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金允七,一位朝鲜族小伙子,在单位结识了一名叫徐晓明的上海小伙子,两人演绎了一段真挚的爱情。但是,外界的压力和内心的脆弱
,使得他们的爱情最终以悲剧落幕。徐晓明义无反顾地抛弃了失去爱的生命,只留下金允七带着心中的伤痛而苟活。
引子
天灰蒙蒙的,寒风夹着雪珠敲击着单薄的车身,我开着那辆陪伴自己好几年的BORA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不记得自己如何会突然离开办公
室,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空旷的西南郊,更不明白到底将到哪里去。
感觉眼睛有点花了,就近找一个口子下了高速,迎面是一条蜿蜒的乡间公路。
无意间,我看见远处公路边一座低矮小山孤独的身影,心不犹一颤:天马山!今天不正是徐晓明的忌日吗?车轮行驶的不正是通往他坟
茔的路吗?
不再年轻的心脏加速了跳动,血液一下子涌向大脑,头一阵眩晕。我慢慢地减速,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打开车窗点上烟,袅袅的烟雾在眼前四散开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一个高挑的俊美少年用略带忧郁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那目光像利剑般穿透了我的心。
晓明,久违的名字,但每一次想起来都让我如此刻骨铭心。
几分钟后,我扔掉烟头重新启动车子;大约过了15分钟,便来到了天马塔园公墓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本来想买一束鲜花的,但管理处大门紧闭,我只好空着手默默走向墓园。
记得上次来到这里是1997年,也就是晓明去世即将1周年的冬至。光阴如梭,弹指一挥间整整9年了。
这里墓穴多了不少,密密麻麻地相互偎依着;一棵棵当年的小树苗已经长大,只是在这冬日昏暗的下午,不见多少绿色。
根据记忆,我几乎径直就来到了安卧在墓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墓碑前。
看得出,晓明的墓地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墓穴的基座长满厚厚的青苔,周围杂草丛生;墓碑上原本黑色的“徐晓明之墓(1972-1996)”
几个字已经有些斑驳,椭圆形的遗照也积了厚厚一层灰。
我取出面巾纸,俯下身子轻轻擦拭着遗照,那熟悉的英容笑貌顿时变得清晰起来:略带波浪的浓发、明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和总
是顽皮地微微上翘着的嘴唇。
遗照上晓明笑得非常灿烂,双眸放射出圣洁的光芒。
风更大了,在空旷的墓园上空尖利地啸叫着。我伫立在徐晓明墓前,心中挥之不去的悲情在一瞬间迸发,化作一声压抑的悲鸣。
第1节
1993年8月的一个下午,办公室的电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发出恼人的嗡嗡声。
我,一个参加工作刚满1年的26岁小伙子,正坐在办公桌前用那台笨拙的286电脑编制着一份项目建议书;隔着走道,年近50、风韵犹存
的马姨正用高八度的声音对着电话训斥她那正念高中放假在家的儿子;坐在马姨对面的是一个叫张浩的23、4岁的小伙子,捧着本《鹿
鼎记》,沉湎于百看不厌的情节中;稍远处靠窗的桌前,几个月后就要退休的老科长王福根,正聚精会神地审阅着我昨天交上去的一份
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
“金允七!”是王科长的声音。我寻声抬起头,见科长正对我招手。
“哎”了一声,我起身快步来到科长桌边。
“来,坐下。”王科长指了一下他桌子对面的空椅子说道。
“小金啊,报告写得不错。短短一年,你都成了科里的业务骨干了。”王科长长得慈眉善目,脾气极好,从来不吝惜对部下的表扬。
我笑笑,尽量表现得谦虚地说道:“王老师,还不是您和马姨栽培的。”
王科长似乎对我的话很满意,脸上露出了温厚的笑容。
“今天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想让你带一位新同志。怎么样?”王科长语速缓慢、字斟句酌地说道,似乎想尽量淡化“命令”的色彩。
“我带?就怕经验不足完不成任务。”我自然先要推辞一下。
“不要紧嘛,还有我和你马老师呢,我们老同志都会帮助你的。”王科长说罢,点点头意思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回到自己桌前坐下,仔细想一下刚才王科长交待的事项,我站起来走到自己对着的那张空桌子前把那里堆放的一本本资料搬到文件柜里
放好,然后仔细擦拭了桌面。
马姨每天例行的教子训话总算结束了,她转过脸大咧咧地笑着指指我说道:“大徒弟,你也要收徒弟拉?这么说,马老师我要有徒孙了
呢!”
“马姨,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徒孙呢?也可能是徒孙女哦。大师兄,对吧?”张浩的耳朵看来一直没闲着。
“你希望是男是女啊?”我打趣地问张浩。
“来个男的也好,咱们科帅哥三剑客多威风;要来个女的呢,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是?最好能漂亮点儿,没准大师兄和我还能……”
张浩的偏向性不言而喻。
马姨笑骂道:“你个小色鬼哦!整天就想小姑娘,我马老师对你的好处怎么就想不到啊?”
张浩连连作揖,嬉皮笑脸道:“马姨息怒!您老的大恩大德我一刻没忘。小的还听说,您和咱科长可是当年院里的金童玉女哦!再来个
妹妹,咱们科不正好就成了老少三帅哥,一对姐妹花了?”
马姨被张浩的油嘴滑舌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却说着:“小张浩最淘气了!不过还别说,咱科长可真是再上辈儿的帅哥呢。啧啧,当
年多少女孩子追啊!”
“小马啊,好汉不提当年勇哦!”王科长也乐了,凑趣道:“可惜啊,寡人无福,遇到你这大美女时早就拖家带口啦。”
马姨羞得满脸通红可嘴巴还是不饶人:“科头你咋不早说呢?我还只当你胆子小,不给我第三者插足的机会呢。晚了,现在一切全都晚
了!”
我和张浩被王科长与马姨少有的精彩对白逗得笑作一团。
说笑间,王科长桌上那部办公室唯一的电话机响了,他拿起来听后一脸正色道:“同志们,老婆大人最高指示:接孙子去!好,先走一
步啦。”说罢故作无奈地摇摇头,又忍不住自得其乐地嘿嘿笑了起来。
王科长一走,马姨又开始了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题,说的是当年王科长如何玉树临风,如何深受广大女同胞爱戴,如何面对局长千金的
凌厉攻势坐怀不乱,如何几十年如一日对自己那农村出来没有工作的老伴儿端水递茶呵护有加,说到最后自然是一番感叹:“老王啊,
人长得好,业务也好!要不是心眼儿太好不会拍马屁,现在至少混个副院长当当。”
面对马姨的唠叨,张浩早就不管不顾地回到韦小宝的世界里去了;而我呢,礼貌地频频点头,仿佛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却在祈祷她老人
家快点打住,好让我继续写项目建议书。
……
下班铃总算响了,马姨立马走人,张浩边收拾东西边发出邀请:“师兄,一块吃个饭吧?”
“哟,今天约老乡了,改天吧。”我无奈地两手一摊。
“那好,兄弟我先走了,拜拜!”小张拿起包飞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没别人了,我用科长桌上的电话拨通外线:“喂,崔美善吗?我是金允七。”
“允七哥,还不快点来,人家想死你啦!”电话那头的声音响得几乎能把我耳朵震聋。
美善是我的校友,长春人,最近刚从研究生宿舍搬出来一个人住,约好今天让我过去。
1小时后,我来到了杨浦区国定路一栋6层老式公房前,那里离我和美善的母校一步之遥。我离开校园已经1年,美善明年也要毕业了。
按了门铃,门很快开了,美善穿着白衣、黑裤、花拖鞋,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
半个月没见面,这小妮子似乎又胖了点,白嫩嫩的圆脸蛋上一双小眼睛笑起来像对月牙儿,嘴里还露出两只顽皮的小虎牙。
“以前住宿舍乱哄哄的,出来住舒服多了。允七哥,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美善欢天喜地把我让进屋。
我随便找把椅子坐下,环顾四周,只见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单人床上整整齐齐放着小被子,折叠桌上铺了桌布,窗台前书桌上摊着书
和笔记本,一台录音机正播放着英语磁带。
“丫头,干吗呢?”我指指录音机问道。
美善一边递给我杯凉水,一边有点娇滴滴地答道:“人家在做英语听力练习呢。”
“你日语不是早就通过了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可不好。”我和她开玩笑地说道。
“人家不用学第二外国语啦?瞧你个硕士怎么混出来的。”美善凑近我,亲热地用手在我肩膀上捏了一下。
“嘿,真没看出咱美善这么出息。”我居然忘了她是研究生,只好自找台阶说了一句。
“就出息,气死你们臭男人!”美善一边笑一边用小拳头不停地锤打着我的肩膀。
我连忙抓住美善的双手说道:“别淘,我快饿死了。今天请你出去吃饭吧?”
“不嘛!人家辛辛苦苦一下午,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就不想尝一口啊?”美善满脸的委屈相,扭动着粗粗的腰肢。
“不早说,当然想尝尝咱们美善的手艺啦!”我顺水推舟道,毕竟在外面吃饭要花钱。
不几分钟,整整一桌我们家乡的美味端上来了:青绿的葱饼、橙黄的牛肉水冷面、艳红的酱鱿鱼头、热气腾腾的明太鱼汤,更不可思议
的是还变戏法似地上了整整一大盘烤五花肉!看来,这小妮子挺会过日子的。
“这五花肉咋整的?”我好奇地问道。
“那还不简单?实验室拿块铁板在煤气上烤着不就得啦?笨!”小妮子回答的时候一脸的自豪。
不得不佩服,学理科的美善有时候那股机灵劲儿绝对不输给男孩子。
咀嚼着久违的家乡美味,欢快地喝着辣辣的烧酒,听着录音机里播放的故乡歌谣:“阿里郎,阿里郎,阿啦里哟~~~”,那忧伤的歌声
让我陶醉,不知不觉自己的意识好像已离开了躯壳在空中飘荡起来。只觉得美善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着、旋转着,我踉踉跄跄地起身与
她一起和着歌声翩翩起舞,如同两只结伴远行的蝴蝶。
游子离乡,一别8载。歌声把我带回白山黑水的故乡,那里有我童年、少年的记忆。
“阿里郎,阿里郎,阿啦里哟~~~”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亢奋地跟着录音机大声吼,美善轻声地和着我的歌声。欢快的心情渐渐消退下
去,我的歌声也慢慢变成了阵阵呜咽。最后,我掩面而泣跌坐在椅子上,10岁那年母亲出殡的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头
系白布条的瘦弱男孩,在一座泥土未干的新坟前长跪不起,小手拼命拍打着坟头,哭喊着想唤醒土堆下面永远睡去的母亲,任凭亲人们
怎么劝慰就是不肯离开;父亲一把抱起男孩往家里走,那男孩用尽全部的力气在父亲怀抱里又蹬又踢,“O-mu-ni!O-mu-ni![朝鲜语
:妈妈!妈妈!作者注]”,一声声嘶哑的哭喊声在旷野中久久回荡。
眼前一片黑暗,我彻底醉了。
第二天凌晨,我忍着剧烈的头痛挣扎着起来,觉得胃里火烧似的难受。忽然,我发现自己光着上身只穿了条内裤,而且是躺在美善的床
上。借着微弱的晨曦,我看到窗前美善的背影,她披了条薄毯,像只小猫在椅子上蜷缩着还未醒来。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有点担
心醉后是否对美善做出点啥,不过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赶紧穿上放在床前椅子上的衣裤,我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回到单位宿舍才5点不到,简单梳洗一番,又躺下休息了一会儿。
7点半,我来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离上班还有1小时。刚坐下,电话铃响了,是美善。
“美善,对不起啊,昨天真不好意思。”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允七哥,我醒来你已经走了,不放心就去了你宿舍,见门锁着就找公用电话,总算找到你了!”美善似乎很为我担心。
“昨天晚上……”我还想证实一下。
“哦,你吐得真多!我把你弄上床,洗了你的T恤衫和牛仔裤,把水烧开用水壶底熨平,早上衣服裤子全干了吧?”
我放心了,支吾几句挂了电话。
美善是个勤快、开朗、直爽、独立的姑娘,是在我毕业那年学校举办的一次研究生联谊会上认识的。因为是老乡、同族,而且彼此投缘
,所以走的很近。
也知道她有那个意思,可自己总是把这位小我2岁的姑娘当作小妹妹看待。说实话,自打高中起就不断有女孩追我,可自己好像一直无
动于衷。在家乡那会儿总是推托要考学,来上海后的借口是一定要找个同族的,可大上海哪来那么多朝鲜族女孩呢?好容易遇到美善,
却还是没有那种感觉。
正胡思乱想,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王科长。他和我相互打了声招呼,一坐下就提醒我道:“小金啊,别忘了9点半到第1会议
室接新同志啊。”
我连忙应了一声,双手递上一杯热茶,王科长接过来感叹一句:“小金啊,以后也会有人给你端茶递水咯!看,我们谁没端过茶啊?”
第2节
9点30分,我准时推开第1会议室的门,一股年轻人身上特有的带点刺鼻、充满骚动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味道曾伴随我长达十年的住校
生活,现在猛然闻到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抬眼望去,主席台上空无一人,铺着绿色绒布的长条桌上分左中右放着3只茶杯,每只茶杯前面放了一块写着领导名字的牌子;主席台
下前3排,稀稀拉拉坐着10多位各部门的同事,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着;他们的后面,黑压压坐着40来名新入院的年轻人,清一色男生
。想到这年头女生没人要,不由有点担心起美善毕业后的出路来。
我选了第3排靠边的一个位子刚坐下,院长杨昌德、分管教育培训的副院长裴建民和人事科主任陆鑫进来了,他们3人径直上了主席台各
就各位。
裴副院长看了杨院长一眼,咳嗽一声算是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同志们,上海AX工业设计院1993年度大学生、研究生集训结业暨上岗拜师仪式现在开始!首先,请党委书记、院长杨昌德同志讲话。
”
杨院长微笑着朝台下扫视了一番,慢悠悠地戴上老花眼镜,用肥嫩嫩的手拿起一叠皱巴巴的纸,操起略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开始照本宣
科起来。
去年入院时,领导的讲话早就聆听过不止一遍,现在让我再听老生常谈当然觉得了无新意。但作为“老同志”,又坐在第3排,总还得
装出一付认真聆听的样子。只是,人的思想却是可以不受这时空限制的,从崔美善到马姨,从报考博士生到别人炒股票发财,从祖母的
病到家乡的雪,不动声色中我的思绪早已插上了自由的翅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热烈的掌声把我拉回现实,我也本能地随着别人鼓起掌来。主席台上,杨院长像尊弥勒佛似地笑着,使劲地拍着巴
掌,仿佛也在为自己的讲话叫好。
陆主任拿过话筒带着一贯的雷厉风行劲快人快语道:“同志们,杨院长做了很全面的讲话,对新同志寄予了殷切期望。下面请坐在前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