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整个派斯洛星系现在如同一锅99度的水,只等着一星半点的火苗再加热片刻,便能沸腾。
而自天边逐渐变大映入派斯洛星首府停机坪上焦躁等待的众人眼中的天蝎号,便是那一星火苗。
天蝎号之后跟随着的飞船方阵,将这水烧得更沸。
玛丽亚将莱顿紧紧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定定看着呼啸降落的天蝎号。
舱盖缓缓滑开,那里面跳出来的英挺锐利的人,不是丹尼尔还能是谁?
丹尼尔扶着微微发烫的机身轻巧的跳落地上,踩在坚实地面,不由自主,他微微一笑。
随即,一个身体冲进他怀抱,两个人一起结结实实撞在天蝎号的机身。
“你回来了。”玛丽亚抱着莱顿紧紧依偎在丹尼尔的胸膛,这个男人比以前清减了,即使隔着驾驶服依旧感觉得到,她自己暗暗的心疼
起来。
莱顿应该是有一些吓到,怔了一下,忽然圆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大哭起来。
“我回来了,你还哭什么?”丹尼尔笑着自玛丽亚手中接过莱顿,抱着他上下晃动,直到孩子露出牙床咯咯笑,“傻小子,今天应该笑
就对了。”
“你回来了。”玛丽亚声音哽咽,“回来了就好。”
“是啊。”丹尼尔看着她,温和的笑,“我回来了,我把他们都带回来了。”
这时候大主教休自人群之中走出来,丰神俊朗。
“殿下,恭喜您平安归来。”他微微颔首,眼睑低敛,“在天的主也将乐见这一切。”
“请替我向主表示谢意。”丹尼尔微笑,旋即敛容,“大主教阁下,请问您已经准备好了么?”
“是的,殿下。”
短短的谈话时间,天蝎号身后的飞船方阵已经有条不紊的全部降落,莱顿这时候早就止了哭,在丹尼尔怀里好奇的吮着小手,看着身后
黑鸦鸦的机群。
飞船的舱门打开,士兵们沉默的下来,在他们手上抬着的是被帝国旗帜覆盖的,一具具战亡士兵的尸体。
停机坪前面的空地上,一幅一幅帝国旗帜沉默的黯淡着。
“请祈祷吧。”丹尼尔冲着休鞠躬,“请为他们祈祷安宁平静。”
“我会的。”休鞠躬回礼,之后站在这些年轻的生命面前,敛容而立。
低沉清晰的声音在整个派斯洛首府上空飘扬回荡,如风一样回旋,安静,而且满是安慰。
斩钉截铁的祈祷文变得委婉,在死亡面前信仰成为渡船,如我们可以相信,或许我们可以自欺欺人。
风沉默的吹过来,掀起国旗的一角,在那些已经丧失生命的年轻的面庞上逡巡缱绻,留恋不去。
玛丽亚余光偶然扫过那些旗帜下的死亡,她脸色有些发白,不忍的转过头去。
这时候莱顿忽然大哭起来,双手用力挣扎着想要从丹尼尔身上挣脱。
玛丽亚连忙转身过去,想要自丹尼尔手中接过孩子。
一转身,她脸色瞬间惨白,捂了嘴险些叫出声来。
那张脸毫无血色,被猩红的帝国旗帜映衬得更加苍白。
年轻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专著的看自己的爱人。
年轻的嘴唇紧紧闭着,再也不能温柔的吻自己的情人。
年轻的生命,宛若白花一般在风中被撕裂吹散。
再也回不来。
玛丽亚只是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摇摇欲坠。
莱顿还在哭着,可是这哭声逐渐遥远,恍恍惚惚听不清楚。
她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一阵一阵痛楚告诉她,这一切并非噩梦,就算强自睁开眼睛,也无法从虚幻变成消失。
那张脸在瞳孔里逐渐放大,定格,直直烙在视网膜上,无法摆脱。
“伊文是个优秀的军人。”站在她身旁的丹尼尔一面轻轻拍哄莱顿,一面看着那具尸体,淡淡地说,“为了派斯洛,他流尽了自己最后
一滴血。”
“他说自己最后有一句话要告诉一位女士,可惜,他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她的名字。”丹尼尔蔚蓝色的眼睛如同深深潭水一般看不出丝毫
涟漪,“想起来真头痛,要怎么才能转达呢?”
“他说什么?”玛丽亚的声音带了颤抖。
“他说。”丹尼尔把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莱顿抱得再紧了一些,“对不起,我爱你。”
每一个字都似乎有切金断玉的能量,一瞬间电闪雷鸣天翻地覆,玛丽亚撑不住,一个踉跄倒在丹尼尔怀里。
全场哗然。
而丹尼尔看着依偎在自己臂弯,惨白面容的少妇,嘴角慢慢弯起淡漠的讥诮,看得真了,里面还有弥漫着的苦涩。
“愿在天的主宽恕我们的罪孽。”夜深了,sweet的招牌依旧闪烁霓虹,酒吧里的沙发上,丹尼尔懒洋洋蜷缩着,手里抱半瓶酒,沙发
旁七歪八斜的尽是酒瓶。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奉宗教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本坐在他对面,端半杯酒看着他微笑。
“宗教全都是用来自我安慰的。”丹尼尔眼睛眯缝起来笑,“安慰是多么好的东西,用来骗傻子再合适不过。”
“你喝多了?”一旁的查理觉得有些不对,“别喝了。”
“让他喝吧。”本开口,“喝醉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老大我爱你。”丹尼尔眯缝着桃花眼对本笑,“比爱我自己更爱你。”
“你爱自己么?”本不动声色,仰脖喝下一口酒。
“不知道啊。”丹尼尔摇头晃脑,一口气灌下半瓶酒,把空荡荡的酒瓶顺手扔到地上,“为什么要爱自己啊。傻子才爱自己呢。自己这
种说法,简直是扯淡。”
“还有酒么?”他伸手去桌子上摸,捞了一个空,“老大,拿酒来。”
“没有了。”本把杯子里最后一点酒喝干,起身走到丹尼尔身旁,“夜深了,该睡觉了。”
“才不要。”丹尼尔看着他忽然笑,“我现在不要做梦,太恐怖,一做梦我就什么都有了,再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多他妈
的难堪。”
本不说话,蹲下来,定定地看着丹尼尔。
“老大。”丹尼尔忽然哭出来,就像十多年前那个饱经欺负的孩子在同样年少的本面前第一次擦眼泪时候一样,“老大,怎么办,回不
去了,怎么办?”
“回不去了啊?”本慢慢地说着,自口袋里拿出一方微微泛黄却依旧干干净净的手帕,擦去丹尼尔脸上连绵落下的泪水,“那我们就一
起在这里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的。”
棉布手帕带着时光染上的陈旧气味,丹尼尔忽然皱着眉头轻轻微笑起来,笑容如同撕裂阴霾的一缕阳光令人眩目。
“是吗?”声音还带着些微沙哑,“还要一直走下去么?那么,一起走下去?”
“嗯,一起。”
本看着他泪水弥漫的脸庞,低声的,肯定地说。
“为什么我的女儿要去修道院?为什么?”
“拉斐尔大臣,您越矩了!”
身边的侍卫竭力拦阻已近疯狂的拉斐尔大臣,而在前面的丹尼尔则自顾自走着,丝毫不理会自己身后的混乱。
眼看着他已经进了专用电梯,忽然丹尼尔回身,右手食指压在电梯的延迟关门键上。
“大臣,对于您从派斯洛一直追到梅尔斯的精神我很感动。”他冷笑着开口,“但是至于为什么,您比我还要清楚。”
“可是……”一下子,本来狂怒嚣张的拉斐尔被丹尼尔那一双冷若水晶的眼睛镇住,不由得软弱起来,“殿下,您答应过她一生的幸福
的啊。”
“大臣,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是等价交换的。”丹尼尔继续冷笑着,“修道院里清静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已经许诺她每个
月见一次莱顿,除此之外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让步。”
“此外,大臣,请先管好自己家中花园里的那些花朵吧。”丹尼尔闲闲的为这场谈话做着终结,“要知道曼陀罗的花虽然美丽却是毒药
啊。任何一个有常识的花匠都会在它枝繁叶茂之前将其翦除的。”
话音未落,他手指松开按键,电梯缓缓关上,将拉斐尔失望、恐慌、无奈的脸隔绝在外面。
电梯一路上升,直达政府中心最高一层,丹尼尔专用的办公室。
指纹锁自动识别,他抬腿进门。
坐在柔软宽敞沙发椅上,他打个响指,覆盖着落地窗的厚重窗帘缓缓拉开。
窗外,梅尔斯特有的雷暴正在肆虐,屋子里自动装置打开柔和灯光。
桌子上翻开的笔记本,优美的手写笔迹密密麻麻。
“是忘记的时候了吧?”丹尼尔喃喃自语,将那个笔记本珍重的拿起来,思量半天。
之后他起身,走到角落里,把本子放进一个开口。
按下按钮,齿轮刀片转动的低低声音,随之出来的纸屑,再也无法复原。
他微笑,再一次坐到沙发椅上,一脸疲惫。
这时候新的一次雷暴来袭,巨大的长腿蜘蛛在窗前肆虐,那一道道蓝白色的弧线宛若巨型烟花,以天空为蓝幕灿烂盛放。
一肩寒凉。
完