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出书版)下+番外 BY 冷音

作者:  录入:03-24


文案:

一别八年,从未想过重逢的二人,

在全然意外的情况下再次相遇了。

时间改变了彼此的身分,却磨灭不了昔年未尽的情愫。

只是往日的纯粹,终随着外务的纠葛而变得难解。

情,与仇。沉寂的八年的答案未曾倾诉,

却因彼此所背负的一切而转为对立。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背负着兄弟生死的一方豪强;

当两全再度成了难题,他们又该如何取舍?

第七章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

这一个月里,他们就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份亲近、那份融洽都一如既往,所谈的却远比当年要来得深入。从彼此的境遇,到眼前蜀地一触即发的态势,虽因立场相违而偶有针锋相对之处,却仍无损于彼此相处时的愉悦。

事实上,也正因为缙云庄之事,以及先前邵璇的那个要求,让上官鎏得以堂而皇之的以此为由带邵璇逛起了成都府——从山水丽景、园林名楼,再到大小市集、田园风光,他让邵璇看遍了这蜀地值得一窥的种种事物,却也同样让其接触到了地方土豪高家与李知府勾结的种种劣迹。

对总是深处宫中,最多也就是在京畿四近走走的邵璇来说,这样的机会自是绝无仅有的。

以他的性子,虽很难真的和那些平民百姓亲近闲聊,可近距离的观察这些民生疾苦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不是娇生惯养之人,虽习惯锦衣玉食,却也受得住粗茶淡饭,更不怕弄脏手脚。若非一身女子装束为此添了些阻碍,他甚至是会在上官鎏的怂恿下去给农家插插秧、添点小乱子的。

当初之所以会选择改扮女装,一是有意降低他所欲接近的「缙云庄主事」防心,二则是为了隐藏行踪……他出巡之事毕竟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在此情况下,要想看清他这片江山的真貌,自也只能适度地易容改扮了。

而八年前的那番经历,毫无疑问地说明了女装的掩饰效果。

只是当初看来极好的决定,在发现缙云庄主便是上官鎏后却成了一大麻烦。

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更别提非亲非故的二人了……天天一同出游本就十分惹眼,更何况二人还时常共处一室,连屋子都不让人靠近?也因此,一个月下来,他这「龙玉儿」的「艳名」几乎已传遍了整个成都,缙云庄里亦起了不少流言蜚语。

虽说……众人所揣测的,也未必就是单纯的臆想。

望着这已日渐熟悉的缙云山色,向晚时分,邵璇孤身伫立庄外,缠绕于心的,却全是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

有上官鎏在明,柳行雁在暗,—个月下来,自然让他对这蜀地的情况有了清楚的认识——李树不仅与高家合谋四处鱼肉乡里,更暗中掏空府库、侵吞皇粮,连蜀地境内的一些官方产业也被他刮去了不少。

如此嚣张的行径,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就能遮掩得过去的。上头的道台巡抚虽没明着来,可收到的孝敬银子却至少有李树贪污所得的七成以上……也难怪这事能瞒上这么多年,甚至都还敢在爆发后斗胆向朝廷求兵镇压了。

但这却只是事情的一面。

以他身为君王的无上权势,一旦坐实了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证,要想保下那群「良民」自不是太大的问题。麻烦在于这缙云庄良莠不齐,为首的上官鎏、杨言辉两兄弟倒真正是做到了无愧于心、无愧于民的境界……可其他人却不是如此。

一部分人,或许他们最开始只是心存仗义,可随着缙云庄势大,以往未曾有过的力量到了手头,又有多少人能把持着不为所欲为?更别提那些后来眼红着缙云庄威势才加入的成员了……相比于高家和李知府,这些人的罪行或许不是那么严重,但若不彻底清理,他们迟早会成了拖累上官鎏的毒瘤。

说是迟早,其实这个问题早在这些年里便已显现——离宫前他由行雁口中得知的那个消息便是最好的例子。

矿井会出事,只是起因于单纯的工钱克扣。可稍微动用势力便能有所转圜的情形,却在某些人的刻意煽动下成了暴动。

如果当时李树真的成功找了兵员前来镇压,只怕这矿井一处的暴动便会波及全城,上官鎏也将因此被推上风口浪尖,从单纯的仗义相助给逼成了带头叛乱……好在当时的上官鎏做出了一个大胆却明智的决定:他让人围了府衙,直接以李树的性命加以要胁,并承诺替矿井的民众讨回公道。如此双管齐下,才终于化解了原先一触即发的情况。

而让邵璇在意的,便是那些有意无意助长了冲突的人。

这蹚浑水……远比他最初所以为的更要来得深。

当然,若真起了暴动,得利的自然不会是那些贪官污吏——事情闹大了,他们一样只有掉脑袋以示负责的份。既然如此,这怀疑的目光……自也只能往别的方向看了。

例如:武忠陵。

思及此,邵璇容色微黯,原先静静凝视着满山苍翠的眸子,却已不由自主地遥望向重重宫阙所在的京城。

这一个月的时间,美好得有如一场梦境……可即便是美梦,也总有醒来的一天。他已将心思专注在蜀地太久,也是该重新拉回目光、放眼天下了。

可……离了蜀地,也就代表着他将与上官鎏再次分别。虽说这回已不同于八年前,二人断不至于就此缘绝,但在双方的关系仍未有所定论的情况下,他不想、也不愿就这么——

「龙姑娘?」

乍然中断思绪的,是身后陡然响起的唤声。

乔装了月余,自也让邵璇对这个称呼熟悉不少。当下略一侧身回眸,入眼的是这缙云庄中唯二清白得可以和上官鎏一提的人,也就是上官鎏的义弟、缙云庄的第二号人物——杨言辉。

不论何时,这少年似乎总带着如阳光一般的笑意,自也让那张俊秀的面庞显得格外耀眼。若说上官鎏的疏朗是沁心的凉风,那杨言辉便是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给人一种发自心底的温暖感觉,也难怪他不过十多岁年纪,却能成为这缙云庄的第二号人物了。

只是……

回想起先前上官鎏曾同他提及的,那个真正化解了暴动危机的功臣,直望向少年的目光因而带上了几分异色。

「有事吗?二当家。」

「只是难得见着龙姑娘孤身在此,忍不住便前来攀谈一番而已……说实话,我对龙姑娘的事可是好奇已久了。毕竟,相识五年,这还是我头一遭见着大哥对一个人如此呵护备至呢!」

杨言辉含笑上前道,却在距离邵璇四、五尺处便停了步。知道他这是有意避嫌,亦是尊重如今身为「女子」的自己,邵璇微微一笑,眸底的兴味却已越发浓厚。

「那倒是巧了……玉儿对二当家同样十分好奇呢。」

「喔?龙姑娘这等不平凡的人物,也会对杨某这样普通的少年感到好奇?」

「普通?玉儿可不这么认为……二当家乍看之下虽与坊间寻常少年无异,言词间亦带着浓浓江湖味儿,可用语却难掩雅训,书体亦是工整秀丽,显非寻常人家所能培养。尤其二当家识见颇丰,矿井之事,围府的那个决断更是大胆睿智,如此人物,又岂是『普通』二字所能概括?」

顿了顿,他语气一转,双眉一挑:「况且一个出身世家的少爷却这般混迹江湖,怎么说也不是件寻常事吧?」

邵璇本就是观察力极为敏锐之人,又有不知情的上官鎏在旁「佐证」,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这少年的种种不寻常之处——其实若杨言辉从一开始便表现出他的良好教育与才学,倒还不至于让邵璇多加留心。

可这少年却偏偏带着一身与其识见教养不甚相衬的江湖习气……他性子活泼爽朗又大气,一般江湖人或许还真会为这样的表象所瞒。可邵璇何等人物,又岂会如此轻易便能蒙混过去的?

更别提那个真正引得君王关注的围府决断了。

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洞观全局、甚至从中找出症结所在毕其功于一役,可不是单纯的「好人家」就能培养出来的能力……他之所以会刻意出言试探,原因便也在此。

可自个儿会被看得如此通透却明显出乎了少年意料之外,俊秀面容之上几丝错愕浮现,而旋即在对方那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深眸下转为了苦笑。

「看来杨某也是小瞧龙姑娘了……听龙姑娘的京城口音十分明显,莫非也是因此而有所疑心?」

这话指的,自然是他自身同样难以完全掩去的腔调了。

可邵璇却只是摇了摇头:「用语书体,都仍是寻常人家所能培养的——可大局观却非如此。况且你能文亦善武,行止间颇有豪气又以『杨』姓行走在外,自然很容易让有心人联想到你的出身——也就是当朝五大世家之一、一门五虎将的军方元老,杨家。」

话语至末已然彻底点出了对方的底子,让始终找不着理由反驳的杨言辉不由得一声叹息。

「可杨某……言辉却瞧不出龙姑娘究竟是何人物。」

知道辩解也是无用,他没有否认对方的推测,却对眼前丽人的真实身分起了更多的疑心——自个儿或许露了破绽,可一个人能如此轻易便瞧出这些破绽,又对京里、或者说朝中的事有这样深刻的认识,却不是单纯的「不凡」二字所能形容的……更别提对方屡屡提及的「大局观」三个字了。

一般人知道他的计策奏效时,最先称赞的都是他的智计过人,却不知一切终还是建立在他洞观全局的本领之上……能看出这一点,就表示对方至少能站在和他相同的高度来看待事情。再加上相谈以来自个儿完全给压在下风的情况,对方的能耐自是显而易见。

也正因为如此,初始只是抱着几分玩闹心态前来攀谈的「好奇」,如今却已化作了彻底的戒备。

见少年的眸中已然带上几分警戒,神情亦随之转为肃然,始作俑者的邵璇却只是笑了笑,道:「放心吧,在对付李知府之事上,你我双方立场相同,我也绝无危害你上官大哥的心思,你大可放心。至于我的身分……时机一到,自会分晓。」

叙述的音调淡淡,假作的女声依旧,却已用「我」替代了「玉儿」作为自称,身为君王的傲气更是再无掩饰,一如那言词间自然流露的自矜之意。

如此语调若换作哪个不长眼的听了,只怕立时就要心生不满。可杨言辉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弟,对「龙玉儿」言词间那份自然而然的上位者威严更是深有所感,自然不至于为此感到不快——相较于此,他更在乎的,是对方先前表明立场的言词。

虽不知龙玉儿究竟是何人物,但对方既选择主动将话挑明,想来也不至于在此事上加以欺瞒……也因此,沉吟片刻后,杨言辉终还是一个颔首:「……言辉明白了。」

「明白就好……眼下蜀地情势混乱,要避免某些图谋不轨的人混水摸鱼,也需得像你这样有大局观的人多加留心。这缙云庄的隐患你想来也清楚,让一切得以顺利落幕之前,可千万别让人把你上官大哥当枪使了。」

「您要离开?」

听出了对方这番劝告背后的交代意味,杨言辉不由得有些讶异地问出了声。可听他问起,邵璇却没有回答,而仅是微微苦笑了下后,语气一转:「上官呢?」

「咦?这……」

没料着他会突然问起,少年言词一滞,面上却已是几分少有的慌乱浮现。

如此反应显然大出邵璇意料之外,可紧接着浮现于脑海之中的,却是少年方才有意无意主动前来攀谈的事实。

胸口几分不安因而升起,邵璇心头一紧,容色微沉,深眸中蕴着的,已是这些日子来一直有意压抑的威势:「怎么回事?直言无妨。」

「上官大哥……去和书荷姑娘见面了。」

给对方的气势一迫,杨言辉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做了回答,神情间慌乱之外却已带上了几分尴尬。

因为他话中所提及的那名女子,以及女子的特殊身分——

「书荷姑娘……是上官大哥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

上官鎏从没想过……自己竟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相隔八年的重逢、一如往昔的亲近,以及彼此相谈时的契合与融洽……和邵璇之间的一切太过美好,而连同那对方那醉人的风华牵系住了他所有心神,让他一心只盼着再续前缘以完成当年的未竟之功,却忘了在这本以为彼此缘尽的八年间,他已见着了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允下了彼此之间的婚约。

望着眼前容姿秀逸、气质温婉的少女,上官鎏只觉一股冷水当头浇下,仿如当年。

八年前,将他由美梦中打醒的,是回房后的那一室空寂……如今,他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美梦再一次破碎,可原因,却是始自于当年心冷下的一个承诺。

一切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入关一年余的他刚和杨言辉建构起缙云庄雏形,却已彻底体会到了和年轻君王间的遥不可及,对邵璇的深深情意与绝望让他心冷。但也在那时,他见着了自个儿打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季书荷,一个年方十五、纤秀温婉的少女。

对于这桩由父母擅自订下的婚事,当时已成年的他其实是可以拒绝的。可或许是觉得感情无望,一切便再无所谓,对季书荷没什么特别恶感的他便接受了这桩婚事,正式和女子立下了婚约。

对他而言,横竖这辈子都是没可能再对另一个人动情若斯了,和谁成婚又有什么差别?顶多也就是性子合不合得来的问题而已。而季书荷性情恬淡极好相处,自然让他没了拒绝的理由。

只是婚约定了,可当时的他却因蜀地的状况而提议延期……如此一拖四年,昔年仍显青涩的少女已是亭亭玉立,却也因他的一个提议而直到现在都仍待字闺中。

可他,却因和邵璇之间相隔八年的重逢而给喜悦冲昏了头,竟忘了……这世上,还有个给无辜牵扯进来、一心默默守候着他的女子。

此刻,眼前女子那温婉宁静、而连分毫怨怼都不存的秀逸容颜让上官鎏瞧得胸口一紧,可随之浮现于脑海的,却是邵璇眸底那始终难以抹去的孤寂。

「……好久不见了,上官大哥。」

见上官鎏打从招呼自个儿入屋后便始终沉默不语,迟疑片刻后,季书荷终还是主动开了口,直对上未婚夫脸庞的眸光柔和,却也因这份过于慑人的沉默而染上了几分忧色……

「这些日子来过得可好?」

「还不差吧。除了和李树及高家的冲突仍有些麻烦之外,一切都还称得上平顺,倒是你……」

上官鎏声音微顿,眸间已是几分复杂之色闪过……

「今儿个怎么会过来?有什么事,送封信约在外头便好,又何需亲身来此?」

「上官大哥……不喜欢我过来吗?」

「自然不是。」

听季书荷问起,上官鎏连忙否定道。可心底随之而起的,却是因这明显的违心之论而起的阵阵愧疚。

「缙云庄虽力求行侠仗义,却毕竟龙蛇杂处,怎么说都不是适合姑娘家待的地方。」

「……可那位龙姑娘却是例外?」

面对上官鎏的托辞,季书荷所回应的,是简短却直入核心的一句反问。

没料到她竟会回上这么句话,上官鎏微微一颤,却仍是强自维持着平静,答道:「龙姑娘和我是多年的朋友,眼下久别重逢,自是得好生招待了。」

「『朋友』……吗?」

喃喃重复了遍未婚夫婿的答案,季书荷轻咬下唇,总显得温柔的目光却已染上了几分不容忽视的愁色——因为这些日子来传入她耳里的一切。

推书 20234-03-24 :情绝(出书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