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出书版)上 BY 冷音

作者:  录入:03-24

「你二人十分亲近?」

「不……他是家父这趟出来才派给我的下属,对我而言,理当与棋子差不了多少的。」说到这儿,少年苦涩一笑:「可我不听他的劝一意孤行,导致自个儿身陷险境时,是他在敌人即将下杀手时将我救下,并拖延敌人替我制造脱困的机会……我本以为自己对这些生死看得极淡,却每每想起他浴血相救的样子,心头便疼得十分难受……」

「……你活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报偿了。所以他才会甘愿舍身相救,不是吗?」

「或许吧……」

低低一应有些暧昧地回应了对方安慰的言词,浮现于眸底的,却已是那抹熟悉的孤寂。

因为肩头上的那份期待,与为了回应那份期待而不得不为的抉择。

眼下的融洽终只是一时。为了允臣,也为了心底的那份不甘,他,必然还是得回到京里、回到那重重宫阙之中的。

然后,延续着以往的生活,继续朝着那至尊之路迈进,继续……承受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寂寥……

望着少年神情间逐渐浸染上的萧索,一旁的上官鎏心头一紧,浮现于脑海中的,却是每每望着少年睡容时,那份始终脱不开、挥不去的孤单与凄清。

他不晓得「备受宠爱」的邵璇究竟是因何而露出这种神情,却也多少明白原由多半与对方的「家事」有关……思及那个让少年重伤濒死的缘由,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涌上脑门,冲口便道:「如果回去对你来说真是那么让人难受的事儿,那就别走了。」

「上官兄……?」

意料外的发言让听着的邵璇一时有些错愕,旋即因意识到心思给人瞧透而本能地便想否认,神色亦随之转为沉静:「什么难受?我才——」

可辩解的话语未完,便因眼前隽朗少年陡然转肃的神情而为之中断。

「知道我为何会在明知你性命无碍后却仍如此放心不下吗?」

叙述的音声微沉,却没有分毫盼着对方回答的意思……上官鎏定定凝视着眼前看似平静、却掩不去那份脆弱与孤寂的俊美面容,心底的怜惜,愈深。

「早在你仍然昏迷着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怎么瞧都该是给众人捧着、护着的少年重伤至此,却连在昏迷之中也无法安详沉眠,甚至是带着那么样深切的孤寂?听你说起受伤的原因后,我本以为是令兄的原因才让你这般难过……可现下瞧来,却似乎不仅于此。」

「上官兄……」

「对你而言……那个『家』,是那么令人痛苦的地方吗?」

所以,才会一想着要回去,便露出那般教人怜惜的表情,却又强自隐忍掩藏着,不愿让这样的脆弱流泻。

脱口的音调,在转为探问的同时染上了发自心底的不舍与关切。

便已非头一遭,可见上官鎏三言两语便摸透了自个儿的心思,那种被瞧得通透的感觉还是让邵璇感到一阵狼狈。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当下便打算加以反驳掩饰,可组织好的言词还没脱口,那样全然发自于关怀的目光,却迫着他不得不将一切咽了下。

而终在挣扎半晌后,叹息着开了口。

「令尊一直不希望你和我有过深的来往,为什么你却仍执意这么做?」

「……我不知道爹是出于何种考量才这么想,但在我看来,你并非什么奸恶之人,又有什么理由刻意回避?况且爹是爹,我是我……只要我是真的好好考虑过才做下的决定,爹就算心下不喜,也不会强迫我按着他的意思做。」

「看来你们父子二人的感情确实极好。」

「嗯……你不也是吗?记得你说过,令尊对你十分看重,从小便极尽所能地栽培你……」

可这话才刚出口,换来的,便是对方有些自嘲地一笑。

「如果单单看重、栽培就叫做父子之情,那或许真是如此吧。」

「璇少?」

「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便从未见过父……父亲表露过任何足称『温情』的情绪。为了『培养』我,他从小就迫着我与兄弟们为敌,迫着我学习铲除异己、谋划算计的手段。他要我学会无情、学会冷酷,因为在他看来,只有这么做……才足以承接下那份传承至今的庞大家业。」

「可结果,却让你彻底被孤立吗……」

上官鎏不是傻子,不必邵璇继续说明也能想像得出接下来的发展……如果身边的人不是对自己怀着敌意就是存着异心,本该「支持」他的父亲又是那等脾性,他又有什么人是可以信任、倚赖的?又如何能不感到孤寂?

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令尊只是不善表达而已?不曾温言以对,不代表没有感情。否则,他又何必舍下其他子嗣,独独选你作为继承者?」

上宫鎏边思忖着边出言反问道,「若令尊真只是想找个合适的继承人,便该让你和兄弟们公平竞争才是。但在我听来,他似乎一开始便将全副心思放在你身上,而未曾给予你的兄弟们同样的栽培。我不知道你的兄弟们会如何看待此事,但这样的『偏心』,难道还不能称做是父子之情吗?」

出于推测与疑惑而起的言词,却也同样存了几分安慰对方的意思……但听着的邵璇却是因此而完完全全地怔了住,足过了好一阵,才带着几分复杂地轻轻别过了头。

他无法否认上官銮的推测,却也同样无法赞同——父皇冷酷无情的形象早已在他心底扎了根,又岂是这三言两语所能改变的?否则,当初他又岂会因刘将军的话语而——

「一个死了的太子,又如何能和朝堂的稳定相提并论?说到底,陛下所谓的宠爱,也不过是源自于殿下一身超卓的才智罢了……」

就算真有所谓的偏心,也多半是源自于此吧?对一个雄才大略、英明睿智的君王来说,所谓的私情,确实也不比绊脚石好上多少……如果他真能如父皇所冀盼的那样无情,眼下想来也就不至于为了孤寂所苦了。

想到这儿,邵璇虽仍习惯性地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眸间却已流露出了几许落寞。

即便本人仍无所觉,可面对着上官鎏时,他却总会或多或少地松懈了十多年来一直坚守着的心防……或许是因为他打从心底没想过要防备对方的缘故吧?所以,才会总是毫无自觉地任由自己一直掩藏压抑着的迷惘与脆弱显露在对方面前。

上官鎏虽不清楚眼前的俊美少年平日究竟是怎生模样,但见着他不但未因自己的劝说而改换心情,反倒还越发难过起来,心底的那份懊恼自责自是难以言喻了。

是他多嘴了吧?他不是璇,又如何知道那个令对方不凡如斯、却也孤单如斯的地方究竟是怎生模样?不论璇的父亲是否真心关爱这个孩子,都无法改变璇因而痛苦、难受的事实……再加上璇先前还是因为兄长的迫害才会落难至此,继续回到那个充满着阴谋诡计的地方……真的好吗?

如此疑问浮现于心的同时,一个大胆的答案也随之跃入了脑海——如果回去对璇来说真是这么件痛苦的事,那么……留下呢?

看似荒谬的想法,却一旦升起,便再也挥不去、逃不开。望着眼前俊美中交融着艳丽、浑不似凡人的少年脸庞,尽管知道这么做十分鲁莽,上官鎏却还是按捺不住地一把扳过了邵璇的身子,道:「如果回去对你来说是那般难受的事,那就留下来吧!」

语气近乎热切,笔直望向少年的眸光却是绝对的认真,让正对着的邵璇一时竟有些为之所慑,足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一句「留下来」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结果。

或者说……可能?

尽管……这是他直到上官鎏开口前,都未曾考虑过的一个可能。

一边是孤寂却尊贵荣华的帝王之位,一边却是平静安稳却也形同无为的避世生活……答案看似简单明了,但此刻,面对着那条从他被赐以「璇」字为名便已注定好的道路,落难的太子头一次有了迟疑。

以往,身在京里,父皇的期待与自身被确立的地位让他无从选择,不是落败身死,便是挣扎着一步一步往那至尊之路上迈进。可现在,两位将军的阴谋却给了他一个改变的机会……他可以舍弃以往的身分与期待仅仅按着自己的意思过活,而毋须逼着自己冷血无情,毋须时时算计、防备着周遭的每一个人。

他可以不再那般高处不胜寒、可以不再强迫自己习惯那种让人窒息的孤寂。如果宫里的人都已默认了他的「死」,他又何必一定得……

可若真这么做了,他,又该如何面对允臣和那些为他而死的护卫们……?

「不用急着做决定的。」

瞧出了对方眸间隐现的挣扎,上官鎏虽很想继续出言说服对方,却也知道不该这般迫他耗神,故终只得叹息着这么劝慰了句,「你的伤势少说还需要十天半个月的静养才能行动自如,就算要考虑归途也是这之后的事……」

顿了顿,迟疑片刻后,他又道:「不过咱们避世谷位处边疆,却是个水草丰美的绿洲谷地,更胜在环境清幽,不受世俗纷争所牵扯,着实是个好地方。」

这番话自是存了几分说服拉拢的意思,却让听着的邵璇不由得为之失笑。

「但我还记得前些天才听着你说想外出看看?」

「咳嗯……出去见见世面,可不代表不要这个家了。正是有这么个安稳平静的家园在,这世面才能见得有意义不是?」

「但你这般相邀,难道就不怕令尊反对吗?」

「大不了我自个儿出工出钱养你,怕什么?」

上官鎏理直气壮地一句反驳,却因那个「养」字而令听着的人又是一阵好笑——后者本就生得极美,眼下少去了平时的冷静与落寞,那神态自是显得万分动人。

瞧着如此,上官鎏一时猝不及防,心跳瞬间紊乱不说,就连面色都有些控制不住地一阵腾红……好在始作俑者的邵璇无意藉此为难对方,反倒是因对方的善意与关怀而于眸间带上了几分少有的柔和。

「我像是那般没用的人吗?还须得靠上官兄过活?」

「口误、口误——我只是希望璇少明白,只要你肯留下,我定会尽一切努力让你活得舒心愉快。」

承诺般的言词,衬上那张神色认真无比的隽朗面容,自是格外显得有说服力……却不知怎么的,让邵璇在心头一动的同时忆起了多年前大婚之夜、自己曾在妻子耳边落下的低语。

不期然间,伴随着闯入心头的,是对方此刻紧握着自个儿肩头的掌,以及随之透来的温暖。他平日习惯了下人的服侍,本不至于对这样的亲近有何抗拒,却……在察觉到这一点之时,心绪,莫名地起了几丝慌乱。

尽管那并非反感。

望着眼前相识不过数日,却可能是打出生至今最靠近自个儿内心的人,邵璇只觉得一种疲惫感乍然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是有些不受控制地一个倾身、望前靠入了对方怀中。

而上宫鎏没有阻止。

他只是在短暂的讶异过后是心疼亦是无措地轻环住少年的肩头,直至心底的某种情绪驱使着让他进一步加深力道,将邵璇紧紧锁入了怀中……

第三章

打那日之后,上官鎏和邵璇之间的关系,便开始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可以从很多方面去分析探究,可追根究底,却终仍是源自于心态上的转变——对于身上仍然笼罩着重重谜团的少年,上官鎏无微不至的照顾依旧,肢体的接触也仍然频繁。可相较于初时单纯的好奇与责任感,如今,相同的举动所带来的,却已是以往所未曾体验过的满足。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从未想过分辨,却总在每一次轻揽上对方的身子、隔着衣衫传递着彼此的温暖时,于心底涌生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但也,躁动。

也正因着这份对他来说太过陌生的情绪,让上官鎏一开始仅是出于怜惜不舍才有的提议逐渐变成了一种深切的渴盼,盼着邵璇可以留下、盼着这样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即便残存的理智一再言诉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却终仍敌不过那逐渐萌生的情思。

所以他沉沦了。

他刻意忽略了内心深处的预感,不去深思、不去碰触,而仅是单单地享受着彼此共处的时光、享受着那份亲近所孕育出的欢欣……只是这自欺欺人的举动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随着邵璇的伤势日渐好转,那几乎意味着别离的抉择,也终一步步地逼近了眼前。

每每瞧见邵璇眸中不经意流露的迷惘与挣扎,上官鎏胸口便是一阵翻腾——相处的时间越长,对于相伴的渴望便越渐强烈。好几次,他甚至都有股冲动想不择手段地留下对方……尽管终究还是克制了下,可这样的独占欲,却连他自个儿都不禁为之心悸。

也或许,是他打从心底认定了对方终还是会选择离去吧?

日渐强烈的矛盾与挣扎影响了他向来平静疏朗的心绪。往日鲜少有过的郁郁开始扎根,某些更为阴暗的情绪,亦同。无论怎么压抑着让自己保持理智,盼着对方能永远这般伤着、病着,而终永远留着的念头,始终不曾有过断绝的一日。

所以,当他得知邵璇的伤势已大有好转,甚至已有足够的体力应付短暂的健行时,片刻的欣喜过后、紧接着升起的,便是浓浓的沉郁。

但他终还是逼着自己克制了住,并主动提出了邀请约邵璇到避世谷内四处逛逛,一方面让近一个月来都闷在客房里的少年透透气,一方面也藉此令其对避世谷这个世外桃源多几分了解,从而加添诱使对方留下的筹码。

——而今天,便是他与邵璇约好的日子。

望着手中才刚由裁缝赶工完成的玄色衣袍,深吸了口气后,上官鎏强自忽略胸口紊乱的心跳、一个推门抬步进到了客房之中。

房门方启,最先入眼的,便是少年仅披了件外挂、一袭单衣靠坐床前的身影。俊美的容颜复杂之色隐现,却又在见着自己的那一刻染上了耀目的神采。明显因己而起的变化令瞧着的上官鎏顿觉眼前一片光明,原先勉强压抑着的郁郁亦随之冲淡了不少。

唇畔笑意勾起,他顺手带上房门走近床边,将手上的衣裳递到了少年眼前:「你本来的衣裳磨损得很厉害,咱谷里又没什么合适的料子能补,所以另外找了件玄裳替代……你瞧瞧样式如何,还喜欢吗?」

话说得轻巧,直望着少年的眼神却是忐忑与期待交错,这「替代」二字所蕴藏的份量自然不问可知。

察觉这点,邵璇先是微怔,旋即笑颜逐开,颔首道:「既是上官兄的一片心意,璇又岂有不喜之理?」

说着,他接过衣裳将之展了开,而在瞧清的当下又是一怔——入眼的式样十分熟悉,除了料子和缀饰的绣工与自个儿原先的袍子不同外,其余细节处几乎可说是全无二致……而这显然不是随便翻箱倒柜便能生出的衣裳。知道这必是上官鎏特地让人替他缝制,邵璇心头一热,却终只是侧身下榻,将衣裳递回了对方掌中。

后者本以为这仿制的衣裳终还是入不了他的眼,心下几分失落之意方起,可紧接着入耳的话语,却让他登时又由谷底跃上了峰顶——

「劳烦上官兄了。」

「咦?喔、好……」

理解到少年的意思是让自己帮着他更衣时,期待被满足的喜悦之外、某种莫名所以的欢欣亦随之于心底升起,却连半分给人指使的不快感都不曾升起。这些天的「锻炼」早让上官鎏在照顾人上有了几分心得,当下也不扭捏、抖开衣袍帮着邵璇换了上。

推书 20234-03-25 :执念(出书版) 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