这么大型的殴斗,你想他们会有胆出
面干涉吗?。”郭牧音冷哼,“不过,优等生说出这样天真无知的话,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姚晋风清楚明白到郭牧音的言外之音,不止是责怪他在杜预心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知情,更是再一次强调他们之间差天共
地的身分,他们的路,就像天堂与地狱一样,永远找不到交接点。
“这事儿我也通知了红帮,西门先生今早已赶来探望过他,还说不会让参与过这件事的人留活口。”郭牧音以手撑著下巴,抬头看向姚
晋风,“那么你呢,你又做得了甚么?优等生。”
这一问,姚晋风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做得了甚么?他该做甚么?
他是那么的喜欢他,珍惜著他,构想著与他共有的未来。
可是,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后,他却是后知后觉,现在即使了解了整件事,也只能肘手旁观。
郭牧音的质问,首次令他哑然了。
两天后,杜预心终于醒了过来。
麻醉药效的褪去,该会使他四肢痛得生不如死。但就像是经历过沉重的死劫后意识完全的变得清明,杜预心不吵不闹,不喊痛也不愤怒
,只是木无表情,沉默无语地接受来自各方的探望。
西门烨也来看了他好几次,对于亲如儿子般的杜预心伤成这样实在难掩疼心,同时也对姚晋风投以责难的眼神,认为自己既把他交托给
他,就有把人保护好的义务。
对此,姚晋风默默的承受了,因为这确实是他的失责。
他每天下课都会来看杜预心,但对方就像是脑袋抽空了般,不言不语,姚晋风看了著紧,却也无计可施。
同时,郭牧音的提问也点醒了他,二人若想要继续这份悬殊至极的情谊,就必须在未来找出一个平冲点,让彼此也能立足在同一处上。
而郭牧音的父亲似是已把杜预心当成一家人,每天也会来探望,只是对这位继子的倔强和冷淡,也不免感到无力。
如此过去一个星期,杜预心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医生们担忧他会否是脑部受到重击而失去了某些机能,但杜预心却摇头表示自己意识清
醒。
只是纯粹的,无言。
十天过去了,护士们为杜预心拆去缠著背部的绷带,如今只余下双腿的石膏还牢牢地紧锁住他的行动。
“预心,我替你擦澡。”知晓杜预心对于伤口不便沾水而一直不能清洁身体感到难受,姚晋风马上与护士助理们一同把他扶到附设的盥
洗室去。
背部的伤痕已经结成了深褐色的疤,杜预心面无表情地任由他人搀扶著,却在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后背清晰用刀疤砌成的字时倏然变了脸
色。
“预心!”姚晋风连忙从后搂著他,下意识去遮盖那清晰象征著落败的屈辱的疤痕。
“不要遮!”杜预心终于说话了,声音虽然暗哑,但仍是他的嗓音,“我要看!”
姚晋风僵住了身子,却见杜预心异常执著的表情,他深叹一口气,劝令护士们先离去,然后合上了盥洗室的门。
“你可以哭也没关系。”他侧开身子,让杜预心审视著背上那两只大字。
“………”杜预心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后背,那凹凸不平的触感令他的指尖难以忘怀似地轻轻徘徊、按抚。
“预心。”有点担忧地看著恋人彷佛著魔的表情,瞬那间,姚晋风有了错觉,好像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杜预心,又或是他在一夕之间已
经变了。
“我为甚么会哭呢?”杜预心干涩毫无泪意的黑瞳紧锁住镜中反映的后背,“这是给我的教训,告诫我不要再在敌人面前毫无防备。”
“预心。”姚晋风想要按上他的肩头,却被他轻轻的避开了。
“晋风,我不会忘记这一次。”杜预心注视著那疤痕的目光,就像要从中注入又取出甚么,“这个屈辱,我要亲自讨回来。”
第九章
不过是短短的两个星期,却彷若隔世。
杜预心坐在雪白的病床边,仔细地扣上衬衫上最后一颗扣子,将那耻辱般的绷带用长袖上衣遮去。凝著一张俊脸的他,不知在想些甚么
,更没有察觉到自己异于平常的举动引起情人多大的自责与关心。
“预心,我送你回去。”姚晋风自告奋勇的走上前,为他提起背包,里头放著住院以内的换洗衣物及必需品。
“不用了。”从前的他,或者会半逞强半撒娇地投入恋人的怀抱,然而现在,杜预心却没有如此的心思。或者该说,在他的脑海里有更
多逼切要做的事。他转向同样站在床头的西门烨,“烨哥……薛斐近来有甚么动作?”
“理所当然地夺取你的地盘,对曾经听命于你的小弟呼来喝去。”西门烨看著好像在短时间内成长了许多,总是如儿子一般疼爱著的人
,双手紧握成拳,“若不是你要红帮别介入,我可不会让他活到现在。”
“我说过……自己的耻辱就要亲自讨回来。”杜预心站了起来,双脚虽然履上平地,但这阵子发生的事,犹令他像是置身于梦境一般,
一段幽暗而深深地打击了他的短梦。“所以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比起枪,我更喜欢用拳头打得他再也站不起来。”
“预心……”姚晋风蹙起眉,虽知道对恋人做出如此暴行的薜斐有多罪该万死,但他却不太能接受以如此狠戾的口吻誓说要报仇的杜预
心。
好像,有甚么正在默默地朝他不希望的方向改变,而即使他如何努力的想要挽回狂澜,却也是徒劳无功。
毫无疑问地,预心变了,依然是过去那张熟悉的脸,但却是再也找不到内里蕴藏的纯真和善良。现在的杜预心,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令
人畏惧的寒意。
就像野兽一般,谁咬他一口,他就要反噬敌人的咽喉,直至对方断气而亡为止。
“我会派牧音适时支援你。”西门烨不容置喙地道,可见他也意会到,杜预心对于这次事件的仇恨心强烈到濒临失控的地步。
也是在住院后的探访中,姚晋风才晓得郭牧音既将成为杜预心的兄长,同时也是他就读学校里的流氓领头,且是西门烨的爱将之一。
不知为何,这令姚晋风首次有了不安的感觉,在他意会之前,杜预心的世界早就已经深深陷入了黑道之中,与自己相距得更远了。
“随你。”杜预心从姚晋风手中取回自己的背包,“我回家了……晋风,送我回去。”
“嗯。”姚晋风点头,朝西门烨稍作道别后便跟在恋人的后头离开。
西门烨看著快步离去的二人,担忧不减反增,现在的杜预心太不正常……就怕他像被逼得发飙的野兽一样,做出后悔一生的事来。
随著杜预心坐上了计程车,姚晋风对于一路上不言不语的恋人投以担心的眼神,但对方却是面无表情地直盯著前方,不言不语。
杜预心要司机驶到的地址,他从没到过,但也听说该区是住满了贫民和寡妇的旧式住宅区。早知道恋人来自一个品流复杂的背景,出生
于不幸的家庭,但现在听到他住的地方,却又再一次萌生出更多的不舍。
为甚么上天总是会亏待某些人,让他们先天上已经得不到应有的幸福?若果是来自一个正常的家庭,预心是否就能保有那份纯真的心?
车子驶进了旧市区,两旁出现了废弃的、将近倒塌的建筑物,杜预心皱了皱眉,突然道,“转弯,下车。”
司机‘是’地应了声,计程车轻巧地转到右边的小街停下,姚晋风向外看,只见鲜艳夺目的霓虹灯牌比比皆是。
杜预心脸无表情地步出车门,姚晋风替他付了计程车的钱,踏出车外才发现这里是已经过时的红灯区。
随著恋人的步履,姚晋风来到了一家名叫‘蓬莱酒店’的三层楼宇前,墙壁外部早就已经破旧剥落,唯有一道红得发亮的木门像是放错
地方一样秃自站著。
彷佛是自家一般,杜预心推门而进,在柜台处随口说了声‘给我二楼的房间’。嚼著槟榔的老伯瞥向他身后的姚晋风,坏笑道,“难得
来呀……你也终于要开苞了啦?钱不够用吗?”
装作听不见的杜预心取了钥匙,就往楼梯走去,姚晋风虽然仍一脸的糊疑,但还是跟了上去。
看似颓靡的楼宇,里头却是绝不马虎的装潢。不管是走廊还是大厅都铺满了吸音的红地毯,而每道房门也都是安装了先进的电子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